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南和穆残阳自官道走到临沧城门之时,也正是除夕之日。
这几日来,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柳天南和穆残阳,身无分文,一路上风餐露宿,脏兮兮的倒是像两个逃难的灾民。
进城时,城门的卫兵却将二人拦住了,
“来临沧城做什么的?”
柳天南笑了笑,
“过路的。”
“过路的?要去哪里?”
“去安西。”
“安西?安西正在打仗,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找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家里的亲戚。”
“哦?驴身上驮的是什么?”
“米。”
“打开看看!”
柳天南只好将米袋打开,那卫兵看一眼,发现米袋里还有一个袋子,
“这个小袋子,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是盐。”说着柳天南又将盐袋打开。
卫兵一看,顿时起了贪心,这一袋盐,如今可值不少钱。
“私盐吧?没收!”
说着就去拿盐袋,柳天南一把攥住,
“不是私盐,是乡亲送的。”
卫兵用力去挣,却怎么也挣不过去,
“松手!否则按贩私盐处罪,拿你下狱!”
柳天南看一眼穆残阳,穆残阳嘟了嘟嘴,摇了摇头。
柳天南只好松手。
那卫兵冷笑一声,
“进去吧!”
二人这才牵了驴子往里走,谁知那卫兵又喊道,
“慢点!”
二人驻脚。
“你们这幡子上写的什么?”
这卫兵却是不认字?
柳天南笑了笑,
“降妖除魔,分文不取。”
“哎吆呵!还降妖除魔?这天下哪里来的妖魔?看把你俩能得,江湖骗子吧?”
柳天南苦笑,
“不是骗子。”
“不是骗子?你瞧你俩那熊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把招子给我,别进去给我骗人!”
柳天南看一眼穆残阳,穆残阳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鼻孔朝天。
柳天南只能又将那幡招给到卫兵手里。
“走吧!在城里给我老实点!”
二人只好牵着驴子往城里走,柳天南苦笑道,
“还好,我那柄剑啊,藏在另一个麻袋里,否则肯定被骗了去,你说你非要进城做什么?就为了省下那几天的路程?如今可倒是好!盐又没了!这一路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妖怪让我们抓?不如咱再做一个招子,”
柳天南笑吟吟的看着穆残阳,
“你可会算命、风水?”
穆残阳摇摇头,
“不会。”
“那你可会什么能换点东西的小技?”
“不会!”
“好!这不能露相、还不能碰银钱,那我还得找块破布,再做一个降妖的招子!”
“那就再做一个!”
“这一路上若是再碰不上一个妖怪怎么办?”
穆残阳看一眼柳天南,笑道,
“刚才那卫兵,有一样倒是说的没错。”
“哦?哪一样?”
“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灾民了!街角一蹲,双手一伸,还愁没有吃的么?”
柳天南呆住了,这若是真让自己去要饭,真不如杀了自己!
“我做不到。”
穆残阳嘿嘿一笑,
“你做不到,我帮你。”
柳天南赶紧摇摇手,
“师叔!别,您可千万别!这样,我赶紧再做一个招子便是!这怎么会遇不上妖怪,煮海离着两生洞那么远,这都有了妖怪,再往西去,这妖怪一定少不了!”
穆残阳点点头,
“行,万一碰不到妖怪,你就去要饭。”
柳天南此刻忽然觉得,这妖怪简直就是上苍派下来救自己的大救星。
眼见天黑,只见这平阳城里家家户户贴了新符,一派过年的景象。二人找了一处窝风的街角,停了下来,柳天南去寻井打水,将一铁锅水端回来,再去路上再寻点树枝,拿石头垒个灶起来,生火造饭。
往日里,还能逮个兔子、打个鸟,放米里一起煮了,撒点盐便吃了,还算是有些滋味,今儿个进了城,却只能干咽白米饭了。
二人手里各拿着两根树枝当筷子在锅里面刨食,这吃不几口便觉得咽不下去了,大过年的,二人落得此等境地,当真是难受至极。
穆残阳将“筷子”一把扔到锅里,
“不吃了!”
柳天南嘴里含着一口白米,边嚼边道,
“不吃拉倒!”
穆残阳看着柳天南,冷冷道,
“若不是你,我也落不到此等地步!”
柳天南笑一笑,再去扒一口饭,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穆残阳越想越气,好好的雪谷不待着,偏偏出来趟这浑水干嘛?
柳天南看穆残阳不说话,也不管他,艰难的将口中的饭咽下,确实也不想再多吃一口了,
“太干了,早知道做成稀的。”柳天南皱眉道。
穆残阳一拍大腿,
“对啊!你怎么不做成稀的?赶紧,去打水来,做成稀的!”
柳天南一拍脑门,
“哎呀,自己找事!”
说完,也只能起身,端着锅再去打水。
刚起身,却见来了一个少年,手里端着盘饺子,向二人走来。
柳天南和穆残阳盯着那盘饺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要是能吃上一盘饺子该多好?!
谁知那少年到了二人身前,竟真的停下了,
“二位,刚才我娘看到二位在此生火造饭,怕二位吃的不好,特命我前来给二位送盘饺子。”
“哎呀!谢谢!多谢小哥!多谢小哥!”柳天南说着就伸手去接那个盘子。
那少年也不嫌柳天南脏,将盘子递给柳天南,
“吃完再将盘子给我。”
柳天南将盘子接过,
“好的,吃完将盘子还给小哥!”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饺子,可一看自己的手有些脏,还是回过头,从锅里去拿树枝,穆残阳早已经将树枝拿在了手里,二人你一个我一个,一口一个,这饺子仿佛要香掉大牙,二人一口气将饺子吃了个精光,竟是觉得越吃越饿了。
咽下了最后一口饺子,柳天南双手将盘子交给少年,含糊到,
“多谢小哥了!”
少年见二人吃的狼吞虎咽,忙道,
“我回去,看有没剩下的,有的话我再给你们拿点。”
柳天南忙笑道,
“如此,辛苦小哥了!”
少年笑一笑,拿着盘子转过街角回家了。
柳天南笑着摇了摇头,
“这吃饺子才叫过年嘛!今日这饺子也吃了,也算没有遗憾了。”
穆残阳看一眼柳天南,
“哼!要不是你!如今我在雪谷,想吃多少饺子就吃多少饺子!”
柳天南不去管他,坐在火边烤着火,
“这要是有酒,该多好!”
穆残阳咽了口唾沫,
“呸!我看啊,这一路上怕是喝不上酒了!”
话音刚落,却见那少年又跑了回来,手上的盘子没了,倒是提着一个包袱,二人直直的看着那包袱,满怀期待。
少年跑到二人面前停了下来,缓了口气,将包袱打开,竟是热气腾腾的包子,
“饺子吃完了,倒是还有这几个肉包子,娘还给我一壶酒,让我给二位带来,二位赶紧趁热吃了把。”
柳天南简直喜出望外,忙打一揖,
“哎呀!真的是太感激了!”
说着接过包袱,四个热乎乎的包子,二人一人一个,也顾不得手脏了,一口包子,一口酒,直觉得通体顺畅,说不出的惬意。
二人这次是真的吃饱喝足了!
柳天南将那包袱和酒壶递与少年,
“却不知,小哥如何称呼?家里面最近可有需要帮忙的事情?我二人得此盛情相待,实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若是能为小哥家里做点事情,也算是报答这一饭之恩!”
少年接过来,笑了笑,
“我姓刘,名鉴。二位不必客气,家母一向心慈,见不得人受苦,若不是家里不方便,这大过年的,定是要请二位回家里休息一宿的,抱歉、抱歉。”
柳天南忙道,
“小刘兄言重了!我二人受此厚待,着实感激都来不及!既如此,小刘兄代我二人谢过家母!”
刘鉴点点头,拱拱手便折身又回去了。
二人盘腿坐在火边,不无感慨,这世间当真还是有好心人的。
穆残阳看一眼柳天南,
“你这个不算要饭?”
柳天南摇摇头,
“这哪里算是要饭?我又没去找他要!”
“哦,你方才看那小友,有什么异常?”
“哪里有什么异常?”
“我为何看他身上有股子英气?若是你师娘在这里就好了,她看上一眼,准跑不了。”
“英气?什么叫英气?”
“哦,我说的不准,或者说,叫帝王之气。”
柳天南怔了怔,帝王之气?
“你别乱说啊,你自己又不会望气!”
穆残阳冷哼道,
“我又没说我看的一定准,这个我也不是很懂。”
柳天南躺下来,直直的望着天,
“不懂不要乱说,一惊一乍的!”
穆残阳不去搭理他,也躺了下来,手里打个手决,缓缓闭上眼睛。
柳天南看他一眼,“你日夜手里都在打决,不教教我?”
“我又不是你师父,凭什么教你?”
柳天南只好闭上眼,暗自运气,这一夜刚好运上几个大周天。
半夜里鞭炮声响,二人也是纹丝不动,直待得天明,早晨鞭炮声响起,二人才缓缓睁开眼睛,各自吐出一口浊气来,收拾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去了。
走在街上,大年初一,只见人人新装,即使没有新装也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柳天南、穆残阳二人风尘仆仆、须发凌乱,还牵着一头驴子,显得格外的扎眼。
街上相熟的人互相拜年,见到二人无不侧目。
二人也自觉这形象着实不好,加快脚步,向前行去。
却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蹄声且急,直踏的大地震颤,抬眼望去,却见长街那头乌泱泱一队骑兵奔了过来,街上众人赶紧闪身躲过,惊疑的看着这足有几里长的铁骑疾驰而过,这大过年的,骑兵怎么还进城了?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众人待这骑兵长队驰过,俱都好奇围拢,议论纷纷,莫不是北线告急?这朝堂上又要派兵北上了?
独山郡那边都打了快十年了,这战事还是没有一点停歇的迹象。
柳天南与穆残阳二人,此时正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去管那些,顾自回到街上,继续赶路去了。
走到中午,终于来到了临沧城的西门,却发现城门紧闭,几百个卫兵紧紧护住城门,放上路障,这是闹得哪一出?
二人眼见这城是一时出不去了,只好牵着驴,在西门不远处找个地方坐下来,等着这西门再开。
肚子已经有些饿了,穆残阳仍旧是让柳天南去做饭,
“这次,记得做稀的!”
柳天南点点头,谁愿意再去硬咽那白米饭呢?
待打的水来,再寻些树枝将火生起,米未入锅,却见城门一队十人卫兵向自己二人走来,再一细看,领头的那兵却是昨日东门敲二人盐袋和幡招的那个兵士,只见他伸手指了指二人,
“怎么又是你们?你们在此生火做什么?”
柳天南笑了笑,
“做饭。”
“这是你们做饭的地方么?”
柳天南苦笑一下,也只好道,
“好,好,这就走!”
“等等,谁让你们走的?!”
柳天南疑道,
“那我们该如何?”
“如今秦大将军前来临沧城征兵,我看你们俩也算长得结实,走吧,跟我去太守府,大丰如今就是缺你们这样的好汉上前线杀敌!别做饭了!军里面管饭!”
柳天南看一眼穆残阳,指了指自己和穆残阳,
“这位军官!你看他那么老,我也不年轻了,这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当兵呢?你看我们这样子!风吹来就倒了,哪里能上阵杀敌呢?实不相瞒啊,其实我们是得了病,得了肺痨,”
说着柳天南连着咳嗽几声,
“这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怎么能去当兵呢?”
“哦?哼哼,装,接着给我装!当爷是那么好糊弄的?别废话,乖乖跟我走!”
柳天南看一眼穆残阳,叹口气,穆残阳无奈的摇摇头,心道,祖爷啊,你这究竟定的是什么规矩!坑死我了啊!
二人无奈,只好被卫兵夹在当中又折身往回走。
走了多时,才终于来到了太守府前,只见太守府前人头攒动,一众裹甲卫士堵住了长街,只见卫士后面一众男丁分区而立,俱都耷拉着脸,不少妇人在外面这头哭喊。
卫兵将二人的驴子牵过去,
“这个就充军了!反正你们在军营里也用不上!去,把他们押进去!”
二人眼见那陪了他们几日的驴子,被拉走了,心下却是有些气了,毕竟这几日那驴子是帮他们下了不少力气的!何况驴身上的那个麻袋里还藏着柳天南的剑呢!但奈何无法发作出来,只好隐忍着,被几个卫兵,押过了防卫线,来到了一张临时抬出来的桌子前,一个甲兵坐在桌前,看了看二人,皱了皱眉头,
“怎么这么老也给我带来?”
只见那卫兵头子一笑,
“您可别被这二人的样子骗了!我昨日可是领教过,这二人街头行走,一人抗一个麻袋,这力气可是不小!还有,昨日他们藏了一包私盐,我去收缴,硬是从他们手里拿不出来,那力气简直比牛还要大!”
桌后那人看一看二人,
“你们叫什么?”
柳天南叹口气,指了指自己,
“我叫李四,”又指了指穆残阳,“他叫张三。”
桌后那人冷哼一声,
“不用真名,你们若是死在战场上,怕是这尸首是永远回不了家了!”
柳天南苦笑,
“是真名!”
那人大笔一挥,
“去地字三号营!”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甲兵带着二人往里面走去,来到地字三号营,二人扫眼一看,竟然看到了昨夜里给他们二人送饺子的刘鉴,刘鉴也看到了二人,三人相视一眼,心中各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