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叔目光幽幽,想起昨夜二更天时,镇长才接到消息说有贵人要在彦风镇歇脚。
自己急忙赶往游辰的小院时已是三更,他原本以为游辰连夜杀猪,只是堪堪能赶到晌午时分的宴席。
没成想,贵人的车队清晨进入彦风镇时,游辰已将花猪杀好不说,还如往常一样拉着板车挨家挨户的收集泔水。
好似昨夜只是忙了一会功夫,完全不影响他白天的活计。
小院中,花猪后蹄绑起,被倒吊在院中,游辰手持尖刀,胸前挂着皮制围裙,他闭着双眼,静静的等待着花猪喉管里的鲜血全部涌出,落在底下一口红褐色的木桶中。
滴答……滴答……滴答……
血流化为滴滴血珠,花猪的啸叫也归于沉寂。
游辰睁开了双眼,院中乍现一道精光。
行的是血腥腌臜事,眼中却全是圣洁纯净之意,游辰提刀而来,好似手中拿着一柱燃香,去大雄宝殿内为佛祖敬奉香火。
一线寒光自花猪腹中亮起,如青烟袅袅之上,去往众生口中的三十三重净土天堂。
游辰心无旁骛,手中尖刀恍若蝴蝶翻飞,刀光连闪,猪皮被整张褪下,再一听耳边传来好似裂锦的嘶响,刀尖顺着筋膜切入,顷刻间骨肉分离,落入早已备好的木盆中。
“好刀法!”
一声赞赏响起,游辰侧目,一男子站在门外。
是今早护在那少女身边的侍卫,游辰记起此人。
经历过在冬日横穿赫连山脉的风雪,他脸上满是糙红的冻疮,可即便如此,他身杆仍挺得笔直,有些残损的皮甲被他细细整理过,显出一副客人来访的态度。
游辰有些分不清他的年纪,满面的风霜盖不住他年轻的面孔,可那面孔之上却有着迥异的老成眸光。
“也是个苦命之人。”游辰暗道,必定是历经了些许人间惨事,才能赋予他此种眸光。游辰随后转念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为什么要加上个‘也’字。
“在下阿七,敢问阁下姓名?”阿七依旧站在门外,抱拳说道。
“我叫游辰,进来吧,院子里又没有埋伏。”游辰手中尖刀不停,正在将内脏分门别类,去除内里的脏污。
“主人未请,阿七不能擅自进门。”阿七这才跨过院门。
阿七有些古板,让游辰觉得他已是一名中年人,好在游辰看到阿七唇上有黑黑的唇髭,阿七最多只比自己长几岁,十八九岁。
阿七看向码摆整齐的猪肉问道:
“游小弟你的刀法可有传承?”
游辰忙完手中活计,擦了擦手,说道:“杀猪而已,哪算什么刀法,又何来的传承。”
阿七眼中的赞赏更胜,将一头花猪从放血宰杀到剔骨切肉,再到理清内脏,游辰的双手只是有些许汗水,竟没有沾上一丝一毫的血液油污。
眼前这位只能称得上少年的小猪倌,不知是如何练出的这身刀法。
“这位阿兄弟……不对,你真的姓阿?”游辰想问阿七有什么事情找他,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叫我阿七就好,在下没有姓氏名字,只叫阿七。”
“奇奇怪怪。”游辰心想天下哪来没有姓氏名字之人,哪怕是捡来的孤儿,也有养育之人给取一个姓名。
原来阿七是车队的侍卫首领,担心手下晚上没有足够的肉食,亲自来游辰的小院确认一番。
“是该多吃点,不然没力气搏杀。”游辰与阿七一起将木桶中的生肉放上板车,准备拉往镇长的府衙。
“游小弟你看出来了?”阿七听到了游辰的低语,反问道。
“嘿嘿,看什么?现在的道路太泥泞了,我们快走吧。”游辰装傻地说道。
彦风镇中稍有眼色之人都看出来了,只是王镇长明知你们是烫手山芋,还硬往嘴里塞,想要攀上关系,游辰猜出,那少女的身份可谓惊天动地。
王镇长的府中,还有几人狼吞虎咽,那是刚刚换班出来的侍卫们。
老衙役罗叔看着桌子上没有一瓶酒被开启,露出敬意。
横穿赫连山脉,哪怕是天气最好的秋季,也需要一个多月时间。更何况车队要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偷袭,这段时间内,肯定只能就着初化的冰冷雪水啃干饼子。
如此天气与经历,谁都会想要喝口烈酒,驱驱体内深积的寒气。
单纯的财力,可换不来如此纪律严明的侍卫,可见那位少女的来头。
后院的內府,少女依旧没有露面,带着斗笠进入房间后,隔着纱窗与王德羽交谈。
“还望镇长大人能尽快安排一位熟知赫连山脉地形的向导,我们明日就要出发。”少女请求的话语带着急迫,透出几丝不容反抗的意味。
王德羽心中却松了口气,他是想要跟眼前的少女攀上些许关系,同时他更不想接受紧随这位少女而来的麻烦。
车队明天就走,意味着那些麻烦会绕过彦风镇,直扑少女而去。
可是向导一事?他心中再度为难起来,脑海中略过的几个人选都不尽如人意。
“老爷,游辰的猪肉送来了,晚上的宴席您放心吧。”老衙役罗叔从后侧附耳说道。
“对,游辰!”王德羽倒是忘了这外来子。
“镇长大人所选的向导可是此位名叫游辰之人?”少女问道。
“不错,就是此人,游辰除了是本镇的猪倌之外,还经常在赫连山脉中打猎,对附近一带的山地十分熟悉。”
王德羽说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离目的地越近,变数就越多,一位可靠的向导显得尤为重要。少女要亲自确认一番,吩咐王德羽将游辰带来。
“光是熟悉地形还差了点,镇长大人,你应该知道我们明日出发之后会遇到什么事情。”事关紧要,少女的语气不由变得森然幽静。
王德羽想到过几日在某处山谷中会留下许多性命,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可游辰是唯一的合适人选,他只能再度抛出一个理由。
“贵人,游辰不是我们彦风镇的百姓,六年前,他独自一人翻越赫连山脉落户到镇外,当时他才十岁左右,足见他的本事。”
王德羽想起那日被衙役领到他跟前,浑身泥污血迹,眼神好似离群孤狼的小孩。
“六年前……”少女好似轻叹一般说出此话,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王德羽知道些许少女的身份来历,明白她此时所叹是为何事。
“叫那名为游辰之人明日随车队一起出发。”
少女失去了兴致,语气中带着几丝倦怠。
王德羽知道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弯腰一鞠,正准备请辞。
“你们有问过我想不想去吗?”围墙边,游辰冷冷的倚靠着,被人强行安排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眉头皱的更紧。
“游辰你……”王德羽看到自己的打算要功亏一篑,他不由暴怒,却被少女给拦下。
“王镇长,我们的确该问一问这位小哥的想法,我也不想带着一位心有怨气的向导出门。”
少女的语气再度变回了恬静亲切的模样。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少女的态度十分柔和,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生冷态度丝毫动怒,可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游辰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小子,得了些许青眼赞赏就愿意抛洒自己的热血。
“这位躲在窗后的贵人,非常抱歉,我并不想成为你们的向导。”游辰果断拒绝。
初春积雪半化,山道泥泞不堪,车队行驶缓慢还要面对后方追杀,游辰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可不想如此随意的再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