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里景色如何?”
“江山如画。”
“江山如画?”一袭九爪金龙团花袍的雄伟男人倒负双手,背对着一身黑绸宫装的小小,仰头看了看天边的那轮残月,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轻轻嗤笑一声,缓缓说道,“是朕的江山如画!”
“兄长,时间不早了,是否该回未央宫了?”眼角眉梢轻轻跳动两下的小小,薄薄的唇抿了抿,恭声问道。
“小小,你也在怕我吗?”那男人微微侧头,皎皎月光映出那半边坚毅且棱角分明的脸。
“一统八荒,君临四海,天下一国,兄长之神威,我怎能不惧?”小小稍稍后退了半步,看着那道已经开始渐渐陌生的背影,心头千言万语,却只落得眼中一丝落寞。
“称孤道寡,王霸天下,如今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男人轻声笑了,前踏一步,自大殿中走进了月光,站在玉石雕琢的月台上,俯视着脚下林立的一层层深宫大殿,“佳丽三千,粉黛无计,可朕能推心置腹说上一两句肺腑的也就只有你了,朕的亲妹,可如今竟连你都惧了、远了。”
“兄长…”小小张张嘴,欲言又止,此时恰逢一阵夏风吹过,带起一片雨意,一如六年前他们兄妹俩深夜归京时,只不过那时的男子一身翩然白衣,温文雅致,不似如今紫袍玉带,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流露出杀伐决断与铁血无情,“自你年少登王位时,就注定你的天地从那刻起便开阔了。”
“开阔?呵呵呵…”男人一只有力稳健的大手缓缓按在了玉石栏杆上的一座瑞兽头顶,夜风来,龙袍飘起,“最近我时常在想两件事情…”
“……”
“你不好奇吗?”
“兄长之事,能与我说的自然会与我明言,不能说的,我问了,也只会给兄长徒增烦恼罢了。”
“为兄的我最近经常在想两件事,一件是我当初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王位、权柄还是美人、荣华,只可惜啊…”男人摇摇头,轻叹了声,“人的欲望就如同函谷关前的鸿沟那样,永远都填不满,想要的太多,如今的我早就忘了当初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为天下安,为国民富,为傲视群雄,为横扫宇内,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兄长带我出未央宫游学天下时对我说的。”
“哈哈哈,你这小脑袋瓜儿倒是记得清楚。”男人仰头哈哈笑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啊,可看来为兄我,却要落个有始无终了。”
“兄长…”
男人扬扬手,接着说道,“曾经我以为杀了那个地痞,那对母子就能安心过活,于是我杀了第一个人,你知道吗?那时候的为兄,手里提着带血的长剑,看着那个早该千刀万剐的地痞时,为兄的腿在打颤。”
“那对母子很感激兄长你啊。”
“是啊,为兄从他们眼里看到了,”男人顿了下,“当我再次见到那对母子的时候,我却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绝望,那个女人被扒光了衣服,活活勒死,扔在大街上,那个孩子被敲碎了脑袋,浑身上下几十处刀伤,血淋淋的…”
“这不该怪您,谁能想到那个地痞会有个县尉的姐丈呢?”
“你说的没错,谁能想到呢?可谁又能想到就是一个小小的县尉,追的你我兄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不是王剑赶到…”
“哼,那狗东西,只是砍了脑袋,实在是太过于便宜了。”
“那时候我就在想,百姓怕地痞,地痞靠官长,将军又杀了官长,一级一级的,就像饿狼吃绵羊,猛虎又咬死了恶狼一样,如果为兄不是朕了,那为兄会不会也落得和那对母子一样的下场。”
“没有什么如果,兄长你就是你,功高三皇,德盖五帝,亘古绝今,千秋一人。”小小坚定而倔强地说着。
“你说的没错,因为当那个想法在为兄心头浮现的时候,为兄真的怕了,所以下定决心,要做就做最上位的那个,于是为兄开始杀人,所有挡住帝路的人都要死,为兄杀了很多人,多到为兄已经记不得到底杀了多少,杀到最后就成了如今的朕,当为兄提剑四顾的时候,终于发现朕站在了最巅峰,可却也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个。”
“兄长…”
“好啦,小小,为兄并没有怪你,来来来,你看看这新雨后的荷花,水灵灵的,像不像当初在梦泽郡遇见的梅冬儿?”男人难得嘴角勾起一抹柔软的弧度。
“梅冬儿…”小小一双大眼骤然眯了起来,寒声道,“若不是兄长拦着,我早就一掌毙了她。”
“那不怪她,恰逢乱世,身不由己而已,你让她一个丫头,孤零零抱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等到什么时候?”
“我是恨她为何一定要为那人守节,跟在兄长身边,难道不是更好?”
“哈哈哈,小小啊,你还是当初那个小小啊,梅冬儿做的没错,她不在我身边,所以在我心中始终都有那么个梅冬儿,她是那个人的梅冬儿,所以我并不是为了梅冬儿而杀了那个人,你不懂吗?”
“天下人不过蝼蚁,民意可比的过我麾下百万熊虎威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意…有时候更甚于天意。”男人双手按着玉石栏杆,幽幽叹了声,“原本我以为一统天下,诸侯西来,为兄就可以重新做回当初的自己,可谁知…谁知如今天下方定,民心不安,那该死的预言又说我云秦大地竟会被蛮夷所覆灭,该死!”
“兄长,只要您在一天,我云秦兵锋指处,永远都会所向披靡。”
“是啊,可人命有时,我终究会有一天如父王那般提不起手中长剑,骑不得良马宝驹,到那时又该如何?”
“那姓徐的方士已经出海去了,只要他找到长生药,那兄长你不就可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了吗,那我云秦也自然就千秋万代。”
“小小,你也不小了,那等江湖骗子的话,在函谷关外你我听的少了?十句话里有半句成真都是天大的难事。”
“可…可兄长还是让他去了啊?”
“他回不回来,能否带回长生药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为兄要让那些恭顺温良的豺狼们知道,只要寡人不死,他们终究是臣,而寡人是可以长生不死的。”
“那姓徐的敢不回来,我就…”
“你就怎样,杀了他吗?小小啊,千万别做糊涂事,那方士是个顶聪明的人,无论最后如何,只要他回来了,你就要留下他,他会帮你的。”
“兄长…”
“哈哈哈,天道无常,为兄偏偏不信,如今天威临头,恐怕为兄大限将至…嬴小小,自今日起,朕封你为影王,替为兄镇守我云秦这片如画的山河。”
“兄…陛下,臣嬴小小领命,千秋万世,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