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经一番纯真之后,故将美梦褪去,而借“成长”一说,撰此《命运的颜色》一书也。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何景?自又云:“今风尘碌碌,虽年近而立,却一事无成。忽念及以往发生之所有事迹,一一细考较去,觉其事理原委皆感人肺腑。奈何我堂堂男儿,竟潸然泪下,实愧而难当,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是也。故此,欲将以往所赖天恩祖德、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辑,以告诸君:我之罪固不可免,然天下自有心胸博爱明德至善之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任其泯灭也。虽以往茅橼草舍、瓦灶绳床,奈何天然浩大、风霜雨雪,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以回忆之论,勾勒出一段故事来,可让诸君在那忙里偷闲之时、茶饭饱食之余、怅然回望之际,就此一阅,获得一番别样之感;亦可使心情安慰、大抒其意,复可博闻强识、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再者,踏光阴而行,折一粒沙、挽一袖月,找寻前方的未知。时光慢慢苍老,恰如烟花般寂寞,又似月光一样骄傲、沙漠一样荒凉。如此这般,斑驳成流动的色彩,虽步履维艰,却也灼灼其华。故曰“生命无色,命运多彩”云云,并题一绝:
一步踏尽一树白,一桥轻雨一伞开。一梦黄粱一壶酒,一身俗衣一生裁。
诸君,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起虽不甚要紧,细究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诸君了然不惑。
原来自那日先祖来到之时,此地便有一座名曰“燕山”的南山矗立于天际。此山与别山大有不同:形体宛如一位正襟危坐的将军,故又名曰“将军山”。自记事日起,便听闻许多有关它的传说。原先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后来加上许多难以解开的谜团,使得它显得隐秘又神圣。
其实它起初并不是“将军山”,先祖来时,向阳坡还未滑落,山下因其阴森,故而未有人住。它高大挺拔,在南边群山中一眼便可认出,且峰顶有一方形堡垒,据说是当初汉民抵御回民入侵而建。由于风蚀严重,只剩断壁残垣。后来不知何故,北坡轰然下滑,一直抵达河谷平原地处时,方才停息。如此一事,将原来道路登时完全覆盖,岩石杂草自不必说。人们纷纷来瞧,见此情景,众说纷纭。但只有一种说法最让人信服:之前的燕山瞬时变为一威风凛凛的将军,左右膝盖分明,双手放膝,宛如天神下凡,故而说是上天派来镇守村镇的。人们便信以为真,在山下修一庙宇每日供奉,又将滑落之处慢慢开垦为土地和道路,至此定居。由于精耕细作,庄稼长势很好,真的带来好运。后来人们忙于其他,这山的来历也就渐渐失传,只有老一辈还深刻记得,把它当作稀奇故事讲给下一代,一代一代便依稀销声匿迹了。
到了我这一代,燕山的故事早已变为传说,人们不再说起它的任何事迹,只是过着简单的农耕生活。一年四季,在山上都能见到忙碌的身影,尤其春秋时节。到了春耕秋收,盘桓的山路上满是车辙和骡子蹄印。山脚下便是村庄,清晨,渐渐升起的炊烟在山下形成一片悬浮于半空的如云似的袅绕,风一吹,便飞向山腰。而每逢到了四五月份,站在山顶向下望去,一块块梯田里满是翠绿,生气盎然。待花朵开放,花儿随风招摇摆弄身姿,才能体会到这山给予的无限生命源泉。山顶附近,各色野花也争奇斗艳,漫步其中,花香满袖。金秋,庄稼都已成熟,开始显露金黄,整座山都昭示着丰收的气息。
一日,我于山顶游玩,忽见近旁野草丰盛、蝴蝶乱飞、微风轻拂,便斜躺其中。不觉朦胧睡去,飘至一处,不知是何地方,只觉心神荡漾,难以言表。正恍惚间,忽见嶙峋山石后走出一老者,其长髯修眉,衣着不凡。虽年逾花甲,然步履强健,体态轻盈,丝毫无老态龙钟之感。我唬得不敢作声,只屏住呼吸,慌乱着等待他发落。只见那老者和颜道:“小儿莫怕,我乃此地山神是也,久居于此。今日料汝上山,必有此缘,已候汝多时。前日听闻任氏老三又添一新男,其痴顽自与别个不同。故在此静候,欲将已完毕之修身法传授与汝,必可无忧矣。”此言一出,我顿时无半点戒备,忙作揖道:“仙师在上,弟子浊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仙师道那修身养性之法,弟子愚拙,恐背教育之恩、济世之情。”仙师听必,憨笑道:“何言教育恩,又何来济世情?不过是些规训与祖德,使汝少走弯路罢了。”我笑道:“天下如此之大,仙师为何偏偏怜惜于我?芸芸众生,所陷为难者,不可胜数;而急需救济者,又不可胜数。而我则与他们不同,生来自有父母兄弟姐妹以及族人教诲,虽平时厌倦于为人处世、读书识字,却也热衷于万物苍生,感念天下明德。仙师意为如何?”仙师笑道:“我所济者,但凡一‘缘’字耳,所余皆庸碌之辈,自有定数,不必挂怀。再者,我虽怀博爱之心,却与天下俗人无异,衣食用度皆不能自理。如今度脱一两个中意之人,岂不是我功德?”我笑道:“仙师定非凡品,何云‘与俗人无异?’”不待我再言,那长者口念咒语,手中持杖,携我慢慢升至半空,其间云雾缭绕、仙音盘旋、山石滚动、大地欲裂。只听仙师飘然唱道:
忆往事,
魂梦一曲惹相思;
却道是,
情深共一地,
最怕红妆离。
故劝儿,
梦今朝,
只把竹纸挑;
休怪这,
清浊两世道。
我听毕,只觉音调不凡、话语清朗。正斟酌间,忽春和景明、一片盎然,又觉烈日当空、虫飞鸟鸣,又听仙师道:
天地悠悠天地宽,常伴诗意归人间。烈日炎炎不变色,众鸟嘤嘤任嫣然。
身卧荫凉逍遥在,管他嘶鸣与否善。一路婉转惊盛夏,与之欢乐戏痴缠。
竹篱悄绕绿茵间,芳草新刈正新鲜。忽有蝈声起于野,其音悠悠隐若现。
良辰美景愁煞天,楼台贪欢听梦魇。灯火阑珊知何处?愿与落花共翩翩。
吟罢,沉思一回,忽高楼林立,人群攒动,不知何处。又听道是:
孤云载月伴星飞,满城楼台浸冷辉。嗖嗖风来略含凉,叶叶响起搅心扉。
池边踱步凭栏望,霓虹碎影似烟垂。繁华遗落他乡客,莹莹眼光映隐悲。
人生快意挥洒时,谁晓艰难多少回?
我听着只是发呆,不懂其意。忽又至一处,其鸟语花香、清溪山泉,真真绝美一幅天然画卷。只听仙师接着道是:
落雨惊梦,
梦惊浮生,
浮生若梦,
梦随乾坤伴君一路狂笑;
清风拂晓,
晓似青春,
青春破晓,
晓和日月随卿彻夜酣醉。
说罢,手中又变出一盏似酒若茶来,只抿了一口。忽至一处,其山川俊秀、竹林幽深,又唱道是:
一缕茶香醉山林,
青山隐鸟语,
清风摇花影;
笑谈古今多寂寥,
一杯浊酒话知音。
唐时风,今朝雨,
不见当年满天星;
抔中诗,谁倾听?
唯有茶香伴天明。
唱罢,手中之物早已不见,不时却明月当空、繁星昼泄,又听道是:
明月当空行,亦步亦趋停。月华如昼泄,人间有多情。
银河满星缀,月照半山亭。渺渺仙乐绕,呢喃声也轻。
影下两相望,云水共月明。
吟毕,朗空又突变为白雪漫天、天地一体,仙师大笑一声,只听口中道是:
屋檐巢梁空,兹景入寒冬。晨霜夜起雪,萧风震耳聋。
衾薄怎耐冷,唇齿色相同。祈望春早归,只为燕乐融。
正欲再往下听时,仙师见我形若木鸡、神如枯槁,不免叹息一声道:“还欲再教你些的,谁知你竟如此这般辜负众望。也罢,我也不愿再费工夫,还是自己寻觅去吧!”边回头,边又大笑道:
寒塘簇柳山成碧,
小院无声满阶尘;
窗影摇曳,檐月寂寂醉归人,
一壶酒,洒向旧时春。
燕子归去无人问,
墙下秋千独伤神;
长衣乱舞,帘幕空垂掩啼痕,
叹又叹,杏眼似水深。
空篆腾龙迭飞絮,
翠袖抛香心既焚;
跫音寥寥,衷肠吐罢却离分,
相思处,唯有絮月身。
清歌又惹当年事,
懒对鸾镜点丹唇;
多少哀叹,悠悠江水闭重门,
斜阳外,篝火度黄昏。
昔日堂前郎切问,
今夜灯下不见君;
执笔欲言,满目落花正纷纷,
怕只怕,堆起无限恨。
塞外良人充戍旅,
除却书信两无闻;
待到来世,共话天上一星辰,
从此后,不作离乱人。
笑谈罢,只“定”一声,全身飘然,如涅盘重生,那仙师早已不见。一刻钟功夫,一声霹雳震彻山谷,将我震醒。醒时依旧躺于草地,只见眼前天空如洗、微风吹拂,那梦中之事忽地忘却大半。又逢山花烂漫、虫蝶和鸣,顿觉心神康健,便不再想梦中之事,一路欢歌归家。正是“燕山不知此中意,痴顽小儿踏歌狂。”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