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华殿，没有星辰，没有圆月，漆黑得像一个大洞，看不清现在，看不清未来。
露风台上，玄颖负手而立。
寒意凄凄，阵阵阴风回旋，吹散她漆黑如瀑的一袭长发。衣袂翩飞，如同一张巨大的绸缎于空中铺散飘扬。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在她周身，华丽的流苏静淌于素白的襟摆上。
她缓缓转过头，映着漫天飞扬而起的残雪，出尘而苍白的脸上掩不住的清高傲岸。她眉间的印记殷红如血，饱满欲滴，闪耀着扑朔迷离的光芒。
玄颖右手轻挥，无数的白色花瓣从她袖中飞旋而出，奇异的花香更是如雾般铺天盖地地袭来。一旁的心水镜瞬时微微荡起了波澜，倒映出赤焰山风云吐纳的一幕。
镜中的男子赤发乱舞，柳眉竖挑，左手一柄鬼泣刀，右手一把哭丧剑，润滑的光晕流淌在他之见的花莲环上。归元袍鼓动风中，发出粲然而耀眼的光芒。幽绿的暗影坠映衬着他白皙而修长的脖颈，腰间一颗流玉珠似琉璃般剔透，反射出五色的光芒。
他，曾经暖意春秋，如今可以横笑天下！
玄颖静望着镜中的一切，眼神寒冷而飘忽，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丝毫不余生机。
“该来的……总是会来……”碎玉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中。
一声凤鸣响起，漆黑的月华殿似被一束巨火点亮般，赤光翻飞。一只火凤凰初时随风而动，盘旋高空，发出几声悲鸣。之后渐渐凝聚成形，竟然是个威严从生的男子！他绯红的双瞳没有半丝光亮，犹如两颗血珠镶嵌在眼眶内，美艳而不失霸气，却有些触目惊心。
天上的光亮从极盛已经开始慢慢转为黯淡，他迈着决绝的步履朝她走来，一步，两步，剑气的光影流泻在来时的路上。
他缓缓举起了剑身！
“你莫要伤她。”玄颖背后一人冰冷淡漠地道，正是青璃帝君。
“我当然不会伤她，可我要杀你！”宸寰黯淡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那是火！熊熊燃烧的火！是他心中无穷无尽的怒火！
一声悠长的剑鸣响起，幽暗的绿光熠熠生辉。
是碧痕剑！青璃抽出了碧痕剑！
“纵使如今你已集齐六界神器，天下无人可敌，但，我不会允许你对我夫人无理。”青璃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冰，“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你凭什么说她是你夫人！”宸寰怒喝一声，狂风乍起，琉璃杯、紫晶壶摔个粉碎，瑶池水彩波翻腾，荡漾不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毒气，和奇花异蕊的味道，喊杀声、怒吼声，分金断玉之声，混作一片。宸寰周身的红光膨胀犹如巨大日落，归元袍金光灿灿，鼓风而动，到处都是飞沙走石。
天兵天将急赶而来，一时间红光与金光相对，鲜血染红了九重天的云彩。
“不要动！”一声怒喝划破天际，一片光辉璀璨中，玄颖款款走出，衣袂翩飞、风采绝世，杀气却荡开在十里之外。“让我来。”她冷冷地开口。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玄颖和宸寰，空气中暗潮涌动。玄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微微皱着的眉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陌生与冰冷。
“颖颖！？”宸寰的声音颤抖了，泄露着他的心碎与惶恐，带着无尽的酸楚与委屈，可是在玄颖漠然的神情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颖颖，你我怎会到今日这般兵戎相见的地步？”
“皆因你一念太执着，若你斩断妄想，我可以在天君面前求情，饶你不死。”
宸寰仰天凄苦长笑，什么时候，我在你心目中，才可以有一席之地？难道你过往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求心安，尽责而已？
他不信。
两人就这样相隔老远地伫立着，仿佛相望了千万年的雕塑。没有一人再接着续下去，仿佛此刻再多说一句，都于事无补。
玄颖用余光从左至右地将整个月华殿扫视一遍，伤残的兵将叫苦不迭，尸体如瘟疫般铺满整个大殿，往生池水被血水染成猩红，在一轮妖冶的圆月的照耀下，更显鬼魅可怖。
玄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微微皱着的眉有一种说不出又能将人瞬间冰冻的严厉。她的目光渐渐凝聚在宸寰的脸上，不带一丝留恋，“交出六界神器，跟我回去，受天君之罚！”
回去？他现在还能回哪去？他们之间还能回到过去？天地如此之大，哪有他的容身之地？事到如今，难不成还有回旋的余地？
宸寰心中一阵酸楚：难道，你仅仅把我当作是你曾救助的一个陌生人？我受难时，你便大发慈悲地救助于我；我逆行倒施时，你便背负着天下苍生的命运来管教惩罚我？颖颖，你身为天君之女，我理解你的不易，可是你这般无情的心，实在无法令人原谅……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赶快缴械投降，乖乖受审！”玄颖那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嵌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绝不会罢休的！”宸寰咬牙冷喝，要处罚我，可以；要我交出六界的上古神器，可以；只要你愿意随我离去，我什么都愿意！
玄颖漠然的神情出现一道裂缝，良久，她缓缓地道：“你以为，我曾经救你一命，就真的不敢杀你么？”
宸寰凄苦一笑，相信，我当然相信你会杀了我。如今我已违背六界，犯下滔天大错，今日过后，你我便永生永世再无相见之日，或许死在你的手下，才是我最为幸福的结局……
他决绝地上前，抵着玄颖抽出的剑身。
“我好心留你不得！”玄颖怒从心生，你是想在众人面前考验我对你的底线么？你以为我会对你有丝毫的放纵与偏袒么？好，宸寰，这次你是打错算盘了！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长剑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穿透了宸寰的腰身！
快而狠绝的刺痛顺着背脊传遍全身，宸寰寂然无声地笑了一下，任凭鲜血淌出身体。
颖颖，你真的……忍心杀了我？
看着鬼魅的血液从宸寰身上缓缓流下，开出一朵又一朵妖冶的花，玄颖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双手，瞬间感到颓然无力。我伤害你了？我真的伤害你了？我不是……不是有意要刺你的，宸寰……可是你为什么要当众挑衅我的底线？你、你怎么不躲呢？怎么不还击呢？我……怎么办？如今我究竟该怎么办？
宸寰身子虚晃一下，无声地笑着，一手迎上剑锋将它抽离身体！霎时他的腰间出现一道可怖的窟窿，渗着血水，彰显着他万般的无奈。
好，好，既然你赶我走……
一瞬间，宸寰的身形俱灭，伴随无数的金光闪耀，他渐渐化作了一只赤焰的凤凰。这时雷霆万钧，闪电悲鸣，阴风阵阵，长浪滔天。他扑腾着翅膀，决绝地往诛仙台飞去。
凡是靠近诛仙台的神仙，法力会自动流失；如果跳了下去，凡人则灰飞烟灭，神魔则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他，真的那么想死吗？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束耀眼的红光自天际垂下，化作光柱，穿越诛仙台缭绕的雾气，跌落其中，隐没在氤氲的雾气里。
“宸寰！”玄颖失声大叫。
你有没有体验过心碎的感觉？
你有没有体验过失去的感觉？
你有没有体验过绝望的感觉？
玄颖的心狠狠抽搐一下，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悔意。她身子虚晃了一下，随之又站定。
——值得么？值得么？宸寰，我值得你这样，宁肯负天下苍生，也要追随我至海角天涯么？
——既然你爱我如斯……
玄颖缓缓地闭上了眼，御风向诛仙台靠近，决绝地，随宸寰，跳了下去。
诛仙幻境混沌未开，蛮荒众生，她脑袋一片混浊，隐约听得雷声大作。
玄颖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楚，青灰中到处都是妖魔鬼魅的魂魄，幻影不断在她面前闪现，她拼命地想要挣扎，可是那种惊天的力量却容不得她反抗。在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凄惨声中，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宸寰。
是宸寰！
她无限地接近着他，像是要把他揽入怀中。
宸寰，此生我不能给你爱，却可以一直陪着你……
“轰！——”一声巨响，一道天雷劈在玄颖身上。
痛彻心扉。
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她的骨头开始碎裂。
持续的疼痛感翻天倒海地向她袭来，三、四……一道又一道的天雷不断对她发起了进攻，毫不留情。八十一次的彻骨疼痛，几乎让她奄奄一息。
“宸寰——”她用最后一口气，唤了声他的名字。
他没有答。
玄颖伸出手来，往宸寰身上一搭，仙气从她体内缓缓流出，注入他的身体。
褪我一身仙气，换你万世不灭，宸寰，你可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前生孽债，今生偿还。世世代代，不死不灭。”她往他身上下了一道咒符，无数道金光从他身上闪起。
“但求永生。”
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她合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