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凌晨的时候,我总能听见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好几天了。出去却看不见有什么东西。
“施主,小僧知道是谁。”小和尚神秘兮兮的跟我耳语,我倒是很诧异,唐门擅机关暗杀之术,想在我眼皮底下搞鬼的人几乎没有。我都没有察觉出什么,这慧净小和尚是怎么知道的。
“谁?”
“好处!”小和尚伸出手。
“你师父若是知道了你如今如此泼皮无赖样,必定将你逐出少林!”我有些气愤,自从带着这小和尚做生意以来,他越来越贼精了!
“施主,我们佛家认为,法不轻传,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令人珍惜,所以想得到什么,必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慧净倒是一脸坦然的说着他的歪理。
我倒是有些失神,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令人珍惜?
“好吧,你告诉我是谁在搞鬼,我就把这串糖葫芦给你。”我从包裹里掏出一串那江湖奇人制作的糖葫芦,拿在手里。
“是个西域人,卷头发,蓝色的眼睛!我那天看见了,他会隐秘之术!快给我!”慧净很是欢快。
我一把将糖葫芦塞进他的嘴里,就听见他机械般的说:“谢谢阿萝姐姐。”我拍手大笑,蛋叉叔叔的糖葫芦,你值得有用!
“呸!又被你坑了!”慧净吐掉嘴里的塘渣,愤怒的把糖葫芦甩到了我的脸上。
今日我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每日都会近一些。至今慧净说的那个所谓的会隐秘之术的西域人还没闯到我面前,全得归功于我布置在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机关。今晚我必须有所行动了,明日那人就能破解掉我的最后一个天绝地灭。
其实隐秘之术我也会一点,却不是特别精通。所幸我近日来住的小院子里被房屋的主人种满了茶树,那些不高不低的小树成为了我绝佳的隐蔽之所。
屏住呼吸已经很久了,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慧净小和尚被我塞进房里,浑身上下裹满被单。嗯,在外面看,里面确实像有一个女人。我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唰!”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从左前方传来,不论再厉害的隐身术都是有时限的,绝不会永远不露出破绽!我终于看见了那人,果然是一头卷发,浅棕色的头发挂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一个鬼,眼里还冒出蓝幽幽的光芒。
“噗!”图穷匕见,我引爆了之前埋的一个小机关。
那人猛然向身后看去,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随着机关的声音想起,慧净一个蹑云便从屋子里窜了出来,向着那个人便是一抓。
“咦,好厉害!”我看着躲过慧净那一爪子的卷头发男人,顺手就甩了一个无声无息的迷神钉,搞定!
“慧净,把他绑了,扛进屋子里,姐姐我今晚要玩严刑拷打!”那个男人动弹不得的倒在我最后的一堆机关里,衣服被割的破破烂烂。
“唔,你……放开……我!”我坐在竹椅上,一只脚踩着那个五花大绑的男子的肩膀,手里千机匣“摇落”的机括对准了他的脸。男子用着他那蹩脚的发音艰难的挣扎着。
“这位施主,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慧净端着他的假高僧架子,满脸慈悲相。
“放开……我!你们这些……虚伪的……”男子痛苦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最后他终于卡壳了,约莫是那个形容词不会念,他只得停住。
“哟,话都说不利索,还想来偷袭我?”我拿着摇落,就如同花花公子用扇子调戏姑娘一般,用摇落的前端抬起了他的脸。
然后我和慧净都沉默了。
“阿萝施主,我觉得……”
“不不不,不要你觉得,我觉得……”
“阿萝施主,不然我们放了他吧。”
“慧净,你这个看脸的败类!他可是来杀我的!”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剑眉斜飞入鬓,深邃的眼窝里盛满一汪蓝色的湖水,原本过分苍白的脸如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像是点缀着湖水的彩霞。薄唇紧紧的抿着,让他整张脸都显得十分英气。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男人。
可惜这个好看的男人是来杀我的。
“你说,你为什么要来杀我!”我不忿的抬起摇落就敲了一下他的头,却心虚的没敢太用力。
“你……这个,奸商!易老板……是个好人……被你逼的,没有生意做!我……替天行道!”其实听他说话着实令人头疼。
“呵,易老板请来的杀手呀!”我拍了拍手,“好,着实是好。替天行道四个字说的这么顺畅,他教你的吧。那死胖子不知道我老本行就是刺客吗?找个没我厉害的同行过来,不怕我晚上去他家用千机匣爆了他的猪头?”我语速极快,摆明了就是欺负他汉话说的不好。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男人更加愤怒的扭动了起来。
“明教弟子?”我不理会他那蹩脚的咒骂,自顾自的推理。
“嗯,让我想想,明教的话暗杀一道也是极好的,你的功法或许还有些克制我,啧,可惜了,你还是打不过我哟~”
“你……卑鄙……以多欺少!有本事我们……单挑!”
“这个以多欺少用的妙!又不是切磋,行走江湖,我们要的就是以多欺少!”我又用摇落抬起了他的下巴,左右欣赏,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阿弥陀佛,阿萝施主,小僧怎么觉得,你在调戏他。”唉,花前月下,烛影绰绰,美人在前,可惜旁边有个煞风景的!
“慧净,你师父没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
“阿弥陀佛,师父也教过小僧随缘二字,既然小僧有幸看见这么有趣的一幕,自当发表看法。”
“你们!过分!”男子悲愤的连汉话都标准了起来。
“易老板是个好人,我们……部族受他好处良多。你,这个奸商!我杀了你!”他气的语速都变快了。
“哼,我是奸商?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是奸商?”
“你那天,骗那个小姑娘,高价卖她东西,我都听到了!”
“慧净,又是你惹出来的麻烦!我非要揍你一顿不可!”我气的跳了起来。
慧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阿弥陀佛,这位施主,那日的事是小僧不对,阿萝施主已经教训过小僧,我们也把银子退给那位女施主了。施主,谣传不可信啊。”
“你们逼的……易老板……生意做不下去,总是……事实吧!”他的脸好像更红了。
“这位大哥,你们易老板,价定的高不说,还收别人大笔的手续费。我都是良心定价,就算坑蒙拐骗……啊不,讨价还价,也是在正常的范畴里。两相比较,他当然就卖不出去了。”
“我……听见了,你……说……坑蒙拐骗!你就是奸商!”男子抓住了我的口误。
“你汉话都不会几个,我给你讲你有些词理解的是不对的,比如这个坑蒙拐骗啊,它的意思其实是指友好的进行价格的探讨。”我摸着自己也许并不存在的良心真诚的说。
“你……少骗我!”
我突然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今晚的对话不像是我审问他,倒像是反过来了。
“废话少说!啊!”我一声惊呼,本想抬脚再次踩上着男人的肩膀,正式开始严刑拷打,却没想男人一侧身就令我踩了个空。之前为了显得我威武高大,只坐在椅子边缘一点点的地方,这一踩空,我直接向着男人扑了过去。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小和尚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疼!这一下,不知道脑门磕到了什么地方,我差点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清醒些的时候便感觉有急促的气流吹在我的额头,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汪蓝色的湖水,那湖水干净清澈,不染尘垢。
“阿萝施主,小僧已经念了一百遍非礼勿视了,还要继续念吗?”
我羞红了脸,居然看着那男人脸就这样趴在他的怀里发起了呆,这……这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我冲出房门,此刻只有浮光掠影的隐身术才能带给我安全感了。
我在院子里的茶树后蹲了一晚上,夜里的风有些凉,却吹不散脸上的灼烧感。不知道慧净跟那男人聊了什么,清晨回屋的时候,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小和尚躺在我的床上睡的正香。
我愤怒的捏了捏他圆乎乎的脸蛋,背起我的简易折叠摊子就出了门。
才出门就觉得不对了,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我。
“喂,不带你这样的吧,你怎么还跟踪我!”我对着身后空荡荡的巷子大喊。
没有回答,只是我走一步,细微的脚步声还是会跟着响一声。
整整一天,我的耳边都能听到那个男人的脚步声!走到哪跟到哪,连出恭我都能听见他站在门口。
真真是欺人太甚!
下午的时候慧净打着哈欠过来找我,我拧着他的耳朵:“你到底跟那男人说了什么,他怎么一直跟着我!”
“疼!阿萝施主你轻点,轻点!小僧就给他说,阿萝施主你是不是奸商眼见才能为实,若你真是奸商,再杀了你也不迟,反正单挑你打不过他。”
“谁给你说我打不过他!”我更生气了。
“你……打不过……我。”我听见那个男人在我身后回答。
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阿萝施主,软软找我玩,你就自己跟那个男人缠绵去吧,小僧走了。”慧净说完一溜烟就跑了,远远的,我看见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在对着慧净招手。
“六根不净!下个月就把你送回去,看你师父怎么收拾你!”
生意也不想做了,我卷起摊子就跳上房顶。
其实长安一向给我一种萧瑟凄凉的感觉,不论是那颓垣断壁的战乱长安,还是如今这座老长安。
日子过的极快,我初到长安时不过六月,如今已经快九月了。长安的秋天来的极早,我坐在高高的屋檐上,能看到城外的树林,已经金黄一片。
“长安”之名,应为长久平安之意。这座城市却是未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那一场安史之乱,烧尽了长安的天。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那男人就坐在我身边。
“慕思比。”果然有人回答。
“嗯,我叫萝矶。”我不再说话,看着秋风萧瑟的长安城,心中也有些萧瑟之意。
我不说话,慕思比却说话了:“你真的……不是……奸商?”他不再隐身,露出身形。
“其实说我是奸商也没错,做生意嘛,自然是想卖高价的。把价格谈到对我有利的范围这种行为,我自是不留余力。不过我却不像你说的那个易胖子,他太贪心。”我叹了口气,突然就想起了八年前被我扔掉的那把盛安风来,好像也是在这长安城,好像也是这样萧瑟的氛围,只是不知道最后是落入谁的手中了。
“慕思比,你的名字太难念了,我给你取一个汉家名字吧。”
“随便。”他的声音也有些萧瑟。
“长安今日萧瑟的紧,我们就取这个萧字。嗯,我喜欢三个字的名字,古人云‘风萧萧兮易水寒’你就叫萧水寒吧,很符合现在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