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停一哈!停一哈!”我偏着头拧动肩膀躲开爷爷的推剪“疼疼疼!夹到我肉了!”
一连叫了好几声疼,那个头发微白,脸庞消瘦的老头子才后知后觉的取下夹在罩布上的夹子,解脱了我被夹子一角夹住皮肉的酷刑。
老头提了提原本应该盖在电视机上防尘的黑色牛津条幅布,正规正矩围住我的脖子,重新夹好夹子,伸出一根手机戳着我的脑袋,说道:“一个小伙子,夹到点肉就活喊活叫,我年轻的时候一整个大拇哥指甲盖掉了都没嚎成你这样,学一学你爹,遇事沉稳些,不要动不动就大惊小叫的……”
我修着闭口禅默不作声,因为我知道,这种时候只要稍有反驳,又得唠唠叨叨半天,但我还是可以在心里小声嘀咕嘀咕。
又没夹到你脖颈肉,疼的是我还不让我多叫唤两声?
“我差不多你这个岁数就在乡里小学当老师教学生了,你们小一辈连牛草都没让你们背上一背篓,只消你坐在教室里读书你都读得拉稀……”
得,再不打断就得扯到我日后成家立业了。
“爷,你还是快给我理发吧!”
老头蓦然停下话头,开始给我慢条斯理的剪起头发,他手中的电动推剪隔着一把从酒店里带出来的劣质的白色塑料梳子,在我头上轻轻嗡鸣,一缕缕阵亡的碎发掉在罩布上,然后以极为赏心悦目的速度从罩布上滑落于地。偶尔有几撮短细的头发会停留在黑布的褶皱里,就需要我用手扑扑扑的拍着布的里层让它继续下滑,等感到腻歪就不再有心思管这些细枝末节了,我也只好木楞的盯这地面,思绪畅游,各种天马行空。时不时挪动身子,转动凳子,往往理一次头发我得东南西北一面不落的坐上一会儿,为的就是给出一个方便下剪刀的最佳位置,或是歪头侧向一边,让推剪可以平滑推过。
这个一正儿八经做起事来就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老头,就是我的亲爷爷,我管他叫爷,这是在我们地方上的方言,喊起来干净利落,没有城里人叫爷爷两个叠词那种有意为之的别扭劲,我喊起来轻松又亲切,我爷听起来舒坦又清晰。我喊我奶奶也是奶,发一声,语气拖得长一些,我奶作何感想不知道,反正我喊起来挺累人的,尤其是我奶动不动就消失不见,那时就需要我扯着脖子大声喊到“奶~”。
邻里人家都可以听见,唯独忙着在楼上拖地干卫生的奶奶听不见,这种时候还需要多喊几声,并且要一次比一次大声才行。有时我奶一声不吭的离开家去地里打理农田,而我毫不知情的在院子里喊上半天没人应答,最后我爷才会说“你奶去地里了”这样应该早早说的话。
我爷是个执拗的人,认定的事旁人休要撼动丝毫。这种死犟死犟的脾气让我这个做孙子的郁闷好几次,最简单的来说,就像此次理发,多半还是要像以往一样剪得老气秋横。
每每我提出建议,如将我头发两边剃短,最好直一些显得精神点,我爷偏就只剪短耳朵上方三厘米,留出还在属于头上两边的头发稍稍剪平,于是我的发型便成了上宽下窄的梯形,我照一照镜子说不好看,我爷非要说好看,语气强硬不容置疑,我奶也会顺从我爷一齐说好看。
这让我产生了是真的好看只是我自己看不懂的错觉,直到等到收假去往学校,被同学一阵嘲笑我才知道是我太过天真了。
无奈之下只好掏钱到正规理发店里重新修整,这样的经历有过许多次,但我依旧愿意让我爷来修理我的头发。
有人说三千烦恼丝,一剪解千愁,对于我来说一剪一剪下去令我要多愁有多愁,保不齐还会丑,而我思想上的小火车在这变愁变丑的过程中也不知跑出去有多远了。
其实我爷以前剪发的手艺蛮好的,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自己经营一家理发铺,没有招牌,但人人知道,老一辈的人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我爷总会在铺里放上一只火炉,封闭火门后用锡壶装一壶水,任由水烧着用作洗头,顾客任何时间来水温都刚刚好。
我爷也喜欢和那些差不多岁数的老人聊一聊过往,说一说农事,乐此不疲。
我在他和其他老人的聊天中,以及那个下雨停电点烛照明的晚上,我爷给我所讲的往事里,拼凑出了他的平凡而不平庸斑驳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