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征召护院的消息传开,前来报名的人数众多。有双鬓花白的老者,希望凭借几分武力谋一份前程——虽然这希望微渺,可仍不失为希望。有孔武有力的壮汉,自持年轻力壮,多修行几年,可藉此跻身梁府,从此挂上官宦家奴的名头,于街中招摇,于百姓中显耀。更有年岁与岳武相仿的青少年,虽然尚有几分稚嫩,可胸中有热血,心中有志向,不甘于荒废度日,想要藉由梁府的力量,最后从军入沙场。
岳武今日在官窑告假,特来梁家应招。清晨临行时,母亲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碗打卤面,希望他好运缠身,能够被梁家选中。父亲劝他小心,万不可为一时胜负而搏命。如今站在这浩荡人群之中,鼎沸之声不绝,他的心却都用来感怀父母恩情上了。
梁府招护院这事自然用不着刺史大人亲自出马,由梁府的总护梁通负责便可。实际上梁通本名叫葛通,因救过梁忠的命,又兼之修为高深,特被梁忠招纳进梁家,而后赐予梁姓。
梁通是个面色黝黑的壮汉,眉头常刻川字,不苟言笑,仿佛苦大仇深的怨妇。不过他的眼睛有神,炯炯之间如同刀剑寒芒,寻常人与之对视,不足须臾便被其气势所迫,定然侧过头去。
梁通虎步龙行,重心沉稳,脚步落地无声,却给人气势奔涌之感。他站在粱府大门匾额之下,目光扫视全场,不怒自威,顿时将喧闹之声骇成鸦雀无声,就连周遭看热闹的人也屏气息声,生怕惹怒了他。
“皖城之地,人杰地灵,麒麟辈出。今日粱府征召护院,德才兼备者方可入籍。前日府内已张贴告示,报名者方可入内遴选。诸位请出示报名牌,与报名登记簿中的身份信息比对,吻合者方可入内。粱府重英豪,宽仁厚礼,不过若有不识趣的闹事之人,也绝不姑息!”
梁通这几句话,恩威并施,顿时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开罪粱府。再加上他外放气势,更让浑水摸鱼的宵小之辈望而却步,心生惧意。
“报名者分列两队,由府内家丁验明正身后入场。观趣寻乐者不可进入府邸,否则按私入民宅者处置!”
梁通话一说完便转身回府,不作停留,估计是到考核之地候着了。而门外所有报名者均列队而立,等候验身进门。岳武扫视一眼,两列队伍绵长,报名者有数百人之多。看来这粱府护院的身份,还真是吸引人啊!
围观者立身不近不远的空旷地界,报名者自动分成两列,粱府家丁穿着华服一一检验,通过者自动放行,有些想着浑水摸鱼的假替者纷纷被剔出来,识趣的丧丧而去,想要争辩的则被老护院一顿修理。有了前车之鉴,那些混迹队伍的混混便悄悄地隐迹溜走。
经检后,岳武跨入院门,入眼便是恢弘的照壁。父亲曾说与他郢城富商与权贵的豪宅邸院,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假山曲溪不在话下,其材质遍集天下珍奇稀有,耗费巨资。如今看这梁府照壁,就可窥见官宦府邸奢壕。照壁上云腾雾绕,鹤舞鹰飞,川斜岭立,瀑悬河曲,一派巍峨雄伟之势。除景象外,雕刻线条也圆润醇熟,深浅相宜,俨然名家手笔。照壁的材质也非寻常石料,乃是上等玉石雕刻,非本地所产,而且照壁并非拼接而成,乃是浑然一体的整石,造价更是不菲。
绕过照壁,便是两侧回廊,可他们一行人并无机会走回廊,而是从侧阶下行,沿着庭前中路直走,越过二门进了训练场。队伍中有消息灵通者小声议论,这训练场乃是粱府护院、家丁以及一众公子日常修炼之所,场地空阔,器具齐全,足够这些人比武。
梁通在伞亭站下,身前一张长桌,桌上宣纸铺陈,镇纸横压,又有砚台、毛笔置在一边。两侧又有另外二人落座,看衣着样貌,也是粱府护院,面前桌上沙壶水沸,茗叶浮沉,水汽氤氲。二人神色肃穆,目光凌厉。
众人站定后,梁通才说:“报名者共二百六十人,实际到场二百五十六人。设擂台八处,两两抽签登台比武,最后排名前十二位者方可入选。”
梁通说话的档口,已有家丁将号牌放入箱子,在这些参赛者面前摆正,让每人抽一块。最后一人抽取完毕,梁通喊了句:“开赛!”
岳武手中的号牌是四十五,与他对弈的是四十六号。第一轮,八处擂台十六人,自一号至十六号,而他则在第三轮。
比武众人,有修为出众者,也有修为一般者,登台亮相,开赛时无不振振有词,神采飞扬,可一旦交手就有露怯者,拳打脚踢,飞刀舞剑,虽然说是点到为止,可也有争强好胜或要显露身手的,将对手轰出擂台。偶有受伤的,立马由边上候着的郎中治疗。出局者神情郁闷,面带恹恹,获胜者春风得意,眉飞色舞。
两轮比斗过后,便轮到岳武等人。七号擂台,一位皂服玉面的年长者迎风而立,虽然面带微笑却目光阴鸷,看得出是个阴沉之人。此人拱手道:“鄙人张埙,请!”
“小可岳武,请!”
话音刚落,张埙便骤然发难。岳武暗道,此人看似丰神俊朗,却心机颇深,初见示好,却趁自己拱手回礼之际猝然出手,有暗算的嫌疑。若是未遇酒疯子之前,恐怕他就算有所防范,也难以应付。这个张勋着实有些手段,刚刚遍观擂台对峙,有他这番手段的寥寥,看来得小心应对!
躲闪腾挪,脚步游走,纷纷躲开张埙的攻击。他注意到张勋脸色愈发难看,开始的从容不迫渐渐变成了焦躁不安。张勋的攻击大开大合,脚步则如壁虎游墙,然而其腰则略显僵硬,与其身手并不相配。难不成是张勋故意卖的破绽?
岳武安奈住猝然一击的冲动,腾挪间施展往日习得的拳脚功夫。祖父在世时常说,山岳持重,流水无形,观其表明只窥得一二,内中却又八九难知,人如此理,要懂得藏拙。因此他只拿粗浅武技显露,至于酒疯子所授《伏拳》则作为杀手锏在危机必要时刻展露。
张勋却没这般沉稳,他出身低微,祖上几代皆为佃农,躬耕陇亩为生。到父亲这一代,受够了贫败生活,不想后人也继续这种苦日子,便让他学文入仕。可才有八分天授,他天资有限,学无所成。父亲见此,长吁短叹,他也心中羞臊不堪,便弃文学武。还别说,他于习武一道还颇有长处,几年间大有长进,父亲聘的几位粗浅功夫的师父一一败在他手下。至此,他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便想离乡奔个前程。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正离开那巴掌大的地方,方知自己的功夫不过微末之能。他有些心灰意懒,又羞于回乡,便流落到皖城这流放之所。前些日子,他听闻粱府招募护院,又知其刺史权重,顿时生了投奔的念头,心里的灰烬顿时泛出一丝火星来。他自度皖城之地没什么修为高深之辈,或许自己可以独占鳌头呢!刚刚见了前两轮的比试,他心中更喜,这些人与自己相比可谓均是不如。因此刚刚登台之时,他便抱了显露之心,要漂漂亮亮地快速将对手击败。可没想到一交手,竟然陷入了持久战。他偷眼看擂台众人的反应,窃窃私语,对自己的对手颇有褒奖,心中便更恼更焦,因此出手更重更急。
岳武观察片刻后,发觉张勋腰间的破绽并非有意,而是实实在在的未曾防范。他三番两次试探,对方竟然毫无察觉。他近几日练拳偶有所得,《伏拳》虽是防御技,可防中有攻,重在如何施为。今日对垒,正好试试心中所想。一念及此,他便不再耽搁,拳势如风,猝然而出,自膝而上,直取张勋腰间。
张勋猛然一惊,身子骤然后退,后背已然是一身冷汗,他全没料到岳武的速度如此迅猛。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岳武来势不减,整个人都飞了过来,仿佛身后有助推之力,他有心左右躲闪,可却因急速难以侧向挪步,如若挪步势必减速,则必然被岳武追击到。
眼见着就要被岳武追上,他心中发狠,暗道既然你如此逼我,就不怪我心狠了。他的第三位师父曾对他说,江湖险恶,要有所防。而且赠他一并软剑,可作腰间一带。这些年,他也曾遇险,多亏了敌人未曾防范他腰间软剑,而被他反败为胜,死里逃生。如今,这软剑又该出鞘了!
对战之初,岳武便注意到张勋手上有个细微动作,摸了一下腰间带子。张勋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脸上便增了几分自信。他心中留意并未深思,可斗了几番之后,他猛然想起昔年阅读武林典故中的一个人物,其腰间配有软剑,专攻旁人未曾注意。难不成张勋也是如此?因此他便小心张勋的手,果不其然在他施展伏拳之后,张勋急速后退,眼瞅着即将跌落擂台,居然快速将手放在腰带上。他心道果然,庆幸自己有防范。
只见流光一闪,转而如毒蛇吐信一般发出声响,流光顿时直奔岳武手臂。岳武脚下用力,身形骤然一变,竟然贴着地面袭来。剑光又是一动,岳武也随之而动,如影随形,剑去则他去,剑来则他来,电光火石之间,轰的一声,张勋已然落在擂台之外。
安静,岑寂!转而是掌声雷动。岳武临风而立,张勋则跌卧在地,嘴角也溢出血迹,他脸色涨红,一双眼睛则略显怨毒地看着岳武。
“承让!”
“恭喜!”
擂台外的监考官朗声道:“七号擂台,岳武胜!”
接下来又是几轮比试,待到日上三竿,初赛全部完成,只剩下三十二位选手晋级。
午间小憩,粱府不悭,供给这些人餐食,均非寻常可食的,因此众人欢喜,吃得满嘴流油。就连那些淘汰的也并未立马赶走,而是请到别处一一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