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出来替下苏小白碾药,苏小白站起身看了看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的葛南风,转身去了后院。
站在到那个硬木制成的木人桩前,苏小白摸了一下因为经年捶打而变得光滑几乎有了包浆的木人桩表面,默默叹了口气,“果然思想这个这东西才是最麻烦的。像我不碰这些东西才是正确的选择,都像我是个怕麻烦的人多好。”
苏小白轻轻摆摆头,不愿再想这些,二字钳羊马站好,面色沉静,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出拳。
砰砰的击桩声不断响起,在安静的小院里回荡,如同那些经常在街头表演的流浪艺术家们常敲的达姆硬鼓,稳定、快速极有韵律感。
大夜火俱乐部的门口,灯火通明。唐青山靠在墙上,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把脸缩在高高耸立的风衣领子里,来挡住傍晚的冷风,两根指头捏住一根只剩下小半的古桥牌香烟,时不时放在嘴边用力吸一口,面无表情的看着法医在警示带拉出的现场警戒圈子里检查三具尸体,一个年轻的便衣警探跟在法医旁边不时在记录些什么。
“山哥,算起来加上今天死的这个韩茂德,这两年里类似的暗杀案子有三四起了吧?大家都说这是同济会请十三楼干的,他们最恨这些替科武会干活的人渣嘛。
科武会这些人现在太特么胆大了了,做那些烂事都不遮掩一下。这帮人再这么搞,那些大人物迟早罩不住他们。
到时候可就不是光同济会找他们的晦气了。”
一个约四十岁的矮胖便装警探凑过来,要过唐青山的烟,就着烟头点着了烟,然后把烟还给唐青山,自己深吸了一大口,无精打采的和唐青山说话。
“这是第五起了。科武会的破事你少操心,这种烂事沾上就是大麻烦。
唉我说你个王八蛋再一天到晚这样烂赌,早晚得死在牌桌上。
阿祥,存些钱,正经找个老婆,过一些正常日子不好吗?”唐青山看着矮胖子阿祥那萎靡的神情,皱了下眉头,没好气的说到。
“咱们这些当差的这两年越来越不好过了。要是参议会再胡搞八搞的,我特么就不干这份差了。赚个卖命的辛苦钱,还要整日里被那些那些王八蛋议员盯着找茬。想当年老皇上还活着时,哪特么的有这些破事。难怪那些北方佬闹事,我……”阿祥越说越激动。
唐青山迅猛回头,一巴掌打掉了阿祥嘴巴上叼着的烟,声色俱厉的小声呵斥:“闭上你的臭嘴,给你几个胆子敢说这些!你个王八蛋是越来越没谱了。以后少和那帮人掺和,落不了什么好。”
阿祥讪讪的笑笑,也不生气,又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捡起落地的烟,凑着烟头还没灭的火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大口,再吐出,烟雾腾起,面色在烟雾后更是一片模糊。
“那个小子的底摸的怎样了?”看着阿祥的这幅样子,唐青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然后目光转向警戒带里和法医在一起忙碌的那个年轻警探对阿祥问到。
“秦午阳这个小子来报道时说的那些话一半是真话一半是假话。他调离内政部确实是因为犯错了,也确实是因为审讯措施不当。
不过不是通报上说的那样没有标准执行流程,忘了做审讯过程备案,而是在审讯时用他们内政部烫制服的熨斗烫了嫌疑犯的肚子。那个嫌疑犯来头有些大,是江宁王阀的门客。
特娘的,这些门阀的人是那么的好招惹的?
这个秦午阳据我找那个内政部的朋友说这个小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其实下手最狠,什么人都敢下手,什么事都敢做,都说他这种人早晚要出事。
据说他的部门老大认为他这个人野心太大,做事也太不讲规矩,就很不喜欢他,不少给他穿小鞋。这次如果不是他那个老师保他,估计就有大麻烦。”
阿祥还是那样懒洋洋的样子,话倒是说的清清楚楚。
“有野心好啊,帝国需要有梦想有理想的热血青年嘛,这样咱们大湾重案组才有希望嘛。”唐青山丢掉了烟蒂,微微笑着说。
“山哥你那事跑的怎样了?有眉目了吗?”阿祥吐掉一口烟,关切的问到。
“就这两天的事了,上面调秦午阳过来应该就是准备替我的。到时候你要是愿意跟我过去,我就想办法带你去。你要是不想去那个烂地方,我就跟水上缉私队那边打个招呼,去当水警也不错,油水大。离我远一点,估计也就没人再找你的麻烦了。”唐青山拉拉衣领声音平淡的说着话,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前面警戒圈子里的那个年轻人。
“哥,干嘛要去安全调查局那种地方?感觉那地方阴森森的,还没有油水,听说还要和那些危险的人物打交道,科武会不就是他们负责的吗?何必趟那个浑水?”阿祥对唐青山的选择很不解。
“我在重案组十年一步不动,再耗下去可能饭碗都要丢掉。再过十年我就该准备退休了,不跳出吴州警视厅这圈子没一点希望。咱们吃这碗饭的,除了安调局还能去哪里,至少那里还有人愿意要我,那里也不用再看谢东方的脸色。
只是安调局确实也是麻烦事很多,只希望这次不要再沾上那些特么大人物。唉......”唐青山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我去水警吧,山哥你不在这里了,重案组是没法呆了。安调局我怕我是适应不了的,看着那些神神叨叨的人我就怕。”阿祥看来考虑的很清楚。
“好。”唐青山简单回答一下,不再说话,墙角处安静下来。
好像过去了很久,也好像仅仅过了片刻。药馆里除了药碾子碾过药槽的嚓嚓声变得极其安静。门外的光线完全暗了下来,远处似乎已经亮起了路灯。
苏小白停下拳脚,把木人桩收拾好原位,然后拿起抹布把木桩周身仔细擦过,随意对着去厨房做饭的小花喊了一声:“小花,别做我的饭,今天我得回家吃饭,不然该挨骂了”。
小花咯咯的轻快笑声从厨房传来,“知道了小白哥。”
苏小白把单车推出来,向外面走去。
铺子里面葛南风似乎睡着了。还是躺在柜台后一动不动,苏小白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的推着单车向外出去。
门外一个裹着风衣的男人搓着手正要进来,一边走一边对跟在他后面的一个******的年轻人说:“秦督察,我试了十几家店,就数这家杏林堂的壮骨酒最是地道,买补酒,就得认老字号。咱们这个行当就是整天熬夜奔波的命,比不了行政部的那些大爷们轻松,不补一点可顶不住。等一会你可得……哎哟,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开灯啊?葛先生今天不营业了?”
这个人虽然嘴里说着,但是脚步丝毫不停的还是走了进来,那个年轻人也紧跟着,就像在逛自己家一样随意自然。
不等苏小白打招呼,原本似乎睡着的葛南风已经走到了柜台后,笑容祥和的招呼刚进来的两位看起来相熟的客人:“唐长官,可是有日子没见了。上次拿的那两瓶酒喝完了?”
苏小白微笑着向两个人示意了一下,提着自行车让在向一侧,让两人进来。
跟在唐青山后面的秦午阳也微笑着点点头,向苏小白打过了招呼,苏小白也笑笑,提着单车出门去了。
药馆门阶有些高也有些窄,苏小白提着车子下去时,左边肩膀微微向下斜了一下,然后右手把单车放在地上,抬腿跨上去,一脚支地,另一只脚用力一蹬,车子就快速的出去了。青春的活力似乎要洋溢出来。
唐青山看着苏小白的背影眯了一下眼睛,很随意的问道:“葛先生,你孙子啊?”
“一远房亲戚家孩子,跟着我学一点药理。这次拿多少?要是感觉有用就多拿几瓶备着,这酒可不多了。”葛南风眼皮抬了一下,微笑在答了一句,打开了室内的灯,转身去拿梯子,那个药酒放在后面药柜的最高处,看起来确实没有几瓶了。
“怎么了葛先生,以后不做了?”唐青山感觉有些奇怪的问道。
“前些年药监总署不是说要对传统古药进行现代管理嘛,古药医师都要拿到那个医师执业证,我这种连老古董哪里能通过他们年轻医生出的那些考试题?到年底,给的适应期就到期了,我这个药馆就拿不到牌照了。还咋个做吗?”
葛南风登着小梯子把那几瓶药酒都拿了下来,脸上虽然看起来满是豁达的微笑,话里却满是牢骚的味道,仔细用毛巾把药酒瓶身擦干净,摆在了柜台上。
“特娘的新政啊,处处新,处处特娘的拍脑袋。都给我包起来吧,省的就这几瓶再被别人给糟蹋了”唐青山似乎也是满满的牢骚,嘟囔了几句,从口袋里摸出根香烟,刚凑到嘴边,旁边秦午阳恰到好处的打着了火机伸了过来。
唐青山微微伸头点着了烟,拍了拍秦午阳的胳膊表示谢意,然后用力吸了一大口,很是在肺里循环了一下,才从鼻孔里冒出浓浓的烟,对面的葛南风的脸都在视线里模糊起来。
苏小白认识唐青山,换句话说苏小白认识吴州市主要暴力机构那些大小头目的脸。当然这些人都不认识苏小白。
苏小白甚至知道唐青山九年都不能从重罪二组督察的位置升职的原因。
说起来,今天狙杀韩茂德的那区域应该正是唐青山的辖区。
大湾区再远一点的地方工厂多,夜场也多,黑帮横行,各种非法活动猖獗,正是捞黑金的最佳地方,而运河过来的老城是文旅胜地,吴州的精华,也是出政绩的地方。
这些好地方自然都轮不到唐青山。
只有这个结合部区域人憎鬼厌,两面不讨好,真是最适合同样在警视厅保安署人憎鬼厌的唐青山呆的地方。
唐青山这么快就能从案发现场出来买补肾壮骨的药酒,看来是又一次的草草结了案。这才是他这几年一贯的风格,哪怕这一次是极其恶劣的当街枪击案。
苏小白把今天的狙击从前到后复盘了一下,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漏洞,这就可以了。
没有满街监控的时代果然最容易滋生黑暗。
他从没有指望想过什么天衣无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这样的事。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努力,然后根据实际结果去坦然应对就好了。
再说这第二帝国天下的安宁天知道还能保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