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柔忍住眼眶泪珠,深深地给明德夫人行了个礼。明德夫人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看了一眼赵子柔,见不过是个被欺负的小门小户的女子,心中也不甚在意,转身走了。
许鸢也忙跟上自己的母亲,明德夫人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女儿道:“鸢姐儿,这次得罪宋惠惠本是无意,我许家是朝中清流,总不能像那些奸佞一样指鹿为马。可这段时间你万不可再招惹宋家的人了,朝上风雨将至,你爹也处境艰难。”
许鸢虽然不懂朝堂上的事儿,但听自己母亲话中的凝重,也懂事道:“女儿晓得,这段时间我尽量少出门,也叫弟弟妹妹们少出去走动了。”
明德夫人欣慰道:“有你管束他们,我也放心。”
许鸢又想起子鱼,多问了一句:“我听说小姨今日也来,这么没看着她人?”
一听到自己妹妹,明德夫人没好气道:“她一天天的四处游荡,我可没看到。”明德夫人一向端庄有礼,唯有对自己小妹,脸色很不好。又训诫自家女儿道:“你可不许跟她学,我不像你外祖母那样好脾气,万事由着她。”
许鸢敷衍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最崇拜的人一直是自家小姨,游历天下山水,唯志不移。不过这想法可不能说出来给母亲知道了,许鸢抿抿嘴,把心里话压了下去。
另一边许三还在安慰赵子柔,子柔哭的抽抽嗒嗒,此时从许三口中也知晓了宋惠惠责难她的真实理由,无非是今日穿衣打扮恰好撞上了。
看着旁边简简单单打扮的子鱼,赵子柔内心不忿,自己这个嫡妹怕不是早听说了这件事,才打扮的如此朴素,留她一个人丢丑。
赵子鱼第一次来许家就能得到许大小姐的青睐,这事儿怎么也解释不通,况且她整日在外流连嬉耍,或是从哪知道宋小姐的脾气却不提醒自己,也未可知。
赵子柔越想越气,心里暗暗给子鱼记上了一笔,委委屈屈回了家。
侍奉大夫人江氏用完晚膳,江氏皱眉问子柔道:“我记得你今日出门不是穿的这件裙子,怎么又换了身衣服?”
子柔立在一旁娇娇弱弱道:“今日在许家不慎把茶水打翻了,只好换了身衣服。茶水星子溅到了宋小姐身上,惹得她不高兴,倒是把我好一顿骂。”
江氏言道:“官家的小姐们出口骂人真是没教养,是哪家的宋小姐?”
子柔低头道:“是首辅千金。”江氏顿了一下道:“首辅千金也没有这么点子小事骂人的道理。不过我看你这孩子一向稳重,怎么喝个茶竟这样不小心。”
子柔一脸委屈道:“母亲你想,宋小姐这样的大家出身,会在意那茶星子吗。她骂我是另有缘由的。”说道这里,话止住了,不再往下说了。
江氏被她勾起好奇,心里了解赵子柔举止谨慎有度的,性子又软,实在想不出她哪里能得罪人了。不由得问道:“究竟是何缘由?”
子柔这才言道:“宋小姐一向不喜欢别人和她穿相似衣裙的,恰好女儿今日那件水红色的衫子与她撞上了,故而才寻我的错。这些我之前哪里又知道,不比二妹妹常常随父亲在外交际,了解这些门道,一开始就打扮的朴素无华,避开了这些有的没的。”
这江氏听到这话,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吃了盏茶,挥手让赵子柔先退下了。
子鱼晚膳是陪老太太一起用的,这几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荤腥也可以沾些了。
发现老太太的小厨房做的清蒸鲈鱼白嫩鲜美,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被古代大厨的厨艺惊艳到了,就着它能多吃两碗饭。
子鱼和老太太说宴会上发生的事情,“许鸢姐姐不知为何就拉着我去逛园子了,我和她之前从来也没见过啊。”子鱼的伸爪又夹了一块鱼肉,一面和老太太说道。
赵老太太心里高兴,喜道:“子鱼招人疼,许家小姐出了名的才气傲气,与子鱼一见投缘,想必也是我的乖乖孙女儿聪慧。”要真是个小孩子此刻就要被老太太夸得找不到北了。
不过子鱼好歹有成年人的心智,许鸢会一开始就亲近她,不可能是因为外貌。在春日赏的宴上样貌谈吐出色的小姐比比皆是,无论如何也还排不上她。
子鱼记得自己赞了一句许家的香料之后,许鸢似乎开始对她有点刮目相看。子鱼忆起那两句评语,不过是随口一说,也没发表什么高论,怎么就取悦了这位京城贵女呢?
外面半夏进来打断了子鱼的沉思,半夏禀报道:“大夫人叫二小姐现在去雪松斋。”老太太不高兴道:“姐儿还在用膳呢,什么事儿这么急?”
半夏低头道:“大夫人没说缘由,只叫二姐儿速去。”老太太冷哼一声,对子鱼道:“姐儿慢慢吃,别着急,合着有祖母护着你呢。”
子鱼笑了笑道:“我都吃这么久了,早就饱了,母亲急着找我去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我还是早些去吧。”
老太太觉得宝贝孙女怎么一夜之间就长大懂事儿了,又想起之前药方子的事儿,心疼的很,想这孩子是受了委屈了才懂事了。宽和地对子鱼笑道:“去吧,让半夏随你一道去。”
子鱼领命出门,等到了雪松斋,大夫人江氏就卧在纱帘之后,摇着美人扇道:“半夏先去门口守着吧,我与二姐儿有话说。”半夏不放心地看了子鱼两眼,缓缓退下了。
刚刚唤子鱼的时候下人的语气急得很,等子鱼到了,江氏似乎也不着急。
看着面前站着的一出生就被老太太夺过去养到大的女儿,江氏从来是严厉大过于怜爱的,反而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大姐儿更亲切些。
江氏听了子柔一番暗示,加上之前也觉得子鱼打扮素净的过于不对劲,此刻也在内心认定子鱼是提前就知道了宋小姐的忌讳,故意看自家姐姐的笑话的。
这样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子鱼从小在姐妹之中最爱穿红戴艳,彰显自己,春日赏这样隆重的聚会却一改从前作风,打扮的简单素净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氏从前嫌老太太把子鱼宠的太过了,养成了这丫头骄纵无礼的脾性。本来她看着这丫头落水之后收敛了不少,以为是改了,心里还有几分欣慰。没想到却养成个坏心思,故意看自家姐妹的笑话。
大姐儿若是真的受辱了,那外面必有取笑赵家女儿作风的风言风语,到时候不仅大姐儿名声有损,连隔房的子真也会受到牵连。
江氏皱着眉,看着子鱼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只有嫌恶之心,觉得这孩子包藏祸心。淡淡道:“这次春日赏原是大姐儿拿到帖子带着你去的,又带你认识了许多官家小姐,我看你怎么半点感恩之心也无?”
子鱼皱着眉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江氏道:“罢了罢了,既如此,你便在旁边抄写《女德篇》,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子鱼此刻是很迷茫的,春日赏的确是赵子柔带她去的,可她内心压根就不想去,难不成还要写个感谢信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恩之情。
赵子柔在春日赏上受辱也不干自己的事儿,凭啥自己就莫名其妙要来抄女德篇。
万句粗口心中存,子鱼也不敢真的和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杠上,毕竟古代孝字大于天的。
只规矩走进隔间的书房,照着书上的内容不紧不慢地开始抄写起来。大夫人江氏的房里环境雅朴,香气清软,宣纸白净柔软,竹青纹的砚台古朴养眼,子鱼心里倒不觉得委屈,只是有点迷惑。
故而心气平和,既然不得不抄书,那不如享受般地去练字。
子鱼的小手执起玉管紫毫,正经铺开宣纸誊抄起来。在24世纪高考前的那段刻苦学习和初学调香时的磨练,养成了子鱼随时能静心凝神去享受枯燥的品质。
抄完了女德篇,见大夫人江氏还没有叫她停下来的意思。子鱼揉揉酸痛的手腕,顺手拿起桌上散落的两页纸张。
薄薄的纸上不知是谁留下的抄文,笔峰宛错,风骨潇洒,抄的是贾太傅的《鹏鸟赋》,“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
子鱼在心里默读了一遍,刮墨,舔正笔锋,挥袖学着纸上的行构又抄了一遍,虽然比不上原主人抄的好看,但到底是自己抄的,颇有些成就感。
里面子鱼抄的不能说不惬意,可把外面等候的半夏给急坏了,她只隐约听见里面大夫人让二姐儿去抄书,这么久了也没个动静,心里不由得担心起自家主子。
赵府里谁不知道大夫人江氏不喜自己的亲女儿,半夏就怕大夫人把自家小姐给罚坏了,姐儿病刚刚好呢,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思来想去好久,半夏咬咬牙跺跺脚跑回了老太太的明月院,赵老太太正在和赵家大爷谈宫中采买的事儿。
忽看见半夏急匆匆跑进来。老太太第一个想到的是子鱼被大夫人刁难了,急忙问道:“叫你跟着二姐儿,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半夏气喘吁吁道:“一进雪松斋,大夫人就叫奴婢去门口守着,奴守了这么长时辰,也不见里面姐儿有动静。奴婢想着大夫人多半是叫姐儿去抄书了,可姐儿病才好,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一直站着抄这么久的书,可怎么受得了!”
老太太怒道:“姐儿饭才吃了一半,叫她急匆匆催过去,原是为了抄书?!姐儿今日才去了春日赏,高高兴兴的,又是犯了什么错要抄书?”
旁边的赵家大爷连忙平慰母亲怒火,连声道:“娘你先别急,这丫鬟话说得不明白,待我亲自前去看看。您老要是直接去和江氏起了冲突,子鱼夹在中间也难受。”
老太太想起宝贝孙女最近愈发懂事,凡事都委屈着自己就着别的长辈,看先前她还丢下筷子急匆匆就去了雪松斋,却被江氏无缘无故刁难,更是心疼。
对赵家大爷叮嘱道:“大房里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儿,你可得好好问清楚了,不许叫子鱼受委屈。”
赵家大爷苦笑不得道:“诶呀,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子柔不也是您老的亲孙女儿。您放心吧,我这就去看看子鱼,您就别愁了。”
赵老太太扭过头去,老人倔起来也是固执的很,只认子鱼这一个从小养在身边的乖乖孙女儿,扭过头没搭理赵家大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