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箬正想接话,小莲正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箜篌顺手接了过去,放在了床榻边的桌子上。装药的瓷碗里冒着热气,隐隐袅袅,深褐色的汤药静静地杵在碗里,像一片焦枯的梧桐叶,铺在了茹箬的心上。茹箬不禁紧了紧眉头,露出一副嫌弃又惧怕的神情。箜篌见她这副模样,本来沉重的心情,现下反倒开朗了几分。箜篌从床沿上拿起了枕头轻轻垫在茹箬反卧的胸口上,吩咐让小莲下去,自己却端起药碗,用勺子舀起一瓢,送到嘴边吹起来,柔柔的风顺着碗口扑到了茹箬的脸上,竟像夹着三月的梅香。茹箬看着箜篌这般认真的模样,顿时缓解了身上的疼痛和额头的焦灼。
“现在不烫了,来,乖乖喝下吧!”
茹箬温顺的点头,内心却是酸涩,不经意间,竟边喝边流下泪来。茹箬也不明白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是心口微微的疼,又有些微微的暖。疼的是,痛恨这世间的生存法道,简直就是“弱肉强食”,有权有势的人,怎么样都对,视人命为草芥;而对于弱小的人来说,简直要谨小慎微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同样生而为人,为何区别到这种程度?如是想着,挂在茹箬脸上的眼泪竟悄悄地连成了线,一条一条地垂挂了下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怎么巴巴的又留下泪来了?”箜篌用拇指轻轻地抹去茹箬脸庞的泪水。“委屈你受了,我都记下了。只是别折磨自己,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要带你去个地方。”箜篌轻蹙眉头,仿若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在药的作用下,茹箬竟缓缓睡着了。茹箬睡着了后,箜篌还未走。在她床边站了许久,一时无言,只是内心颇不平静。内心很是纳闷世子为何会救了如意?还有如意手上的方帕,分明是世子的,怎么会在她手上?难道他们之间?亦或是那日藏书阁,让世子打听出了如意,对她也动了心思?还是?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雨,淅淅沥沥地,清晰地敲打在院内铺就的鹅软石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梧桐叶在风里摩挲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春蚕对桑叶的“大快朵颐”。所有的声响汇集在一起,敲击在箜篌的心上,一下、两下……
箜篌坐到子时离开,水壶便径直回到厢房,他转动了暗阁的开关,随着“吱呀”一声,暗阁的门就打开了,他大步急走进了暗阁。暗阁的整体面积非常大,墙上挂有一幅肖像画,大概因为时间久远,画面已经略略泛黄,但画上伊人的笑容却像冬天里的暖阳,又似春风荡漾。箜篌就站在这幅画前端详了很久,他想起了三年前,想起了救他的那个女子,“如意、茹箬,真希望你们是同一个人。”箜篌喃喃自语。此时,暗阁内门开启,箜篌知道,是他的心腹疙瘩。
“叫你调查的三年前的行刺,结果怎么样了?”箜篌瞬间收起温润的眼神,转为犀利而阴寒,身上散出一股乖戾的气息。
“公子,线索已经找到了。但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不急于一时,前因后果,总要彻查清楚,我要他们血债血偿”箜篌狠狠的咬紧牙,声音似幽幽的冷风弥漫了整个暗室。
“公子放心,属下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疙瘩说完便从暗室的内门退了出去。
箜篌转了身,又踱步到那幅画像面前,独自安静地伫立在画像面前……
时间在伤疤的结痂过程中飞快的流逝,现在的茹箬,已经能在地上来回自如了,又恢复了以前的自在。期间,剑尺没有来过,箜篌倒是来了几回,还带来了《诗经》给茹箬解闷。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箜篌对茹箬的好,茹箬全知晓,只是感觉在他眼里,茹箬感觉自己仿若只是别人的影子。茹箬想着反正自己也无所求,又何必多虑,潇潇洒洒地过好每一天。人生短短几个秋,愁情往事已随风,又何必挂心中。茹箬把对人生的态度编成了口头禅,自认为时常念叨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一日,茹箬坐在榕树下纳凉,金蝉的嘶鸣仿佛刺破了天空的胸膛,在玉霞的云堆里竟放出几抹耀眼的光芒来。这么大片的氤氲,茹箬还是第一次见,正在茹箬怔怔出神的时候,天空里落下纸鸢,轻轻地覆在了茹箬的身上。茹箬轻轻拿起,只见纸鸢上写着: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茹箬念着念着,竟哑然失笑了,心想事谁,这么有趣,拿着李白的诗来打哑谜呢。于是便拿起来仔细看下去:念之吾心,菊香断崖边。落款是一个剑字。瞬间明白,是剑尺。只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言辞凿凿”,一时间,红晕竟爬上了脸颊,心里闪现出“一诺千金”这四个字,便满心欢喜了起来。茹箬悄悄的收下了纸鸢,殊不知,这给剑尺惹来了多大的麻烦,当然,这是后话。
茹箬给小莲留下了纸条后,径直走出了甄府后门。刚将门锁上,肩上便被人一拍,茹箬一惊,随即回头,却看见了剑尺,他还未等茹箬发问,便一把拉茹箬上马,朝着斜阳余晖的断崖奔去。
这是茹箬第一次贴着他的胸口。他的骑术很好,把茹箬小鸟依人的样子发挥到了极致。茹箬紧闭着眼,任由剑尺策马狂奔,只悉心感受他的呼吸。一路上,他只言未发,目光淡静如水。好一阵子,茹箬感觉马停了,一股野菊香沁入心脾,随即睁开了眼。在断崖上往下眺望,一望无际的碧绿,再抬头仰望天空,天边是一望无垠的晚霞,浓云滚滚,都被染成了片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