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泉上波光粼粼,自一婴啼便惊透了这女道人的心。
水溅四处,波浪重重,一抹绿影顺着水流而下,她当是习武人,眼力自然好,瞧出了那是个被荷叶重重包着的小小婴儿。
虽然常年修道,心中业无波澜,却也不忍见这婴孩流落在外。
她抱着婴儿,眼神细细打量着这小家伙。
“你既是被我捡来,便随我姓杜,本想你被这河水卷来,也应该给你取个水字,可却一想,你从水中飘零已是可怜,再应了景,岂不更悲,细细想来,东南西北风一刮,便散了你这身的水汽,那……取你杜风罢。”
同其他师兄弟一样,杜风六岁便跟随杜道人练剑。
虽说他是捡来的,但是杜道人并没有因此对他有半分特别,反而愈加严格。
“错了,那便再重练十遍,我看着,你舞。”
“练剑也是炼心,着急无用,反倒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因此讲究个水到渠成,我等剑者,若剑挥而出,方圆上下皆有所知,是亦心中了然。”
“且看看,你握剑虽力足,却不利灵活,与执经求道者一般,剑亦有道,大剑浩荡是为大刚正,剑身纵长是为大灵巧……”
风雨无间,一十二年如一日。
竹林剑意齐发,数十个师兄弟汇聚一堂,皆盘膝而坐。
杜风凝望四处,在诸多师兄弟中属他剑术最为高超,但即便如此,杜道人从没夸过他一句话。而剑术不如他的师兄弟们,却常能够得到师父嘉奖,他心不忿。
滴答,云朵聚合,溅起脚边尘土。
一袭飘飘白袍,飞落在竹林中央,似荡起一阵春风。
“师父!”话落,数十人起立对着杜道人作揖行礼。
杜道人跨步,目光扫过一圈,细细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学剑十多年的弟子,心中一算,却是少了一个人。
抬头一望,人群外却是木愣站着一人,眼神畏缩,她眼皮一抬。
“今个没别的事儿,算是给你们师兄弟欢聚。”
“散去罢。”
杜道人从作揖的徒弟中走出,把手按上了杜风僵硬的肩膀。
一股热流顿时涌向杜风四筋八脉内。
“师父……”
“经脉没问题,也不是受寒,见了我反应却和毛都没长齐的雏鸡一样。”她道,瞥了一眼。
“随我来。”衣纱拂过,像一阵清风。
杜风初醒,手脚稍稍回暖,便急步跟上。
踏在山间石子路上,清脆鸣人。
“你也大了。”
“就连我在此处种下的桃树也满开枝叶,只惜不是应景之季,不然这桃花便可倾洒万分,比那什么练剑也有趣多了吧。”杜道人猝然绝步,立于石路尽头丈高桃树下。
“怎会,我喜练剑……”杜风始一开口,树下便传出一阵女子轻笑。
“与你一十八载,怎不知你的生性,你自幼便喜些古古怪怪的小玩意,被我见着了就哭着闹着,今儿想起还是那时的你有灵气多了。
我也知你不喜练剑,却逼你练剑,想来你心中对我怨言极大吧。
你也知,我不是你生母,也不怎么照顾你,只练剑之前教你识文断字,没给你半分爱,如你愿意,叫我一声母亲也罢,算了却这段恩情,往后便只有师徒名分。”
桃花树下白影不动,和青色山水融为一体。
杜风面色红涨,身体颤动,视线一模糊,眼睛滚烫如炙。
双膝重重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俯手朝那桃树拜倒,四肢和头颅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如跪拜庙宇神明。
各不语。
再回首,桃花树依旧,枝叶沾了几许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