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了,我将马儿的缰绳攒得紧紧的,笔直地站在正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朱红雕花大门。檐下两盏坠着荧光的灯笼烨烨生辉着,门未启,先闻其声。
“来者何人?”
“木苒!”
“何许人也?”
“星都之人!”
“何求?”
“救一人!”
“谁?”
“我的……心上人!”从我唇间迸出的这几个字带动了我狂热的脉搏与心跳。我从未在一个外人面前这么称呼过他,我一直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尽管现在还是,尤其是现在未来更是。
“进!”
门开了,出来迎我的是一位小童子,我跟着他缓缓走进,与预想中的大不相同,进入那扇门之后,我的眼前先是一刹空白,除了小童子就只剩白茫茫。
我诧异地低头去看领路的小童子,他对我礼貌地笑了笑,而后我的眼前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不清楚是整个世界在突然间黑了,还是我眼盲了。
我用手揉搓着眼睛,仍旧什么都看不见。身处在长时间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我有些恐慌,若溺水般窒息,长时间的呼吸艰难,却能不死不灭,那份濒死之态一点儿也摆脱不掉。
脑海中开始浮现婆娑深林里绿幽幽的狼眼,没有脚全身滑腻腻冰冷的蛇身,张着血盆大口牙尖齿利的凶兽,能把你撕成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的魔鬼……生的,死的,存在的,不存在的,在黑暗中将灵魂吞噬掉了。
恐怖的不是肉体血肉模糊、四分五裂了,恐怖的是精神被黑暗吞噬了,你整个人都一直处在被四分五裂的痛苦中无可自拔。挣不开,跳不掉,活不下去,死不了。
挣脱不出去的黑暗,我开始用手掐自己,可我发现我似乎并掐不到自己的脖子,我咬舌,我发现我找不到自己的舌头。我连疼痛都感受不到,麻木成了一个傀儡。
我难受得想哭,可是哭不出声,哭不出眼泪,心底歇斯底里地呐喊,一点儿用也没有。
这生不如死的感觉,是他的吗?我的阿觞现今正过着这样的生活。我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然我闭上眼睛,却看见他了。
我看见他离我不近不远,近得我可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远得我再走也靠不近他一点点。我想要叫他,可是根本发不出声。
我只能看着……
他也只能看着……
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亲眼见证着一场血腥,男人杀了一对夫妇,就用着他的手把他们的肉一片片活生生地削了下来。
那场面是无声的,那生命却都是鲜活的。
那个杀人犯就是阿觞的师父,那对被害夫妇就是阿觞最喜欢的伯父伯母。
他出生便没了娘亲,后来爹爹弃他而去,唯有他们对他一如既往的好。
可是他的手上沾染上了他们的鲜血,他们的血肉,他们的尸骨。少年何其恐慌,方寸大乱间一回眸,妹妹――伯父伯母的女儿正看着,他最爱最亲近的妹妹目睹了这一幕。
就那一对视,天塌下来了,他的天塌下来了,他抹不掉这双沾染淋漓鲜血的手了。
那画面是无声的,所有的血肉模糊、悲痛欲绝、怒发冲冠都在他面前无声地循环演绎着。那是阿觞的恐惧,困住了他的恐惧。
都是鲜血,全都是鲜血,那是个月圆之夜,潭中映着一轮血红的圆月,亮堂堂的红光,血腥弥漫的味道。
我已泪流满面,我疯狂地向他奔去,我想要救他出来,我扑向他,我挣脱了那藩篱,可我一碰他,睁眼一切都消失了。
我端正地站着,小童子礼貌笑着:“姐姐,里面请,老板娘在等你!”
我抬头,又是一道门,檐额上四个飘逸大方、古朴典雅的大字―忘忧客栈。
“这道门是予执念深重的人的,跨进来,就得放下!”那声音轻柔又有力地闯入我的耳畔,我不明白,却又貌似明白了。
我抬脚,犹豫了片刻,要放下那份执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