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放弃项玉,油小荷却不可以。他们可以放弃项玉,唐老师却不可以。唐老师不是不可以,是不想。他是项玉的班主任,对她亦充满了责任心。
油小荷的班主任也是一位负责任的班主任。只不过,是他更想对油小荷负责任罢了。更想对自己班里的学生负责,在某些人眼里,这才是更正常的事情吧。
其实,项玉什么都明白。她也会反思。她觉得,首先是自己太不听话了,一直不听话。可是,明白了又如何!
唐老师还说过:“看起来挺懂事的一个姑娘,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呢。大人都是为了你好,你要知道。”
“唐老师竟然觉得我懂事?”
以前,别人夸她懂事,她没有任何的质疑;现在,有人再夸她懂事,她却产生过疑惑。
她疑惑的更是那种事实的发生。这种疑惑还始终缠绕着她。但是她又不会让别人知道。
“项玉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有的老师可不是这么认为的。有个叫NN的女老师,不仅觉得她不懂事,还觉得她脑子有问题,是神经病。B市人口中的神经病或疯子,等同于医学上的精神病。医学上,神经病和精神病其实不是一回事。
“连神经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没搞清楚你就叫人家神经病,你神经病啊。”
此时,有人可能会这么说。彼时的项玉,基于性格的原因,还不习惯于说出这种话来。
NN老师和唐老师在同一间办公室。有一天,项玉又去他们办公室找唐老师。有时候,项玉会主动找他,找他商量离校的事。每一次,他都能把她劝回去。有时候,是他主动找项玉,把她叫去办公室开导一番。
身为一名老师,和项修贤一样,他的信念无非就是: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那就多次。我就不信了,还能留下不一个学生。
这孩子不是犟嘛。我争取比她还犟。我这头老驴子还能犟不过这头小驴子?
老实说,项玉也有一定的信念。她要是对学校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对未来已彻底放弃,也就不会挣扎到现在了吧。
那天,项玉又去找他。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哎,你说你们班的那个项玉啊,她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项玉一听,就知道是NN老师说的。她的声音还不小,否则,门外的项玉怎么可能清楚地听到了。
项玉心头一颤,还有些吃惊。她是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样说她。
“我不就是……”
接下来,她也很想知道唐老师会说些什么。凭借她对唐老师的了解,她觉得唐老师不会顺着NN老师的话说。这是她的感觉,更是她的期待。
可她还是有一点紧张。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恨不能调集所有的精力,只是为了捕捉唐老师的一个答案。
此时,她反而是专注的,很专注。
那一刻,她竟然还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偷窥者。这种偷窥者的心理,曾经,她仿佛还没有过。即使有,也不深刻。
“啊,唐老师会说什么呢?”
“她不是!”唐老师的回答,掷地有声。
“怎么不是。我觉得她就是。别的同学都好好地听讲呢,她有时候却跟发呆似得;别的同学都看黑板呢,她有时候却斜着脑袋看窗外。那天,我还看到她一直抬着个头,站在外面不知道瞅啥呢,跟个呆子似得。你说,那天上也没有云彩啊,她这是瞅啥呢?还有一天,我发现她一个人站在水龙头那里,不停地搓自己的手。你说,这个手有什么好搓的。她要是好好的,能洗这么长时间嘛。”
她说的时候,唐老师并未阻止。他的脸色只是有些不好看。
等她说完之后,唐老师才回了一句:“你说完了没有!”
“基本上就是这样吧。我真是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什么?抬头看看天就变成呆子了?你、我,谁没抬头看过天呢!洗手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也是问题了?女孩子爱干净,多洗一会儿怎么了。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什么叫小题大做啊。这事咱就不说了,咱就说,人家都好好地听讲,她在那想啥呢?她发什么呆呢?”
“她可能就是,对学校还是有一点不适应吧。”
“不适应?人家都适应了,为啥她不适应?都现在了!她不适应,那还是说明她有问题啊。”
“你别说了。有你这样说自己学生的嘛。有问题,咱可以解决问题。”
“那你解决吧。我看你解决到现在,也没解决出个所以然来。她该咋地还是咋地。”
我行我素的项玉,仿佛迷失在了窗外的某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不再是鸟语花香,而是有一只在网里苦苦挣扎的鸟。她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项玉,就像这只苦苦挣扎的鸟。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进入到这个网里的,除了她自己。
她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却不知道怎么出去。即使她知道怎么出去,根据当时的情况,她也出不去。
别人能看到的更是她的表象,而不是她内心的挣扎。
在这所学校里,也不是每一位老师都很关心项玉。NN老师就不关心她。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不会关注她。就连抬头看天、池边洗手这种事她都能留意到,您说,她这还不是关注了么。
没错,她观察的也没错。项玉不仅学会了发呆,有一次,独自一人时,她还真像NN老师所说的那样,在水龙头下面反复地搓起了自己的手。偶尔一次吧,时间稍微久了点,竟被她发现了。
其实,她也不舍得总是浪费水资源。她从小,李爱云就这样教育过她。
至于抬头看天嘛,那天,项玉看得其实不是天,而是前方的一棵树。或者说,是天空,和天空下的树。
当时,她还把希望寄托在了那棵树上。当时,她的内心获得了片刻安宁。
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孩,站在树的不远处看树,有人看到了,首先想的可能是:“哇,这一幕好唯美呀。”
在NN老师眼里,这不仅不唯美,这还有些怪异。首先,是她看到了项玉“怪”的那一面吧。于是,无论项玉做什么,只要她觉得——
若是项玉好好的,能认真地听讲,能好好地做题,能听老师和家长的话,能不闹着离校,估计,NN老师也不会这么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