不知何时起，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被贴上了“熊孩子”的标签。看到他们时，内心就会跑出一只大毛怪，时时面目狰狞地望着我们。我们的脸铁青起来，而他们那一颗颗如火般炽热的心被封在一个冰冷的世界里，他们或默默低头，或更肆无忌惮。
这标签真的好重，他们的稚嫩与天真背不起。其实，每个孩子都独有自己的味道，他们也有散发甜蜜香气的想法。所以，再遇到所谓的熊孩子的时候，请别恼，我们的理解，会让他们的童年里有香甜的阳光。
糟糕也可能是经典。我们耐着性子去理解学生的想法，也许就会带来惊喜。在我们眼里“糟糕至极”的学生，也会有值得欣赏的地方，也许他们的行为里存在着可贵的教育价值，带着学生们一起去辨明是非，他们的心灵会更加开阔。
敲诈疑云
一
煤气灶上的火烧得正旺，火苗一个劲儿地往上蹿。锅里的油已经烧热，菜入锅时，不由得唱起了“咝咝”的歌，歌声惊扰了躺在桌上睡觉的手机，手机跟着唱起了更为热情洋溢的歌，我只好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刚说个“喂”字，电话那头早已如决堤的洪水：“范老师，我儿子被敲诈了……”
敲诈？顿时我心中的火苗也蹿了起来，心情如同锅中那早已烧焦的菜，焦味十足。一个五年级的学生真有那么大胆？事情真的如此严重吗？身为班主任的我，顿时脑袋嗡嗡作响，一个个敲诈的镜头在脑中放映起来……不，我命令自己停止这些毫无根据的想象，决定明天调查一番，再想对策。
随着黎明的到来，我的心也亮堂了许多。晨会课如期而至。走到教室门口，一阵风吹过，我一激灵，不禁缩了缩脖子，然后朝两个当事人望去。王懿像打了霜的茄子耷拉着脑袋，大概是他已经知道家长昨天打电话给我了，像是正在想有什么厄运在等待着他。陈豪杰没有意识到我的出现对他有什么影响，习惯性地看到老师来，闭上了嘴，人却依然不安分，瞧，他的屁股正在与椅子做着摩擦运动呢。我朝他又多看了两眼，他才消停。
我大致说了敲诈事件。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孩子们七嘴八舌，如同平静的湖面，顿时生出了许多漩涡，而我则是水面上漂着的稻草，随时都有卷入任何一个漩涡的可能，却无法判断哪个漩涡里发出的声音才是真相。当事人陈豪杰嘴里发出的词汇量十分贫乏，除了“没有”就是“瞎说”。孩子们的声音无序地混作一团，让人无法理出头绪。下课铃声，让一切恢复平静，也让我找回了理智：“今天的素材本内容就写这次的敲诈事件，将你的所见所闻所感都真实地记录下来。”
这一天是一个没有孤独与寂寞的日子。下课时间，你总能在教室里看到同学们这儿一堆、那儿一堆地讨论着敲诈事件。或者在走廊上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讲，讲的主题不用猜都知道是这件事。更夸张的是，隔壁的班级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总有些人影在我们班的窗口或门边鬼鬼祟祟，大概想一探究竟。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等待，得到了如下的事实。
郭鹏卓写的：
“豪哥”陈豪杰，大招——坑钱术，是个富二代，经常性坑王大傻的钱……“剪刀，剪刀，五元钱一把。”陈豪杰吆喝起来。这么贵，谁会买啊？嘿！还真有人买，那就是王大傻……
徐涛写的：
前几天，我们班的王懿开始富起来，20元、30元、50元地往学校带。别人帮他打一篇文章，他竟然出10元的打稿费，牛！“恐怖分子”陈豪杰看上了这块肥肉，便慢慢地靠近他……
学生们的素材，让真相浮出了水面。“经常性坑王大傻的钱”，说明这事经常发生；“这么贵，谁会买啊？嘿！还真有人买，那就是王大傻”可见他自愿的；“20元、30元、50元地往学校带。有的时候别人帮他打一篇文章，他竟然出10元的打稿费”，说明他自己出手阔绰……
等待有时能收获意外，真相里居然还有真相：
他捡到一块橡皮，眼睛骨碌一转就想出一个坏主意：“你们要不要买橡皮，只有5元。”
——柴静怡
……我向他买了一把尺，刚拿到手里塑料环就掉出来了。说好一天可以退，三天可以修，结果他不肯换，不给修，还不让退货，你说他奸不奸……
——应自豪
……你是被他看中的食物，就赶紧掏出口袋里的钱去买他推荐的物品。你说不想买了，他会帮你“揉揉筋骨”……
——宋雨馨
“他捡到一块橡皮，眼睛骨碌一转就想出一个坏主意”，他拾金而昧，还卖钱。“说好一天可以退，三天可以修，结果他不肯换，不给修，还不让退货”，他对卖出的商品不负责任。“如果你说不想买了，他会帮你‘揉揉筋骨’”不买他东西，他会动手打人……
很快，这些内容修改后，编成了小报，并发放到每个学生的手上，也包括两位当事人豪哥和王懿。他俩破天荒地认真阅读起了班报。王懿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估计昨晚已经被家长训过了。况且，班报上并没有哪里说得不真实。而陈豪杰也没再喊“没有”“瞎说”之类的话了，班报上的一字字、一句句都诉说着他的真实情况。我已无需再多说什么，无声胜有声，他俩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二
正以为此事已经画上圆满句号，却又有了新发现。下课后，陈豪杰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发呆。昔日上课不得安生，下课就要冒汗的豪杰不见了。而原本多嘴多舌的王懿则变成总是在热闹圈外围观的看客。
午餐后，学生们往往会在校园里散步，有的会去阅览室看书，调皮的男孩子去玩健身器材……我路过班级，教室里异常的冷清。仔细一看，教室里有两个人！一个坐在第一排，一个坐在倒数第二排。两个人没有交流，没有声息，已经与座位融合为了一体，仿佛他俩本就是座位的一部分。谁？谁会在这个大好的时光里回教室？居然是陈豪杰和王懿！
我越发觉得事情有些大了。
“你们俩怎么这时候在教室里？”我快速来到门口问。回答我的是沉默。
“嗨，你们俩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回答我的依然是沉默。
“陈豪杰，你说说，怎么回事？我看你这几天就有点不对劲。”
此刻，我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样子。他并不朝我看，低垂着头，抿了抿嘴，似乎有声音要从这嘴里溜出来，最后却随着粗重的鼻气声，那股本该发出声音的气流终究没能发出声音来。同时，他的脸上已泛红，这红色正在逐渐加深，让我担心他血管里的血液有跑出来的危险。
“你说出来，老师才可以帮你嘛！”我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却“哇——”的一声眼睛开始开闸放水了。哭声里还夹杂着我怎么也听不懂的新新人类的语言。怎么办？等着呗，洪水来得猛，总有歇息的时候。
终于在间断性的啜泣声中听出：“他们都……都说……都说我敲诈，都……不跟我……玩了……”
说着说着，他又要哭起来，我马上打断他：“那你觉得自己有没有敲诈？”
“没……没有……”
“怎么没有呢？”
“反正我没有！”他又要急得哭起来了。
“哭是没用的，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咱们写下来，告诉他们，你没有敲诈，好吗？”
“我不会写，就算写了，写得不好，上不了班报的。”
“老师向你保证，只要你把真实想法写下来，不管好不好，老师都给你发。”
“真的？”这回他总算抬头看我了。看到我的眼里写满了“真的”，他擦了擦眼泪，决定马上就写。
“王懿，你又为什么这么奇怪，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他们都叫我王大傻，不跟我玩了。”
“你有什么想法也写下来，老师保证在下期小报也登上你的文章。”
王懿会意地拿起了笔。
很快，卖家陈豪杰交来了稿子：
我家有许多橡皮和笔，一直没有用过，丢了觉得可惜。去小店买东西时发现一个旧箱子，上面写着：15元。嗯？旧的东西还可以卖？问过奶奶才发现旧东西还可以折旧卖……
旧东西卖完了，一个朋友还想买，怎么办？我不想在朋友面前丢面子，不如去常买的小店买一些来……
看着自己赚了这么多的钞票，心里真是像吃了蜜一样甜……
本以为朋友们会羡慕我，没想到他们都说我坑钱……下次，我百分之一百不会再卖了。
这稿子，是陈豪杰写得最认真、也是最长的稿子。真情流露，让这次的写作水平有了飞跃。看了他的稿子，我才明白他没想过坑人不坑人，他只知道废物利用给他带来收获，他还为自己会“赚钱”而欣喜。在探究“看着自己赚了这么多的钞票”的甜蜜，看似令人义愤填膺的“敲诈案”里，却蕴藏着儿童的灵性——天真与烂漫。我们必须尊重他的这种天性。
买家王懿也交来了稿子：
……一个盒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很独特，有巨大的轮子，倒过来像四脚朝天的臭味鸡，它的空间很大。没错！那就是鸡肚子，另外加一个保险锁。于是，我问了问……
买了后同学们都笑我是大笨猪、大傻瓜，我很伤心……
原来他没想过物体的价值问题，“买椟还珠”式的成人思考，孩子是没有的！他喜欢就买。儿童是天生的探究者，他在探究这个“倒过来像四脚朝天的臭味鸡”的有趣里，蕴含的也是童真。
看了小报上的文章后，学生们也理解了他们，不再叫他们“诈骗犯”和“王大傻”了。日子一周周地过着，班报一期期地出着。“老师，班报印好了，要发吗？”“当然要。”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他俩早已插嘴道。
他俩，又做回快乐的调皮鬼了。
三
说说笑笑的声音，又时不时地从教室里发出来，有时能穿透教室的墙，传出很远。我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叫快乐。王懿快乐着，陈豪杰快乐着，班上的同学们都快乐着，我也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陶醉在解决问题后带来的快乐中。直到有一天，听到这么一句话：“你可不能帮你妈妈卖东西哦，卖东西就是坏孩子了。”
我的快乐如同脆弱的水汽就此蒸发了，卖东西怎么就跟坏孩子等同了起来？我做错了什么吗？有家长反映诈骗，我就调查真相，并没有偏听偏信，以偏概全。当有孩子受到排挤，我就加强沟通，让他们重回以往的快乐。我没有做错呀！突然，我的脑子连接上了曾经在《读者》上看到的一个国外故事。我暗暗窃喜，灯不点不亮，理不辩不明。这次，我一定要让此事作一个完美的了断，让学生自己明辨事理。
太阳唤来月亮，月亮又唤回太阳后，晨会课也就来了。
“同学们，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哪儿，我已经不记得了。故事主人公的名字，我也已经不记得了。但请不要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如果你愿意把去年的《读者》翻一遍的话，一定可以找到这个故事的。
“话说有一个小孩，一天捕到一条大鱼，他卖了个好价钱，到父亲那儿邀功，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罚站。父亲认为：‘把鱼切成一块块来卖可以赚更多钱，或者将鱼腌制，等食物不多的日子卖，更能卖个好价钱。’父亲让他懂得做生意要动脑子。
“后来，学校流行体育明星集卡，但这种卡片要集齐是非常不容易的。他看到了商机，他好不容易搜集到了所有明星的卡片。有些学生离集齐就差一两张了，他们愿意以高价买下……
“长大后，他成为了一代富豪。”
故事结束了，教室里如此安静，以至于让我产生了孤独的感觉。一双双眼睛亮闪闪地闪到了我的眼，而我透过眼睛看到的除了空洞洞，还是空洞洞。
“故事好听吗？”
“好听。”
“老师，为什么故事里的男孩卖东西就受到表扬，而我却只能得到批评呢？”陈豪杰终于忍不住为自己鸣不平。
“是啊。”
“是啊，是啊。”同学们对陈豪杰投去了无比同情的眼神。
说着说着，他们止住了同情声，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看着他们的无奈，我也就不再卖弄关子了：“同学们，我再次向你们约稿，谈谈类似的卖东西事件，为什么一个受到表扬，而另一个却受到批评呢？谁能揭开这个谜底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老师的约稿总让学生们兴奋，他们这样进行比较：
张雯欣：小男孩卖给别人的是别人需要的东西，而陈豪杰把一个大家不要的牛奶赠品强迫卖给别人……
庞晨：小男孩定好价钱后就不变了，而陈豪杰会不停地一路暴涨……
郭鹏卓：唉！陈豪杰太贪了，一个东西要翻好几倍……陈豪杰的东西太烂，说能退又反悔……
沈露雯：陈豪杰不仅抬高价格，当天付不了钱，第二天就要利息，加个5块、10块的，实在令人忍无可忍……
应自豪：小男孩是用智慧提升东西的价格，而且是合理价格。陈豪杰是不用智商地直接倒卖，直接翻好几倍……
“小男孩定好价钱后就不变了，而陈豪杰会不停地一路暴涨”，“陈豪杰太贪了，一个东西要翻好几倍”，“当天付不了钱，第二天就要利息”等都反映出学生看到了问题的本质——价格的合理性。合理受欢迎，反之则不受欢迎。
“小男孩卖给别人的是别人需要的东西，而陈豪杰把一个大家不要的牛奶赠品强迫卖给别人”，点出二者成功与失败的根结之一在于：需要。别人需要就欢迎，反之就是强迫。
“陈豪杰的东西太烂，说能退又反悔”，说出了陈豪杰的问题之一——缺乏信誉，缺乏信誉的买卖注定是不受欢迎的。而“小男孩是用智慧提升东西的价格”，是大家认可的，是受欢迎的。
是的，《班级作文周报》让简单的故事复杂了，而正是这种复杂性让生活多姿多彩。设想此事，若不借助《班级作文周报》，简单地找来当事人加以教育，该是多么无力呀！也许只是“老师说不可以卖东西”而已，那该多么无趣呀！故事也就不成为故事了，教育也就不成为教育了。
别以为整天乐呵呵的学生，就会没心没肺！是什么黯淡了你对某些学生的热情？是你眼里那微小浮动的杂质——他们的调皮，是你浮躁的心态。再调皮的学生，也向往温暖的集体，我们应真心、正确地引导他们融入集体。温暖他们，温暖集体，也温暖我们自己。
男生就调皮
一
那曹济川白白胖胖，极具喜剧色彩。没了他，我们班的生活必定乏味很多。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只要一提到他，笑神经就会不受控制，笑肌也就不期然地收紧。
特点多多，自然绰号不断，“曹大胖”“曹操后代”“草鸡穿”“摔神”，屡听不鲜了。他呢，似乎也不在意不断变换着的绰号。或许是习惯了同学们的“臭嘴”。他一直生活得很快乐。
直到一篇《创“屎”人》的作文出现在我们的班报上，他突然对自己的绰号在意起来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绰号都没有消失，一下课就有人在他的四周，故意大声念作文里的内容：“上课铃就是让他上厕所的闹铃……我们班有位名副其实的创‘屎’人，他就是臭名远扬、大名鼎鼎、闻名于校的……”甚至有唱起双簧的，一个说：“老师，能去大便吗？”另一个说：“去吧。”曹济川满脸通红，气呼呼地说：“你们才是创‘屎’人！”“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创‘屎’人，谁一上课就要大便，是你吧？谁上课上到一半又要大便，是你吧？谁每天都要在课上上厕所，是你吧？”“你……”曹济川攥紧了拳头往对方面前扬了扬，却又放下了，“哼”的一声，他离开了教室。
午自习时间到了，校园里异常安静，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要不是“创‘屎’人”这三个字在我的脑际徘徊，我决不会想起我已经约了曹济川，我快速向约定的四问亭走去。
他破天荒准时来了，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示意他坐下。
照理说，对于这样一个“乐天派”的学生，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单刀直入，今天却迟迟开不了口。
僵持了一会儿，倒是他打破了沉默：“老师，你是为创‘屎’人找我吧？”
“是呀，我看你这几天很不开心。我有点想不明白，以前你有那么多绰号都不介意，这次怎么就介意了呢？”
“以前的绰号没这次这个恶心，像‘曹大胖’我就不介意，我本来就胖，胖也不是什么大缺点，功夫熊猫还出名了呢！能做一个灵活的大胖不也挺好的。‘曹操后代’我不仅不介意，还喜欢呢，曹操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多聪明，多厉害呀！我有他十分之一聪明，我爸妈都要烧高香了。”
“绰号都是根据一个人的特点起的，《周报》上写的内容，也是事实呀！”
“这正是我烦恼的，我没有反驳理由啊！”
“你可以创造理由啊！”
“创造理由？”他一脸迷糊，又充满期待地望着我。
“你改掉上课要去上厕所的习惯，不就好了吗？”
听到这句，他耸了耸肩，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不行吧？我是憋不住的。”
“老师以前便秘，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二十多年，后来一个中医帮我解决了这个困扰。他说每天早晨不管想不想，都准点蹲厕所，再用手顺时针揉肚子，慢慢就能形成每天准点的好习惯了。我看你就是太准点了，你要把你的点往前移，不就行了吗？”
“往前移能行吗？”他感觉又有了希望，将身子往我这边凑了凑。
“几年来，你上厕所时间大部分是上午第一、二节课，你先尝试在第一节课上，持续半个月后再争取挪到早读课，再一段时间后挪到早上起床后。那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真的能行？”
“可以的，老师二十多年的陋习都能改，你才几岁？成功后，你就可以在《周报》上为自己反驳了。”
“好，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坚持。”
“嗯，坚持。谢谢老师。”他的脸上出现了几天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几个月后，正当创“屎”人的绰号已经不再新鲜的时候，曹济川的《我不再是创“屎”人》登上了班报。同学们从文中了解了他为何总是上课上厕所，也体会到他被创“屎”人困扰的心情，更看到了他不曾有过的决心。
由此也引发了一场“起绰号可不可以”的大讨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可以起绰号，不可以起侮辱性的绰号，如果是昵称就更好了。就在这时，杨凯朝不合时宜地站了起来：“老师，我能上厕所吗？”我开玩笑道：“你是故意的吧？”大家哄笑起来，曹济川乘机把绰号转嫁给他：“大家听好了，创‘屎’人有接班人了，以后他才是创‘屎’人了哦！”
大家不怀好意地配合道：“哦……”
杨凯朝一听急了：“我今天是吃坏东西……”
“快去吧！”我打断了他，真怕他憋不住熏到大家，又会有什么更难听的绰号冒出来。
二
曹济川的傻事越做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上报次数也频繁起来。
郭鹏卓写的：
这个曹家小人悄悄地走了过来，在四十三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哗”的一声做出了一件不要脸的事——把我的裤子给脱了下来，我成了“赤P大仙”。更可气的是，看到我高举的小手，他就换了一副嘴脸：“锅巴，哦，不，郭少爷，不对，是郭大侠，咱们和平相处，我给你一块小鸟橡皮，你就放下你那高贵的手吧。”……
陈敏毅写的：
……突然，“扑”的一声，有人摔跤了。哎！不用说，肯定又是曹济川，他最喜欢这样了。每次从讲台走下来，他就会走到半路，然后滑步摔倒，把作业往墙上一扔，再爬起来去订正。
杨玲写的：
中午很快又到了，这也就表示着那令人不禁反胃的情节又要来了。领完饭，我们全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唯独曹济川弓着身子，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握着饭勺，另一只手扶着餐盘。可笑的是那只握着勺子的手从未动过，勺子也从未到过餐盘里。他的吃相你们绝未见过。嘴巴直接伸向餐盘，用牙齿把米饭从整块弄成小块，再用舌头把米饭一点一点挪到边缘，最后一吸，发出“嗖”的一声，那一小块米饭便掉入他的无底洞。
他的“名气”如一个熟透的脓包，再也挡不住这脓水往外流。这不，昨晚我又接到他同桌父亲的电话：“老师，您能不能给我孩子换个座位，孩子说她同桌做作业时总是唱歌或自言自语，甚至摇动座位，都无法做作业了！他上课的时候手脚也不安分，不是玩橡皮、尺子等，就是钻桌底去捡东西。”
哎，给他安排在谁的身边呢？这已经是他的第五位同桌家长来投诉了。我写过《独坐也精彩》，嗯，让他单独坐在老师讲台边试试吧，再给他的座位按我文章里写的那样，冠以一个“首席之座”，也就不失他的面子，他必定也乐于接受这个座位。果然，第二天我把我的文章一读，再邀请他坐，他乐颠颠地接受了。倒是同学们不答应了，说：“他凭什么可以坐首席？随便谁都比他有资格坐！”我朝他挤挤眼睛：“你看同学们都不服气了，你可别犯事了，从今以后要对得起这首席之座。”转而对同学们说：“同学们，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表现不好再撤也不迟嘛！”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多月，他又犯事了！
“老师，老师，不好了！我们的多媒体锁孔被曹济川弄坏了。不，应该说是弄碎了！”负责多媒体的窦正凯一到办公室门口，就急忙报告。“用什么弄碎的？”我忙起身，到教室一探究竟。
他摆出了犯事后的老样子，一脸无辜地端坐在座位上。哼！少装可怜博同情：“说！用什么弄的？”他摊开了手掌，手里有一把小刀。我怕同学还惦记他的首席之座，就扔给他一句话，草草收了场：“你今天的作文素材，就好好交代此事！”
时间真是一个好的情感创可贴，才一个晚上，我的火气已经完全没了。一早看到办公桌上的素材本才想起昨天锁孔的事。唔，看看他能有什么狡辩的理由。一翻开，我被他的天真打动了：“每次上课、下课窦正凯都要来开关多媒体多麻烦呀！我离多媒体近，用小刀试试，能开关的话，以后就由我‘曹小刀’代劳了。前两次都成功了，没想到昨天就……”
晨会课上，我引导同学们看懂曹济川的天真背后，有一颗善良的心。
“同学们，昨天曹济川弄坏锁孔的确是做了一件坏事，其实，他有一颗好心……”
“不可能。”我话还没说完，就有同学忍不住打断了我，没出声的同学也是鼓着嘴，一脸的不屑。
“请同学们听听他昨天写的素材本，再判断他是否有一颗善良的心，好吗？”
我将他的素材本念给大家听。读完，还是有人反对：“这次算他有颗善良的心，也就仅仅是这次而已。他总是捣乱、破坏。”
“是这样吗？”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举手。
“你们还记得曹老师教你们做曲奇饼干的事吗？”
“记得，他这个贪吃鬼，多拿了几块。”
“他不是贪吃。他是想拿回去给他妈妈吃。看吧，你们没看懂他孝顺的行为。他的行为的确常常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吗？以后啊，我们要学着看懂他的可笑行为，理解他哦。”
以后的日子，同学们都努力地尝试理解他。遇到不理解的，我们再到《班级作文周报》上，评说评说。
三
曹济川依然是班上的“名人”，依然冒着傻气干着傻事，但告他状的人却渐渐少了。活动课上，那个一看到草地就躺，一躺就是一节活动课的他再也看不到了，他也能一会儿加入篮球小队，一会儿加入游戏大战了，他正在慢慢融入集体。
可是，董梦又报道了他干的傻事：
“啊！放我出去！”闻声望去，一群男生正用力地拔曹大胖。哎，他居然挤进防盗门与木门的夹层中间了！
一开始，我们都还幸灾乐祸地、笑嘻嘻地看着这“笼中小丑”。但很快，我们立刻从好玩变为惊慌。
这时，一位弱小的男生冲上去，用手使劲地拉了拉铁门，见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就知道这门卡得有多死了。一个又一个同学失败而归。
他手握铁杆，空洞地望着远方，眼眶不争气地红了起来，豆大的汗珠不知与什么不知名的液体混合起来，滚落地面。刹那间，一颗水珠点落的声响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就在此刻，某人喊了一声：“找张老师来救曹济川啊！”这一句话点醒了我们这些梦中人，大家心中又点燃了希望。
张老师手拉铁杆，双脚踩地，深呼一气，呵！铁门在强力作用下仅仅晃动了两下，依旧“死守岗位”。“再来一次！”同学们为老师鼓着劲儿。
可怜的曹济川终于被成功解救出来了。
你看出同学们的转变了吗？如果没有，请允许我提醒一下：“好玩变惊慌”说明大家懂得关心他了；“一个又一个同学失败而归”说明大家都去帮忙解救；“再来一次！”表明大家解救他的迫切心情；“可怜的曹济川”表明同学们对他充满同情……
转眼，毕业了，要在毕业典礼上发放毕业证。我们按照惯例，学生自由组合，进行拍照，每组5人。
自由组合，曹济川最犯愁。大家都找自己的好朋友，而他：“我没有好朋友。”事实上，“你有多少好朋友”的调查活动中，他还是有一个好朋友的，就是他的邻居。每次去春游，他总说：“没人要我加入的。”我会开玩笑地说：“最后还没人要你加入，你就加入范老师这组。”显然，他不喜欢加入老师组，他喜欢跟同学们在一起。我跟学生们玩起了数字“陷阱”，规定每组不得少于多少人，不得多于多少人，就会有小组不得不要他，不然就得撤组。几年来，他一直扮演着“凑数”的角色。
这次分组拍毕业照，他也依旧担心着，没想到我刚公布消息，还没走出教室的门，就有同学找他组合了，他高兴地答应了。
毕业典礼上，一张张笑脸出现在幻灯片上，他们或粗犷地勾肩搭背，或腼腆地手拉手，或亲昵地肩并肩……谁也不会注意到有一位同学，在照片里没有与任何同学有身体上的接触，但他笑得如此灿烂。大大咧咧的他此刻却是如此内敛，如此正经。
被别人需要，是人的一种天性，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身为老师的我们不妨告诉学生们：我们需要你。
“老师，我想要个同桌！”
一
他的心，对我而言是遥远的，陌生的，永不能触及的。
他姓熊，熊背熊腰，脂肪厚实。他高大魁梧，有了其他学生们的比较更显而易见，最后一排的座位是他的专属之地。他笨重，处处可见，排队时，总拖拖拉拉，即使全班就等他一个，他也不急，依然踩着他的慢节拍，打桩似的踩踏实了才迈出下一步。
他脑瓜转得却异常快。任何情况下，他总能逻辑严密地回答任何问题。道理不在他那边，他也能慢条斯理地给你挖好一个个语言陷阱，让你无话可说。就比如课堂插话，本是一种没有礼貌的行为，他会用天真的回答，以示他的无辜。
“熊同学，发言请举手，不可以随便插话，知道吗？”
“为什么不可以插话？”
“插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学习不是应该交流的吗？”
“对，但要举手交流。”
“举手再站起来多浪费时间啊！”
“每个人都随便插话，课堂会很乱，大家各说各的，该听谁的呢？”
“我觉得老师说的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而我站起来回答，有时候会忘记的。”
……
几次下来，我发现这样的“争论”千万别在课堂上出现，会耗费课堂的很多时间。
与他接触下来的一个月里，除了他这张嘴让人头疼之外，他似乎也没什么其他惹人嫌的地方。
二
有些事想得太远，就会有无尽的烦恼。那么，不如放下。而有些东西既然放不下，就要学会去面对。
很多人在班报上，控诉了他的恶劣行径。
莫新萍写的：
看到熊康永要抱，我们都吓得往前跑，跑在后面几个女生的脚像装了马达似的，飞奔到前面去了。熊康永这时一点也不“熊”，很快追了上来。只要熊康永快追到时，校园里就充斥着我们的大叫声：“啊——啊——啊——”
他这回唱的是哪一出啊？调查发现，他这行为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关此事，他的前任班主任已经多次批评教育他，却没有什么改观。看来，光靠教育是无济于事的。况且，他还有那歪理变有理的尖牙利齿呢！
对，我得找到更多的证据，才能跟他来一次有分量的较量。
蒋文莹写的：
我很怕他。一次联欢会上，我们玩了一个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熊康永抽到了真心话。陆怡问他：“你喜欢谁？”樊老师说：“你别问他这个问题，他肯定不会回答的。”可熊康永还是说了。“蒋文莹I love you！”熊康永害羞地说。我用手捂着脸，不知所措。一开始，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同学们总是说起这事。我寻求妈妈的帮助，妈妈告诉我：“没事的，你就放宽心态。”渐渐地我已忘掉了这件事，可熊康永总向我做出亲吻的动作，真是恶心。
王静怡写的：
他走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Hello，美女！表演的人要表演两个节目？”我没回答他，想把他的手拿开。他弄得太紧，我怎么拿也拿不开！
杜家怡写的：
老师批评熊康永多次了，但他还是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没熊康永这样的人，我们女生就不会倒霉了。
证据已经很充分，我可以出击了。
“那么多同学指证你抱女生，你还有什么话说？”我拿出《周报》，摊在他面前。
他接过报纸，扫了几眼，摇了摇头。
“以前怎么样，我们先不追究。就说说这次，你为什么要抱她们？”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门，也许是出于对这件事的气愤，也许是想到他又要狡辩而愤怒。总之，我感觉到了血管里的血直往脑门上冲，发际隐隐有汗在渗出来。
“是孙可威叫我抱的。”
果然如此！他又把责任推到了别人身上。
找孙可威一问，还真有此事。
王静怡的文中再现了当时的情况：
排队时，孙可威不怀好意地对他说：“你只要抱一次女生，我就给你五角钱。”“好啊！”他爽快地答应了。他走到女生队前，笑了笑：“Hello，美女！”女生们见了，就躲避起来了。“啊——”女生们一边尖叫，一边逃窜。为了尽量躲避他，队伍肢解得七零八落。
他没有撒谎，但我的心情仍然沉重。
晨会课上。
“这次，我要批评两个同学。一个是孙可威，他怂恿别人做坏事。另一个是熊康永，他经受不住诱惑做坏事。孙可威用金钱诱惑他人，在法律上也算是雇佣人，要负主要责任。熊康永不分黑白，有钱就干，对自己极其不负责任。”
他们都安静地听着。
“我们可以在错误中成长，但有些错误可能会影响人的一生。比如这次，熊康永在女生心目中已经印上了‘流氓’的烙印。如不及时改正，这个烙印将永远不能消除。熊康永，你愿意这样吗？”
“不愿意。”
“好，光说是不行的，要用行动来证明。”
很多事情的结局，往往在一念之间就已经决定了。如果，此刻你将此事定性为“流氓”行为，那么，他可能就会成为学生心中的“流氓”。所以请不要仓促做决定。而我，始终坚信，他只是调皮。
三
日出又日落，没有任何有关他的风声，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他喜欢抱女生的癖好，像谜一样吸引着我，无法从我的心里淡去，谢心怡揭开了那层神秘的面纱：
我这次真的生气了：“你为什么不去吓男生？”熊康永说：“男生不怕我，不好玩。”
哎呀，你个熊康永，这么玩下去，你在同学们眼里成“大色狼”了，你知道吗？
他真的很寂寞。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
听李嘉瑜说，他一、二年级时非常活泼可爱，也从没有抱女生的毛病。三年级的时候分班了，到了现在这个班，他就变了。他得罪了领头玩游戏的男生——蒋淳熙，接着就没有男生带他玩了。他总是求着女生带他一起玩，有时候女生也不带他玩了，他就寂寞了，就会为了“好玩”做些出格的事，引起别人的注意。
渐渐地，他养成了一个好习惯——爱看书。而我，只知道他爱看书，却从不知道他爱看书是因为寂寞。
书，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多半的时间里，他总是坐在座位上看书，有时候看得入迷了，连上课铃打响了也不知道。每次活动课，他总要问：“老师，可以带书吗？”我总是认真地告诉他：“活动课就应该活动，这是为你们的身体好呀！活动一下，心情也会开心起来的。”
他没再说什么，一到操场就躺到草地上，望望天空，打几个滚。在我们分组玩贴大饼游戏的时候，他也仅仅是杵在那儿，当个木桩。有时候，他还是会偷偷地带书，乘大家都在玩的时候，溜到气象站那边，石桌椅成了他最好的休息站，书成了他的休闲食品。
“爱读书的孩子不会变坏。”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我已经忘记，但我深信这一点。在他的素材里，常常写到妈妈，感受到妈妈的辛苦不易，自己决心要当个好孩子之类的。尽管他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并不是好孩子，可每每写到妈妈的文章，我总能感受到他的孝心。我对我自己说，嘿，这孩子其实不坏。
那天，他出现在我的办公桌旁，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我的心里写满了惊讶，脸上却早已将惊异掩藏好，淡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他迟疑着，在我脸上搜寻着他想要得到的信息，也许没有找到，神情黯淡了下来，轻轻地说，“我想要一个同桌。”
他一定是寂寞坏了，才大着胆子来请求我要一个同桌的，可当时我并没有读懂这一层。我只是单纯地以为，他看到有一个同学调走了，学生总数是双数了，完全不需要有单独坐的学生了，他也可以有一个同桌了。
事实上，当时单独坐的不仅仅只有他，在他旁边还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也是单独坐的。他们是班上最高的，座位排下来，多出他们三个。班上共有四排，两个并在一排里，一个单坐一排，而剩余两排后面空着，显得极不美观，而这三个人各占一排，门口那排空着，就协调多了。
唔，马上给他安排一个同桌，我有两个担心，一是另外两个学生会不会也提出来要同桌，这样后面会有一个“孤岛”——两个座位从一排里凸出来，别说美观了，整齐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了。二是轻易满足他的要求，他会不会不珍惜，跟同桌闹出什么矛盾来。这完全可能，在没有同桌的情况下，也经常有人来告他的状，什么“桌子歪到前面了”“地上都是纸屑啦”“说脏话啦”……
“可以，你最近表现不错。”他的眼里闪出希望和快乐的光来，我却狠心继续说道，“不过，不是现在。我要考验你半个月。老师希望你把素材再写得好些，可以吗？”
虽说，我的一番说辞没有拒他以千里之外，可他眼中的光彩还是消失了。平板空白的脸上，某一个器官里发出了一个“哦”字，转身踩着他的慢节拍而去。
四
有一天，他的妈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此刻，我完全相信他对妈妈的描述，真的是美丽温柔。
“老师，近来熊康永表现怎么样？”他妈妈笑着问。
我说有进步，她一定会问哪里进步了，我总不能说他现在不抱女生了吧？我只好笑笑：“还是老样子，爱看书，作业什么的自己会主动完成的。”
“哦，我感觉他最近有进步。”她的话里含着一种非常失望的调子。
看到她的失望，我还想说点什么，可能说点什么呢？现在说点好话，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吗？
“老师，我们老家有急事，想带他回家一趟。”
不会吧？听到没进步就回老家？我急切地问：“需要几天？”
“三天左右。”
哦，她今天来主要是为了请假，我对她刚才的失望安慰了许多。
没想到，同学们还是挺关心他的，问他干什么去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过去了，他没有来。
同学们又问开了：“老师，都过了三天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老师们忍不住问：“他干什么去了呀？怎么还不回来？”
与其说迫于追问，不如说我也好奇，到底有什么事？请假的时候也不说清楚，说好三天又不回。
拨号等待，电话里答复：“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相对应的一串英文播报还在继续，我彻底蒙了。到底什么事，要搞人间蒸发？转学的话，也应该会有个交代的吧？现在怎么办？
一条微信令我兴奋至极，是她妈妈发的，她终于出现了！仔细一看，让人发憷，微信内容是：我也想跳楼了，不要有人救我。下面附着一张别人跳楼的图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微信留言，希望她能解释一下。
她没有回复我。
几个小时后，她终于回复我了：快了，处理好事情就回去。看来是我多心了。
三天后，她的微信上又写：我要崩溃了，死的心都有了。让我疑心又起，她说的快了，是真的吗？
又一个星期后，熊康永并没有来上学，这让我很失望。我甚至开始对他妈妈的话有所怀疑，从三天到很快，我不知道这很快是多快。一般来说，家长既然不说请假原因，我也不会问。但这次不同，我再也沉不住气了，给她语音留言：“你能不能说说到底什么原因，他迟迟不能来上学？请假总得有个准数，不能这样一拖再拖！你要为孩子的学习着想。”这次总算知道了真相，她说，孩子的爸爸生了很重的病，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他们都回老家了，放他一个人在这儿上学没人照顾，她也急死了。
看到这里，我所有的怨气都释然了，她说的“三天”和“很快”是一种期望吧，期望孩子的爸爸能在短时间内康复起来。她请假时没有告知原因，也许是出于悲痛，不想过多地提到此事。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猜测也罢，事实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爸爸赶快康复起来，他才能来上学。
五
改变了心态，视角也会随之改变。学生们现在心里装的是满满的想念。一转眼近三个月过去了。
他依然没有来，学生们没有忘记他，依然会时不时提起他，我提议大家给他写封信，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看看。
稚嫩的笔端，有幽幽的想念：
杨文贺：你爸爸还昏迷着吗？你放心，他会醒过来的。等他醒过来，你快回来吧！你在，教室里会多几分色彩的。
谢欣怡：你真的是好久没来了，连孙老师都想你了。
仇雷：熊康永，你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我有些不习惯。你在的日子，我很快乐；你不在的日子，我有些不快乐。
为他担心的情愫里，有暖人的安慰：
潘安心：你再不回来的话，课就缺得太多了！作业也缺得太多了！我愿意辅导你功课，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王静怡：有许多作业等着你，你快回来。别怕，有不懂的可以请教我，我会帮助你的，加油吧！
徐杰：你好好陪你爸，学习的问题，回来后再说。放心，大家会教你的。实在不会，可以问老师呀，不要伤心哦。
诉说快乐的纯真里，诠释着期盼：
文傲雪：这些天，我们去未来教室上课了。来上课的是熊大姐姐，猪猪侠哥哥，可好玩了，可惜你没看到。我们最近的班会内容也很丰富精彩，可惜你也没办法感受到。感兴趣的话，就快回来吧！
曹睿：人们常说电话能传送暖意，我相信信也可以的，希望我的信能传送给你暖意。
贺哲炫：你爸爸病了，你要去照顾他，我才发现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也为你爸爸担心，祝愿他快点好起来！
担心、祝愿、感叹……多味的情感编织成学生们心里的一道道彩虹，美妙而绚丽。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他在的时候如一桶桶冷水，让他冷得浑身颤抖起来。好久不见，却有一腔腔的热情，希望他立刻回到身边。
正如大家所期盼的那样，他爸爸一天天好了起来。一天，我在她妈妈的微信里，看到了温馨的一幕。白色的病床上，他爸爸盘腿而坐，头发没有一丝杂乱的地方，显然是他妈妈精心梳理过了。尽管从右手的僵硬和嘴角的歪斜，看出他爸爸还没有完全康复，但从旁边熊康永和他妈妈的笑容里，感受到了这种逐渐康复的喜悦。诚如他妈妈所写：这样一个家，缺一不可。
照片里的熊康永还是那么肉嘟嘟的，微微凸起的肚子从紧绷的白色T恤里显露出来，看来，他一切安好。
我一想到过些天，他就会回到班级，就像有一只温柔的手来抚摸我焦灼的心房。
熊康永，快回来吧！我还欠你一个同桌呢！
常常幻想，命运再给一次机会，我们就能改变。事实上，命运再给我们机会的时候，我们仍不会珍惜。改变，不在未来；改变，就在现在。
康永归来
一
暑假已经接近尾声，我收到了熊康永妈妈的一条微信：你好，我想问我家孩子能不能重新读四年级？大半个学期都没好好读，开学了怕跟不上啊！这个问题问倒了我，我从来没遇到过，也没见别的老师遇到过。谨慎起见，我回复：咨询校长后，再给你答复。
看着微信，我对熊康永的承诺清晰起来——让他有个同桌。现在熊康永要回来了！这个承诺变得有意义起来，因为这是一个可以实现的承诺！我恨不得明天就是开学日，明天就给他找一个同桌。他一定开心极了，肥嘟嘟的脸上，眼睛会眯成缝。重读四年级，就意味着这个承诺会成为一个湿湿的回忆。
听到熊康永要回来的消息，老师们都希望校长同意他重读，本来他的成绩就很一般，这么久没来，成绩更是落下一大截了。从孩子的角度考虑，重读能轻松些，这些我都明白，但兑现承诺如同一个魔咒吸引着我，令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幸而，作决定的并不是我，我便没那么揪心了。
校长很快给了回复，这事他也做不了主，得按文件规定来——不能重读。这个答复令很多人失望，在失望的声音中，有一个人暗藏着喜悦，那自然是我，我不愿表现出来，怕别人误以为我是“怪胎”。
开学一大早，我就给学生们排起了座位，按照惯例，男女各一排，由矮到高，两两相坐。到最后有三个落单的，其中就有熊康永。我指着最高的同样落单的女生，说：“你跟熊康永坐吧！”她爽快地答应了。他俩都乐滋滋地坐到了新的座位上，我的心里也乐滋滋的。
二
可是，一切都错了！
这个诺言的实现，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无尽的争斗。
他的同桌朱成博再也受不了他，在小报上发起了牢骚：
一年级起我就没有同桌。到了三年级我有了一个同桌潘安心，和他坐一起的日子里，很开心，很愉快。可这快乐的日子很快远离了我，我长得太高，总是落单。五年级了，我又有了新的同桌——熊康永，我充满着喜悦。
可是，我们在第一天就吵了起来。他有许许多多的毛病，比如：上课喜欢插话，特爱讲话，还骂人，甚至会打人……当然，他有时也很可爱，在微笑时像个毛绒小熊。
那天，我真的忍无可忍了。
我包装橡皮用剩的彩纸，打算送给陈芮。我的同桌却悄无声息地拿走了彩纸，并在上面画了一些古怪的东西，再把它弄得皱巴巴的还给了我。没经过我的同意毁坏了我的东西，我能不生气吗？我把那彩纸撕了，揉成一团，扔到他的课桌上：“我不要了！”他迅速拿起那团纸朝我脸上砸来。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抓起文具盒扔去，他用自己的那打开的文具盒回击，一支尖尖的铅笔直奔我的右手臂，针扎的感觉遍布了手臂，很疼很疼。
我看到这篇文章后，隐隐有了无奈之感。愿望可以十全十美，而现实可能是彻头彻尾的失望。事实上，朱成博已经三次提出过不想要这个同桌的想法了。我曾想，他们可以再磨合磨合，毕竟才同桌一个星期就得出这样的结论，有点草率。我曾想，也许是两个长期没有同桌的人，自由惯了，突然有了干扰和约束不习惯而已。
这次，我决定好好问问当事人，如果真的不适合当同桌，勉强凑在一起，只会有无尽的争吵，这对两个人来说，都不利于学习和生活。
我先叫来朱成博。
“朱成博，我问你，你真的不想再让他当你的同桌了？哪怕是再试一试也不愿意了？”
“是的，我不想再让他当我的同桌。”
“撇开同桌问题，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有缺点，也有优点。”
“优点？比如……”
“讲话挺搞笑的，能逗人开心。也许还有更多，只是我还没有发现吧。”
“你喜欢有同桌吗？”
“喜欢，可是有了同桌又希望一个人坐，老师，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一个人自由，两个人热闹。这两点我们都需要。换一个同桌，你会不会喜欢？”
“也许吧。”
“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不要这个同桌了？”
“是的。”
“好吧，如果熊康永也这么认为，那么你们就各坐各的吧！你去把熊康永叫来。”
很快，熊康永就来到了我的身边，心事重重的。
“你的同桌不想再跟你坐在一起了，你怎么想？”
他一脸不屑：“我还不想跟她坐了呢！”
“可是，当初是你想要一个同桌的，你还记得吗？”
“她老跟我吵，斤斤计较。开学到现在，她告了我不少状了吧？”
“你觉得你们相处的过程中，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肯定是有的，可她也有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
话问到一半，预备铃声就来催熊康永去上课了。
熊康永把要回答的问题，写成了一篇素材：
自从我有了同桌——朱成博后，天天倒霉，饭也吃不香。她太可怕了，说几件事给你们听听吧，有心脏病的就不要看了，你伤不起。
同桌第一天，她就提了一个要求，不准抄作业。是，她是成绩比我好，我是近一个学期没来读书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抄她的作业啊！她也太高傲了！
上科学课的时候，她就爱让我切她的手，就像切猪蹄一样。我切好后，文具盒成了锅子，我得把她的手放进“锅”里，最后在她手上压把尺子，算是锅盖了。烧熟后，当然也是不能吃的，毕竟是人手嘛！该说她可爱还是幼稚呢？
一天中午，我正在写习字册，战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开始了。“纪律委员，有人唱歌扰民！”同桌举手抗议。我承认，我写字的时候喜欢哼歌，可声音很轻的。我不服：“我的声音这么轻，怎么就打扰到你了？”……
一场唇枪舌剑后，她就去告诉老师了。
就这样，我又没有了同桌。
两个迫切想要同桌的人，最后都不要同桌了，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墙上的钟，按部就班地走着，毫不理会我的心情，仿佛还有嘲笑之意：哈哈，一切又回到起点！“我不要同桌了！”这句话满是毒刺，深深地刺痛我的心。“我想要个同桌！”这句话就像昨天才说的，经历了期待、实现，如今却要丢弃。
三
第二天的晨会课上，我作了最后的努力：“上学期我答应熊康永会为他安排一个同桌，没想到这个承诺才不到一个月就要夭折了。朱成博和熊康永不愿再成为同桌，你们谁愿意成为熊康永的新同桌？”
我的提问，没有人回答，在空中徘徊了一会儿，消失了。
“我……我不想要同桌了。”熊康永主动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局面，“其实，一个人坐也挺好的。”
话已至此，我明白，再多的话已是多余。熊康永的同桌问题，只能这样尘埃落地了。
这一同桌的解散，难免让学生们产生动荡的心理——不喜欢就散。
与其让这种不确定的动荡随时爆发，不如先发制人，我挑起这一话题：“同学们，你们对自己的同桌满意吗？他（她）是班上最适合你的同桌吗？”
学生们七嘴八舌，有说满意的，更多的人是不满意。
“有人请你吃饭的时候，你点菜吗？每道菜都是你点的吗？”
学生们机械地摇着头，感叹我的思维太过跳跃，前一个问题还在问同桌问题，怎么就变成吃饭问题了。
“饭桌上的菜有的你喜欢，有的你不喜欢。如果没有一个菜是你喜欢的，你怎么办？不吃吗？”
“将就着吃点呗。”一些学生说。
“很多时候，生活并不如我们所希望的样子出现，我们不能改变，只能适应。”我将同桌问题，用吃饭进行类比，“我们出于礼貌，不能一味地点自己喜欢吃的菜。要为一同吃饭的人考虑。同样的，我们由于身高等不同，不能和自己认为最合适的同学同桌。我们也要为一起学习的同学们考虑。当饭桌上出现的菜，都是自己不喜欢的时候，将就着少吃点。当不喜欢的同学成为同桌的时候……”
“将就着坐呗！”学生们调皮地接上了我的话。
“不是将就。”我捡起学生的话头，“是磨合。”
我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们每个人都有优点，也有缺点，我们的有些缺点往往会给同桌带来困扰，甚至伤害。同桌之间，要和谐相处，一方面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另一方面要站在同桌的角度考虑。”
四
熊康永归来后的伤心，远不止得而复失的同桌，他的一切又回归到离开前的状态——孤单，还有些讨人嫌。
他最伤心的那天，莫过于写了下文的那天：
回家了，我的心很慌，像有块大石头盖在了我的心上，好重啊！
在放学的路上，妈妈说：“明年你走吧！这个学期上完，你就走吧！”
老师到底跟妈妈说了什么呢？
我来这里只为了妈妈和图书馆。只要妈妈不在这儿，这里就算是块金地，我也不会喜欢的。
从小到大，爸爸对我太狠了。做事，从不想我能不能完成。比如，他去打麻将了，扔给我一本比两块砖叠在一起还厚的书，说：“我回来前，给我抄完！”再比如，他晚上出去打麻将，回来时，妈妈不给他开门，他竟然往房子里放煤气！
她从来没发这么大的火，老师跟妈妈到底说什么了？
他最大的悲哀，就在于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体育课上，大家都排着队做着规定的武术动作。突然，夏晔哭了起来。夏晔是个坚强的男生，一般不轻易哭的。这时下课的铃声响起，体育老师接下来还有课，就安排几个男生陪着夏晔到我这儿，让我来处理此事。
夏晔哭得梨花带雨：“我好好地在上体育课，熊康永突然跑上来拉我的裤子，还一脚踹到我的肚子上，我的肚子好疼啊！”
“现在还很疼吗？”我是了解夏晔的，他从来不说谎话，他说疼，一定是疼得厉害，送他去医院比较稳妥。
“比刚才好一点了。”夏晔依然带着哭腔。我想到夏晔有慢性阑尾炎，经常会犯疼，也许是由这个病引起的，就放下心来。
“马上要放学了，先回家休息会儿。如果一直疼，就到医院看看，后续我们再来处理，好吗？”
“好的。”夏晔由几个男生扶着，回教室去了。
这时，我才想起要问问另一个当事人：“熊康永，你说说，怎么回事？”
“做武术动作的时候，他老是不排齐队伍，我就拉他，他就跟我扭打起来了。”他一脸无辜。
“他没排齐，你只要提醒他就行了，你拉他，队伍不是更乱了？”我觉得他没有老实交代，刚才有好些学生反映，熊康永经常拉他们的裤子，“还有，你是不是常常拉别人的裤子？”
“没有。”
“没有？如果一个人这样说，也许你是冤枉的，好多人都这么说，你觉得还会是冤枉的吗？”
他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想想自己最近的表现，几乎每天都有同学反映你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今天中午，有女生说你打她。才不到几个小时，你又踹得夏晔肚子疼。”我忍不住将这段时间学生们反映的问题，竹筒倒豆子般一一倒出，“你那插话的毛病好不容易改了，半年不见，又犯了，不仅犯了还更病重了！插话还常常爆粗口，科学课上……”
我的苦口婆心算是白费了，熊康永估计是压根就没听进去，不然，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呢？怎么会不知道我跟他妈妈说了什么呢？
五
熊康永做了这样或那样的错事，我是不想告诉他妈妈的。一来，我觉得自己能教育好他，二来，我觉得他妈妈一个人在这儿带着孩子已经不易，何必再徒增她的烦恼呢？
今天这事，我觉得一定得说。也许像他所说，他是为了队伍的整齐，但肯定有调皮的成分。更重要的是，他把夏晔的肚子踹疼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经常拉别人的裤子，并不觉得这样的恶作剧有什么不妥。更何况，夏晔的肚子如果回家后还疼，就医后的费用，作为熊康永的监护人是有责任赔偿的。
晚上，夏晔妈妈与我交流了一番。夏晔妈妈带夏晔去医院看过了，肚子没什么大碍，最不能接受的是熊康永拉裤子的问题，她觉得这一点一定要多多教育。当她得知熊康永家的情况后，觉得熊康永妈妈也实属不易，就选择了原谅，不要他赔医药费了。
我躺在床上，梳理着熊康永的问题：不可否认，熊康永身上的确有很多问题。我们就没有吗？学生们已经忘记熊康永不在的那段日子，是多么想他，多么希望他能早日回到班里来。那时候的心里，想的都是他在时的种种有趣。可如今，他回来了，眼里又尽是他的缺点，优点消失得连一个也找不到了吧？我也是如此，他不在的那段日子，因为没有满足他要一个同桌的要求而遗憾，回来后，是给了他一个同桌，又草草地收回了那个同桌。说要读懂他的孤独，读懂他的内心，我读懂了吗？我真正肯花极大的耐心来读懂他吗？
第二天，素材里又有人写关于他的糗事：
陆浩勇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馊主意，他走到熊康永面前说：“你对蒋文莹说‘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我就给你一百元钱。”
贪钱的熊康永当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走到蒋文莹面前说：“别误会，我是为了一百元钱才说的。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我看过后，决定用耐心理解他。课间，大家都闹哄哄地玩着，我走到熊康永的座位边：“熊康永，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
“就是那个老鼠爱大米……”我有点不好意思问。
“我……老师想什么呢？我爱蒋文莹，可以是爱她的爱学习，爱她的助人为乐，爱她的……唔，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我都可以爱啊！”他对自己的行为，大加赞赏，“如果陆浩勇守信用的话，我还可以得到一百元，这一百元捐给需要的人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你该想到，你很难得到这一百元吧？”
“可我也没什么损失啊？何乐而不为呢？”他一脸的认真，一脸的真诚。
教师的经验只在某些时候起作用，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有些看似一无是处的学生，可能是块璞玉，正等待着你的精琢。也许就在今天，他们的灿烂不期而至了呢！
灿烂不期而至
一
马俊杰已经是五年级的大孩子了，可连一年级孩子会写的字，他都不会。比如生日的“生”，他会少一横；抄写的“抄”，他会写成提手旁加“个”。更可气的是，有时他会连自己的姓都写成了错别字，“马”变成了“乌”。
他的作文本上，棒头搭成的字，歪七扭八地排着队，一个句子里至少有一个变异的字！变异字泛滥成灾时，正常字反倒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这还没完，变异字中还夹杂着变异拼音呢！
这字在老师的眼里有多头疼，只有老师能体会。他自己呢？当然更头疼，尤其是语文和英语这两门课程。只要有文字和英文的作业，他就头晕眼花，本子上的字立刻变成一朵朵食人花，想要一股脑儿把他吞噬掉。因而，他不喜欢这两门课，自然也不喜欢做这两门课的作业。
父母看他做回家作业也来气，干脆把他送到培训班里。每天放学后，他就得去培训班做作业，直到六点半才回家。这样一来，父母轻松了，他自己也轻松了。回到家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了，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玩游戏就玩游戏，从此他家过上了其乐融融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作业多的时候做到六点半是完不成的。完不成的部分，他就当自己完成了，继续回家过神仙般的日子。回到学校，他可就潇洒不起来了，各科老师都来找他：“马俊杰，你少做了，赶快补起来！”
马俊杰明白，他不把作业补起来肯定是不行的。他只能急匆匆地回到他的专座，拿出作业本补起来。可课间的教室是丰富多彩的，旁边的陈芮正与朱成博玩着花绳，正前方的王启明正扯着嗓子说着笑话，周边的同学个个谈笑风生。更让他眼馋的是，最近班上流行的纸上游戏，他们这儿一堆，那儿一丛，都已沉浸在游戏里了。他根本没心思再补作业了。可他不能丢开作业加入他们，这种苦恼烦扰着他，丢也丢不开。
很显然，这样是永远补不完作业的。可他也不愿放弃回家后的逍遥自在，渐渐地，他欠的作业成山了。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
补作业！补作业！天天补作业！真是后悔死了！我为什么要欠下那么多作业？这些作业压在我的心头，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的补作业之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一到学校我就拿出欠的作业，一座作业山就堆在课桌上了。先补听写吧，不行，没人给我报生词。那就先补抄写吧。
就这样，他下定决心要成为打败作业的勇士。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在抄写中与沮丧和孤寂搏斗了一会儿后，终于扯起了降旗。可看到有人出现时，他又三心二意起来：
哟，刘胜与过来了。
我迫不及待地叫他：“刘胜与，快把预习本借我看看。”
“你听写还没补完呢！怎么又要做预习本了？”他朝我本子一瞄，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小马呀！做事要有恒心，不能三心二意，你看你竟然连抄写还没补完，就想着补别的了！这样下去，你会一事无成的！听哥的先补抄写，再听写，再预习本。一本一本来！”
他唠叨是唠叨，可句句是良言，我就听进去了。
就这样，很快我的作业山只剩一本了。
“马俊杰！快回来补作业！”妈妈又亮开她的大嗓门了。
“噢——”听见没，我不能玩了，我应该去补作业了。
令人懊恼的补作业的日子很快结束了。他是否该高兴起来了？不！他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妈妈说，为了他不再补作业，补习班回来后不能再看电视了，也不能再玩游戏了，更不能再欠作业了。
马俊杰在考虑，去补习班和不去补习班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不能玩了，这真是太糟糕了！
二
这糟糕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不经意的一番话，改变了他的生活：
“同学们，学习中的困难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难，只要你肯努力，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会玩魔方在我眼里简直是个奇迹，三十多年来我不敢尝试，可就在前几天，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玩得游刃有余了……”
一个小小的魔方，让他有了奇异的感觉：一切都改变了！
他变得有风采起来，双目也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喜欢整天围着他转，最后都成为了他的徒弟。那天，贺哲炫看到他还原魔方的帅气，立刻跪倒在地。
贺哲炫写道：
“收我为徒吧！”我虔诚地跪下。
他很爽气地答应了，朝我摆摆手说：“看好。”就这样，马俊杰又莫名其妙收了一个徒弟。他滔滔不绝地讲授拧魔方的秘诀，什么UFO！什么夹心饼！我的天哪！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秘诀呀？我的智商余额不足，完全听不懂嘛！
他又耐心地反复做了几次，终于靠我仅剩的眼力，明白了一点。我往这拧，再往那拧，一直拧……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会还原一个面了！我终于可以在我们班立足了！要知道，在我们班，如果你不会玩魔方，就如同异族人，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加油！我相信我很快就会把六面给拧出来的！
正如贺哲炫所写，基础的三阶魔方在班上几乎人人都会了。他身上笼罩的魔方光芒正在逐渐减弱，与其他学生比，除了速度快点，并无两样。然而，他却找到了一条新的挑战之路——还原其他类型的魔方。
同学们不再觉得他的智商不够用了，连那些聪明孩子的目光也愿意落到他的身上了，他觉得他的心灵与大脑于一瞬间注入了别样的东西，他觉得他的脑子不可思议地开窍了，越来越灵活了。
他的感觉没有错，连副班长蒋文莹也对他刮目相看：
我们班有一位魔方狂魔，他收集了各式各样的魔方。
今天，魔方狂魔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魔方。
他刚把新魔方拿出来，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眼睛，紧盯着新魔方——齿轮魔方。齿轮魔方的方块是不规则的，旁边还有凹凸不平的“坑”。这些“坑”在我们的眼里简直是一团乱麻，拼好它比唐僧取经还难。可在他的手里，那简直小菜一碟，一拧二转地就还原了！简直是个奇迹！
其实，魔方狂魔不止有这个魔方，还有二阶魔方、三阶魔方、四阶魔方……
他玩魔方的技术已经无人能敌，跟其他人比赛拧魔方，赢得第一名没有任何悬念。
魔方狂魔就是马俊杰。
燕来燕去，霞飞霞灭，他用心地攻克着一个个魔方。由于他挑战的难度越来越大，跟随者的脚步渐行渐远。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都在向他诉说着一个透彻的真理——同学们已经不再热衷魔方了。
一个人的魔方世界，注定只剩孤寂。这孤寂不适合马俊杰。萎靡的气息又从他的心里蔓延至全身，他又变得懒透懒透的！
三
《论语》过关迫在眉睫。去年，他是班上唯一一个不过关的。疙疙瘩瘩、前背后忘的形象定格在我的脑际。我一直以为他努力背了，只是脑力不够。现在知道，他只是兴趣不够。
走廊与他巧遇。我拦住了他：“听同学们说，你魔方玩得不错。给我表演一个吧？”
他立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魔方，有些激动，又略带遗憾地说：“今天我只带了三阶魔方。”
“三阶才好啊！老师只会玩三阶。让我看看你跟我的玩法是否一样。”我微笑着说。
他的双手扶着魔方的两个侧面，左手像被魔方粘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右手也只有食指和中指在弹跳，如同摁电脑键盘般轻松。魔方像着了魔般上下翻飞，还没等我看清楚，已经被还原了。
我对他肃然起敬，并称赞道：“你的玩法的确与我不同，你只用两根手指，速度却大大快过我。我十根手指都用上了，却显得那么笨拙。你真厉害呀！”
他的双手不安地在魔方上轻抚，脸颊上早已飘上了两朵红云：“老师过奖了。”
“你玩魔方是谁教的？”我忍不住问。
他说：“我跟着电脑上的视频学的。”
“自学成才，不得了。”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从玩魔方，我看出你马俊杰是个聪明的孩子。《论语》过关就在这个月了，你能像攻克魔方一样，把它给拿下吗？”
一阵冲动，如海水漫上他的心头，他张开嘴巴说了一个字：“能！”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对他来说是非常有分量的。
原本喧闹的走廊，此刻在我的感觉里一派肃穆。
他说到做到，每天到我这儿来过两三条。很快到了月底，他总算每条都过了一遍。可抽背的时候，他还是不行，不是这条混成了那条，就是完全记不起来。幸而，“六一”儿童节快到了，学校将《论语》过关之事推迟了，决定在儿童节后再测试。
儿童节来临之前，学校按照惯例进行节目海选。只要你有节目，你愿意来，都可以参加。看似条件轻松，可没个金刚钻，谁敢揽这样的瓷器活呀？毕竟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演砸了，丢脸可就丢大了。
我们五（5）班最终有三个组合准备参加海选，其中就有马俊杰和简淳的组合，他们表演的是相声《出名》。
这可把马俊杰激动坏了，他在素材里这样叙述当时的状况：
今天是“六一”联欢节目海选的日子。
“五（4）班！”一个老师的声音，让我充满恐惧，因为我快要上场了！
“五（5）班！”那位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心仿佛掉进了峡谷，迎来了“砰砰砰”的回声。
走进海选教室，三位评委老师朝我们望了一眼后，目光就黏在了我们的脸上，让我怀疑我们的脸有着隐形的强力胶。哦，也许是我同伴那闪亮的光头吸引的吧？不管什么原因，这让我恐惧到不知所措。
在我恐惧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责任感和荣誉感在心中升腾起来，逐渐打败了恐惧。我兴致勃勃地开演了。
表演并不完美，中间有卡壳的地方，但我们还是被选上了，而且是直接入围！
要问我为什么参加海选，我会说，我是个越战越勇的人！
入围后的马俊杰精心地、一丝不苟地背稿改稿，一点一点地修正自己的语气语调。他完全沉浸在这件事中，俨然成了职业的相声演员了。至于《论语》，他完全抛之脑后。我可以预想，儿童节过后的《论语》过关，他又是那个未过关者，可能还是那个唯一未过关者！
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论语》没过关前，你啥也别想干！”
他好想与他的搭档排练相声，可他必须先解决《论语》的背诵，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儿童节就在眼前了。
我很惊讶，似乎在一夜之间，他一口气背下了《论语》，也背下了相声的稿子。
四
“六一”节目进入了最后的彩排。这几天的天气异常闷热，人即便不动，汗也会从无数张开的毛孔中溜出。
远远有个学生走来，虎背熊腰的。仔细一看，是马俊杰。天哪！是穿着棉背心的马俊杰！额头上早已淌满了汗珠的他，不时用右手食指在自己的额头撸一下，再用力一甩将汗水甩开。
我十分纳闷：“这大热天的，你穿个棉背心干啥呢？”
“为了节目需要呀！”他乐呵呵地说着，手指又撸下了无数小汗滴汇成的大水滴。
这时，他的搭档赶来了，一袭青布长衫，专业味十足。我忍不住批评他了：“你看简淳穿得多专业，你怎么就穿成这样上台呢？”
他一听，不服气了：“他的衣服是我给他买的！”
“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套呢？”
“负责节目的沈老师说，我这角色应该表现得活泼些，最好穿个背心。”
“那也用不着穿个棉背心来呀？”
“我家找不到薄的背心，只有这件厚的。”
对此，我理解了，不由心疼他了：“现在先脱了吧！等上台的时候再穿上，不然非把你热晕了不可！”
他这才想到自己有多傻，赶忙把棉背心脱了下来。
“害怕吗？”我关切地问他俩。
“怕极了！”马俊杰做了个深呼吸。简淳耸了耸肩，说：“没什么可怕的。”
“别怕！就跟平时练习一样。”我安慰着马俊杰。
可是，上台表演跟平时并不一样。平时的场地是教室，他们不用麦克风，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今天却不同了，体育馆太大了，他俩用上了麦克风，在下面的我还是听不清他俩在讲什么。没经验的他俩，任由自己的呼吸声乱串，“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夹杂在他们的声音里，相声的内容完全不能吸引观众。观众只能在视觉上寻求安慰，可又失望之极，他们的肢体语言少得如两棵站立的树，还是两棵会左右摇摆的树，那节奏如同摆钟上的摆锤，均匀极了，也无聊极了。
“居然会这样，跟海选的效果有天壤之别，真是可惜。”一旁的沈老师叹息道。她有了想撤掉这个节目的念头，可一想到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又觉得不忍心，就决心好好再调教他们一番。
可是，表演就在明天了！现在改还来得及吗？站在一旁的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俩，像一座雕像般。
他们浑然不知观众看他们相声的效果，继续表演着。有些来偷看彩排的学生不耐烦地走开了，还不忘扔下一句“这是什么鬼？”，才算了事。
表演结束后，他们奔向了我：“老师，我们演得怎么样？”我不忍目睹他们的失望表情，呆滞了几秒钟后，马上镇定下来：“挺好的，如果把气息再控制得好点，效果会更好。当然，肢体语言再丰富点，两只脚不要随便摇摆就更完美了！”听完我的评说后，他们乐颠颠地跑开了。看着他们开心的模样，我刚才的不快已经消失殆尽，心里默念着：他们明天的表演会好的！
真的什么也不做，就靠祈求上天来改变他们的节目效果，是不科学的。我将他们叫到办公室，从麦克风的使用上，从语气语调上，从动作上……把我所想到的统统指导个遍。我不管他们记不记得住，也不管他们改不改得过来，我只想尽我的所能，让他们明天的表演能好些。
我发现这个稿子有问题，原来相声中的一些包袱没有了！在这方面，沈老师更有经验。他们马上去找沈老师，没想到沈老师也正要找他们。放学之前，沈老师将原有的好的包袱都一一找回了，还添加了新的包袱。
第二天的正式表演，他们简直创造了奇迹！我所指出的问题，全没了。尤其马俊杰，他的声音控制得十分到位，清楚而有感情，观众们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丢出的一个个包袱，引来了阵阵笑声。于是乎，他们的表演完美落幕了。
几天后的《论语》过关，马俊杰也顺利通过了。
从此，马俊杰不再是那个把字写得乱七八糟，还有点懒惰的马俊杰了。别逗了！这是不可能的！马俊杰还是那个用木棍搭字的马俊杰，只不过现在搭得认真了点，老师们也能基本看清楚他在写什么了。至于懒惰的问题，你得去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戒懒”，我是答不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