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被押送至隔离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克莱恩会这样做。就算真的证实了，这是自己与徐川共同的决议，那又能怎么样，那又能改变什么，自己还是很大的可能会死啊！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着笔挺淡蓝西装的老人走了进来。要知道，审讯间隔时的隔离间是禁止无关人员进入的，这个人的身份，怕是不会简单。
那老人也是不客气，进门后将手中的折叠椅放在地上，就这样坐在了王莽面前，笑盈盈的看着王莽。
“老先生，您是？”王莽虽然心情不太美丽，也不喜这老先生的神情，但还是做足了礼数，无论是这老人的年龄，还是这老人未知的地位，他都值得。
“我呀，我就是一个快退休的糟老头子，是谁不重要，我就是想来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王莽讶异于老人的回复，虽然潜意识里感觉这样的老人应该不屑于说谎，但是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和自己聊聊？王莽着实很难相信。同时，他想到了那个态度奇怪的人，想来也是和这位老人有关。
“对的，和你聊聊。”老人伸手从怀里抽出一本书，递给王莽。与其说它是书，更不如说它是一本杂志，而且王莽还很熟悉，这本杂志，不就是自己进来后反复阅读的那一本吗？
“这一篇文章你翻看的最多，怎么样，有什么看法，和我说说。”
“这……”王莽犹豫了，倒不是顾忌什么，只是他并不是很习惯和陌生人这样促膝长谈。他和老人也并不熟识。
“小伙子，既然你自知命不久矣，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心里面的困惑说一说，万一你面前这个糟老头子恰好能解答一二呢？”
听着这番话，王莽也不再犹豫，冲着老人笑了笑，便翻开了那篇文章。
“旺盛的，终会堕落，化为尘土。那些冲破了重重阻碍，破土而出的新生，将再次踏入循环。人类欲望，无所穷尽。”王莽轻声将这段话读了一遍，便抬头看向老人，“老先生，就如这番话所说，顶端法则永远存在，不可避免，我们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人类有着这般绵延的历史，无论哪一时代，顶端法则无不证实着它的权柄，彰显着自己地位的不可动摇，自古代开始，无论多么的强盛，在旺盛之时必然会腐化堕落，万劫不复，东方的王朝如此，西方的王国也是如此；全球化时代的共同体如此，高效时代的联盟亦是如此。”
“那我们就算真的可以复兴文明，构建出新的文明时代，是不是也要落入这样的法则，无限循环下去？”
“还有，也是最让我感到困惑的地方……我们真的能胜利吗？”王莽认真的注视着老人的眼睛，老人显出些许的讶异，便收拢情绪，微笑着听着王莽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科技力量比不过那些联盟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是比不过他们，他们永远比我们快一步，我曾经以为这没什么，只要意识坚定，我们一定可以战胜他们，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我们所对抗的从来不是什么联盟军，我们所对抗的，一直是联盟军所代表的深渊，那个高效时代所代表的深渊，机械，麻木，没有感情，每个人都仿佛安足了能量块的机器，一切只追求利益和效率，没有自我，就像社会的一个零件一般，只有付出，没有索取……”
“这一次，为了减少伤亡，扩大战果，我亲手杀害了五万多名战士，他们都是我的同袍啊！里面还有我对妻子承诺守护的徐川……我明显的感受到了，我离那个深渊又近了一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那个深渊，毁灭那个深渊，可是当我们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的时候，我们却不知不觉滑落深渊，甚至构成了新的深渊……我们真的能够战胜这样的深渊吗？”
“老先生，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严肃了起来，他从头到脚将王莽缓缓审视了一遍后，便直视着王莽的双眼，仿佛想要看透王莽的灵魂。“你认为，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这一个结果吗？”
“可是，要是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果，那我们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不会是为了一个充斥着苦难的过程吧？”王莽反问道。
“那我换一个说法吧，你认为，这一个结果之后，便是尽头了吗？”
王莽愣住了，他只感觉某些东西，在心里轰然炸开。
“王朝兴衰之后，王国起落之后，这个世界，进步为了全球化的世界。历经战争之后，这个世界，又演变为极速发展的高效社会。”老人挺了挺略有些佝偻的身躯，继续说道：“我们知道顶端法则无从避免，因为它来源于人最深层次的本质——欲望。但是在经历顶端法则之后，所进行替换的，往往会是更加优秀的，我们所为的从来不只是现在所奔向的文明世界，而是人类文明本身，哪怕顶端法则无可避免，我们的文明也只会在一次次轮回中，更加优秀，更加先进。”
王莽点了点头，提出了新的问题。“但是暂时看来，高效时代也是顶端法则更替后的产物，复兴军与联盟军都可以作为现在这个文明的主导，既然文明会越来越先进……”
“你认为联盟军的社会状态正常吗？”老人打断了王莽的话，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我刚刚说过的，人类最深层次的本质，就是欲望，你认为联盟军的社会状态，以及那些生存在高效社会的人，正常吗？高效时代，可不是顶端法则更替后的结果。”
王莽骇然的看着老人，一股难以言说的阴冷慢慢由心底开始蔓延，爬遍全身，笼罩自己。原来，这其中包含着更可怕，更疯狂的真相吗？
老人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显然有些事情，不能细说。“至于你所怀疑的，努力的意义……确实，你看的很透彻，我们所对抗的，就是这样的深渊，但是就像是你所说的，你做了这些事情，做了这样的决定，才感到自己的冷血，感觉自己临近深渊，那其他并不知情的人呢？”
“决定总要有人去下，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真正在这场战争中堕入深渊的，只会是少部分人，你，懂了吗？”王莽只感觉自己豁然开朗，原先的迷茫都被驱散，唯一残留的，便是那一份埋在深处的恐惧。
老人低头看了眼什么东西，便抬头继续道：“刚刚得到的消息，你死不了了。那五万人，其实并不是你杀的。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走？”
“什么？人……不是我杀的……”王莽一时难以接受，楞楞的看着老人，不知如何言语，老人则拿出了克莱恩带回来的作战资料（复刻的），展示给王莽。
“这次的责任纠葛很复杂，但是你可以不用死了。”
当那场黑雨来临的时候，徐川便意识到了，复习军的网络被侵占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了，而且孤立无援。知道了自己已经无法脱身，徐川便创建了一个短距的临时通道，和王莽取得联系，商议计划。在最后，他操纵着所有的能源单位，进行了自爆。在这之后，王莽的光武器打击才对着徐川所发的位置坐标落了下来。这份资料里，这些体现的很清楚，唯有徐川操纵着自爆的那一部分比较隐晦。而且这份资料里宝贵的数据资料，让网维部内部排查缩小了范围……
从根源上看，是后方网维部的疏忽和内部出现的问题造成的这次死亡；而直接来看，是徐川所操纵的自爆直接造成了战士的死亡，王莽虽然参与制定了计划，但这两点都不是王莽所知晓的，所以，王莽的罪名少了很多。而且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真正的可以用来宣泄民众情绪的宣泄点，还可能不止一个，如果能够抓出网维部内部问题所在的话。
王莽不用去顶罪了，王莽不用为了引导情绪的稳定而去牺牲了，他现在最大的罪名，就是杀了一个保卫军的人，不过很可惜，在现在看来，这罪不至死。
“你刚刚说，我愿不愿意和你走，对吗？”王莽知道现在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了，便不再去想，只希望自己可以把徐川的那一份生命，带在身上，延续下去。
“是的，毕竟，总有人要去直面深渊。”老人笑着收起来那一份资料，恢复了刚进来时的和蔼，无害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