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已经围了几十个警察，在外围拉起了一道长长的黄线。尸体此时已盖上白布装上了救护车。
几个戴着白色手套的警察正在勘察周围现场，楼顶上两个警察来回巡视瞭望附近的人群，意图找到一些可疑的身影，而更多的警察则是围在外围防止其它人的出入。
死者是天心城的名人，云正生物科技集团的创始人之一。所以警局不敢吊以轻心，怕再出什么纰漏，弄出不必要的麻烦。警察拉的黄线外，已经有一批记者等候在那里等待警察的结果。
云正集团前两天在媒体上大肆造势，声称他们已经攻克了治愈癌症的所有难题，并决定在这个月底召开新闻发布会，届时将会推出他们的新药。这个时候，其创始人之一的韩正明突然被杀暴毙，在上午的小标题发布后，外界早已流言纷纷。
韩正明平时为人低调，很少与媒体打交道，但小道八卦对于当下正风头无二的生物科技公司的二当家吹的神乎其神。越神秘人们越想探究，各路媒体早就在等待着第一手的讯息。
就连那些有名没名的自媒体也闻风出动，把这个平时没什么人走动的郊外山道围堵的水泄不通。
在闪烁的救护车旁，周俊杰同一个小胡子的警官了解案件相关的情况，时不时的往向不远处坐在水泥管上的女孩，她现在安静了很多，但也更让周俊杰担忧。
小胡子警官跟他谨慎地说着案件的疑点，听着他不断强调又重复的话语，周俊杰不禁皱起眉头，警察的线索好像并不多，在周俊杰看来，他的话只是在不断夸大昨晚的大雨和事发地点的偏远，以此来推卸现在的一无所获。
终于，他们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两人一齐向女孩这边走过来。
“你好些了吗？”
女孩抬起头，眼圈泛红，披肩的长发已经有些凌乱。周俊杰坐在女孩身边，递给她一块手帕。刚才，周俊杰看她已经趴着大腿哭了好一会了。
她叫韩嫣，是死者韩正明的女儿。
周俊杰看着韩嫣这么难受，也跟着在旁边难过。
“放心，警察一定会找到凶手，还伯父一个公道的。”周俊杰安慰她。
韩嫣仿佛没有在听他说话，呆呆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俊杰陪她安静的坐了会。
“韩小姐，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旁边的小胡子警官打破了眼下忧伤的气氛。
周俊杰扶起韩嫣，拍了拍韩嫣的后背，韩嫣回过神来，望着小胡子警官。
“您说。”
“请问您最后见你父亲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我们吃完早餐，他就去公司了。”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样呢？”
韩嫣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
“那他最近跟人发生过争执或平时有什么仇人没有？”
“他跟人红脸都没有过，怎么会有仇人。”
“平时待人接物怎么样呢？”
“很好！”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协助，也请您节哀，您这边先回去吧，我这边一有什么消息就会联系您的。”
小胡子警官例行问话问完，又向现场走去。
周俊杰轻轻安慰韩嫣，让她放宽心，警察这边的事他来处理。
警戒线外，一群记者哗哗哗对着这边拍照，周俊杰帮韩嫣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扶着她朝外面停车的草坪走去。
“这几天就不要回家住了，住我那儿吧。我这两天去你家里收拾一下。你看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
“这两天我想在家住。”
“可是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没事的，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放心吧，我没事的。”
“那我下完班过来陪你。”
两个警察给他们排开人群，记者一路把话筒伸过来，想让韩嫣谈谈现在的感受，一一都被周俊杰挡过了。
周俊杰打开副驾驶门，扶韩嫣进去坐好，然后再小跑走进驾驶座。
一群记者刚想再次围过来，周俊杰踩着油门轰得很响，记者不敢再靠近，车子才慢慢开走了。
这个工厂建在天心城西南市郊的一个荒野山丘上面，原本是打算建成本市最大的化工厂，但因为环保问题被下游乡民抗议已经停建近十年，现在已经是一个废弃的荒地。
平时很少有人会来这个工厂，偶尔会有流浪汉在这寄住，但因为离市中心比较远，又比较荒芜，流浪汉一般也不会住太久，通常一个晚上便会离去。
早上，几个骑行少年闯进了工厂，发现了这一幕，吓得赶紧给警察局打了电话。
警察开始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命案，只来了五个警察，其中一个常刷新闻，认出死者是韩正明，于是给上级做了通报，迅速来了几十个同僚，也不知八卦媒体从哪得到的消息，几乎跟赶来的警察同时到达。
“伯父去世我也很伤心。但他那么爱你，肯定希望你能够过得好，能够开开心心的。”
一路上，韩嫣都靠在车窗上，神色黯然。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韩嫣坐起身子，似乎在对周俊杰说着抱歉。
“我能理解。”
“警察怎么说，他们有什么线索。”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昨天晚上雨下得太大了，就算有他杀的痕迹，也被雨水冲刷了，只是说看在关系网络中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另外，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但是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目击证人。对了，你仔细想想，伯父最近有没有跟人有过什么纠纷。”
“我爸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连跟人吵嘴都没吵过。”
“哦！”周俊杰想，什么人要致韩伯于死地呢。劫财？钱包虽然被翻了，但是里面的现金也还在啊。
难道是为了新药……
这确实是一个动机，很多人都对韩伯手上的技术动心，这毕竟解决的是人类疾病史上的难题，谁拥有他就拥有大笔的财富和声望。
如果是这个动机那就有很多人有这个嫌疑了，竞争公司、黑道、甚至身边的每一个人。
“周叔怎么说?”
“他已经要求公司安管部门全力调查了。”周俊杰说。
周俊杰的父亲周乘云和韩嫣的父亲韩正明原本是大学同学，两个人一同创立了现在的云正科技，周乘云负责经营，韩正明负责技术。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发展，现在公司已经是国家生物科技领域的领头羊。
周乘云是天心城知名的企业家之一，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退居幕后，甚少露面。韩正明则成为了国家最好的生物科学领域的专家之一，本次癌症难题的攻克，已让韩正明声名大噪，甚至有人预言，已提前预订了诺贝尔奖。
可惜的是，他没能等到这一刻的来临。
周俊杰和韩嫣是从小一起长到大，虽然没有订婚，但是在外人看来，本就是男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
周俊杰眼角瞥了下韩嫣，韩嫣正出神地望着窗外。
他父亲周乘云五年前确诊胃癌晚期，便从公司总裁的位置上退下来了。这五年来，韩正明对周乘云的病情一边用药，一边采集相关数据。经历了五年时间的治疗，周乘云前段时间才逐渐康复。
虽然周乘云依旧挂名董事长，但是公司的决策事务是由董事会直接决策的，基本不经过董事长下达。可以说，他这个董事长早已被边缘化了，只有董事长之名，没有董事长之实。
而韩正明对公司运营事务一概不参与，只埋首在他自己的科研领域。
现在公司是由韩正明的学生雷振国担任公司总裁，他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深得韩正明的真传，同时也兼具商业头脑。这些年，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他功不可没，逐渐代替了周乘云在公司的地位。
周俊杰因为对公司经营无兴趣，选择了从事自己的大学专业，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
他们的车在蜿蜒的小路上行驶。昨晚下了一整晚的雨，好在是正夏时分，道路不到小半天就干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些泥泞，但是还算好走。
一路上，仍有一些好事者往工厂方向赶。
韩嫣一直在思考着父亲的死因。
这时候，她愈加地强迫自己冷静，这么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养成一种置身事外的思考角度。她是一个社会新闻记者，平素见惯了这种生死离别，韩嫣明白，悲伤的情绪在心底蔓延片刻即可。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的找到事情的真相，以告慰父亲的亡灵。
小路转过一片矮山丘，两个流浪汉缓步走在前方，听到有车从后面开过来稍微往边上侧了侧。
韩嫣从后面仔细观察了下他们，这是一高一矮的两个流浪汉，小个子走路时右脚略微有些跛，高个子走路的姿势则有些呆滞。他们是从工厂那边过来的吗？
“停车！”
车子在两个流浪汉面前停下，周俊杰和韩嫣下了车，两个流浪汉也停了下来，个子矮小的流浪汉奇怪的看着他们，个子高大的那个则低着头，保持着刚才走路的姿势。
“不好意思，两位先生，”韩嫣走到小个子流浪汉面前，见他有些紧张，柔声说道：“问你们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个子矮小的流浪汉回答时，脸胀得通红。
他的年纪很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这是第一次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跟他这么说话。韩嫣的声音一向很好听，当她靠近时，他就已经心跳加速了，血液涌上了脸庞。
“你们昨晚是住在这附近吗。”
小流浪汉看着韩嫣，又望了下周俊杰，又看了一下身边的同伴。
“我们住在那里！”他手指着西南方向远处山腰上的凉亭，那个凉亭是给喜欢登山的驴友们歇脚用的。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个凉亭的轮廓在云雾缭绕的青松间若隐若现。
“你在说谎。昨晚那么大的雨，你们要是住在凉亭里衣服肯定湿透了。”周俊杰说。
“我没有说谎，昨……昨晚我们都爬到横梁上面等雨……等雨停了才下来的，昨晚我们都一晚没睡。”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还是周俊杰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吓得他有些哆嗦，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周俊杰眼神仍旧在盯着他，这让他更不舒服，一直在闪躲。
“那你们有看见山脚下的事吗？”韩嫣挡在周俊杰与他之间，接着问道。
“你是说工厂里的事吗？”
“是的，你知道工厂里发生什么事？”
“我也是刚刚看到那里有很多警车才知道那里出事了，昨天雨太大，天太黑，我们只顾着躲雨了，什么也没看到。”
“那你呢？”韩嫣问高个子流浪汉。
在韩嫣挡在他和那个小流浪汉之间时，周俊杰就一直盯着高个子流浪汉看，但是他始终低着头，只见他满脸的胡须，蓬头垢面，脸上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是一起的，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小流浪汉说道，他拉了拉高个子衣角，高个子向前蠕行，小流浪汉就跟着向前走去。
“谢谢了。”韩嫣望着他们的背影说道。
“不客气。”小流浪汉开心的回道，虽然走路时仍旧高高低低的，但是脚步轻快，拽着高个子流浪汉向前走去。
“他们在说谎。”上车后，周俊杰跟韩嫣说道。
“是的，但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他们肯定发现了什么，也许看了到凶手，也许他们本身就有问题。总之，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我们得把这个情况跟警察说一下，让警察先把他们带回去问一下。”周俊杰说，他伸手去拿手机。
“先不要，我想先跟他们谈一下。”
“不如我来跟他们谈，这个我在行。”周俊杰放下手机，自信地说道。
“还是我来吧，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去城里。我们刚好可以带他们一程。”
“带他们？”
周俊杰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他一想到要让两个流浪汉上自己的车，先是怔了一怔，但马上又恢复正常，把车开到前方。
“上车吧，我带你们一程。”韩嫣冲他们喊，周俊杰把车再次停在他们面前。
“不怎么方便吧，你这车……”小流浪汉怔了怔：“我身上脏兮兮的，怕弄坏了你的车。”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眼睛都不敢看着他们。
“上来吧！”韩嫣跳下车，给他们打开了车门。“车就是给人坐的。”
“那我上车了。”
小流浪汉有些高兴，调过身来用左手拉了拉高个的手，把他拉上了车。“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高档的车呢。”
韩嫣把他们关好车门，上了车，扣上安全带，
“你们去哪里？”韩嫣回头问小流浪汉。
“我们就去城里，随便哪里把我们丢下来就可以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大名叫张朗，不过大家都叫我小蟑螂。诶，姐姐，你怕蟑螂吗。”他的声音很轻快，周俊杰的车是一台大型SUV，内饰改装得精致素雅，小蟑螂头一次坐这样的车，上车后，一直比较兴奋。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女孩子不是都怕蟑螂。”
“谁说的！”
“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电视里很多都是假的，我倒觉得小蟑螂名字不错，好记。”
“那姐姐就叫我小蟑螂吧。”
“好的，小蟑螂，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呢？”
“他没有名字，我叫他咚咚。”
“咚咚，这名字怎么来的，感觉有什么典故。”韩嫣浅笑道。
“哪能有什么典故，只是他不怕疼的，不信你打他一下，他有时老是用头撞墙撞得咚咚响，所以我就叫他咚咚。”
“那叫铁头更好。”周俊杰在旁边说道。
“怎么会有人不怕疼呢。”韩嫣跳过周俊杰的话，仔细去看那个叫咚咚的流浪汉藏在浓密发须里的脸庞。
他年纪不过也才三四十岁，但看上去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从他低垂的眼神里，你看不出开心，看不出悲伤，那背后一定有不少故事，女人在这方面有天生的直觉。
“他这哑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哑的。”韩嫣问？
“我也不知道呢，我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从来没听他说过话。”
周俊杰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盯着咚咚的脸庞看，想要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读取些信息，但是一无所获。
“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吗？”韩嫣继续问道。
“我也不清楚，有时候像是能听清，有时候不能，他的反应很迟钝。算了，不要管他哩，咚咚大哥人很好的，只是不会说话。要不然，他肯定不会跟我一样。”
“你怎么啦。我看你很好呀，也很年轻。”
“噜。”小蟑螂举起双手，他的整个右手手掌比他的左手小了一圈，软趴趴地耷拉在手腕上，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和常人有什么异样。
小蟑螂接着说：“这个手掌是动不了的，医生说是脑袋里的神经坏死了，我的右腿也快不行了，也会跟我的右手一样，迟早的。从娘胎里出来就这样。小时候父母走得早，也没上过什么学。要不也可以去做些体面的事。”
韩嫣伸出右手摸着小蟑螂耷拉着的右手，整个手掌软软的，就像是没有关节骨头一样。她的母性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把他的右手捧在手心。小蟑螂脸胀得通红，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他这么好过。他从小就被身边的同伴欺负，长这么大来，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女性的温暖。
“没事，姐姐是想问我工厂里的事吧。这事我真不知道。姐姐人这么好，我要是知道什么的话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们是警察还是什么人呢”
小蟑螂说话的时候，周俊杰一边开车，一边观察他说话时的神情。
“我们不是警察，死的人是我爸。”韩嫣松开手掌，神色黯淡下来。
“不好意思。”小蟑螂看韩嫣的神色伤心也跟着有些难过。瞥了一眼旁边的咚咚。“我希望姐姐能早日抓到坏人。”
“谢谢！”韩嫣说。
嘭的一下，周俊杰踩了个急刹车。
“怎么啦？”韩嫣吓了一大跳。
周俊杰不理她，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惊魂未定的小蟑螂，同时也瞥了瞥旁边仍旧没什么反应的咚咚，问道：“你知道有坏人是么？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蟑螂脑袋懵了一下，赶紧说道：“我哪知道些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那么多警察在那里，肯定是在抓坏人。”
“你是不是看到了些什么，是不是不敢说，是不是有人逼你，还是怕有人报复。”周俊杰厉声问道，他看出小蟑螂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韩嫣这么跟他聊终究问不出什么事来，如果他真看到了什么的话，这时只要对他稍一进逼就会乱了方寸，说出真相。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怎么知道有坏人。”
“我瞎猜的。”
“那我现在也瞎猜人就是你杀的。”
周俊杰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小蟑螂求助地望着韩嫣。
韩嫣也被周俊杰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赶紧拉着周俊杰，周俊杰不听劝，仍旧追问道：“那是谁杀的。”
虽然在威吓小蟑螂，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咚咚，他急于在咚咚脸上读出一些微表情，但他却像神游天际，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小蟑螂被吓坏了，赶紧打开车门，拉着咚咚飞也似的跑远了。
“你干什么！”韩嫣拉回周俊杰。
“他们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周俊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