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妞妞在小胖的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工作的同时，可以照顾小胖的生活。小胖正上高三，即将迎来改变命运的时刻，有姐姐的陪伴，他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
这一次，老天有眼，幸运之神降临。我顺利地考上了硕士研究生，小胖也如愿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对我们两家来说，对整个小山村来说，都是大喜事。
那年暑假，我在外地打工，找了三个家教，上午，下午和晚上各一个。在最炎热的夏天，我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城市的街角，只为了能挣到一点生活费。我从未感到辛苦，而是热情高涨，能养活自己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
晚上，我喜欢把积攒下了的几千块钱拿出来，前前后后，翻来覆去数好几遍，捧在手心，压在胸前，异常兴奋。
开学前一周，我回了趟家，给父母家人都买了一份礼物。经济独立是我们成为男人的第一步，我在尽力去做。
我在家住了一周，每天和弟弟，小胖在一起，侃侃人生和理想，像所有的大哥一样，带着骄傲的神情去展示自己所认识的世界，生怕得不到弟弟们的认同。一旦弟弟们流露出敬佩的样子，就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知识倾囊相授。
临走前一天，妞妞也从县城回来了。晚上，我们要在院子里宴请全村的男女老少，这是一个家庭无比荣耀的时刻。
当天，村民都来家里帮忙，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有人负责在大门口的位置搭了一个临时的凉棚，匠人师傅用泥巴和砖头垒起一个大火炉子，炉子上面又支起一口大铁锅，但凡村里办大事，都要用到这口大锅。村电工也赶过来，在棚架子边上接了一个灯泡。
村里小学的孩子们，把他们用的长桌子和长凳子搬到了院子里，摆了一长排。村里几个五十多岁的叔叔负责做饭，他们是村子里少有的会做饭的男人。
妞妞一直在屋子里帮小胖收拾东西，我们碰面几次，大家只是相视而笑，家里来来回回一直有人，也没有机会单独相处。
妈妈，姨妈和村里的阿姨们在屋子里闲聊，东家长，西家短，扯个没完。后来，姨妈突然想起自家地里的苹果应该可以吃了，就喊妞妞去摘点苹果。我毫不犹豫，自告奋勇一起去了。
果树就在村子东口，靠近水池边的一块自耕地上。在九十年代，村子周围曾经全是苹果树，后来苹果不值钱，村民就把树都砍了，只剩一两棵留着自己家人吃。姨妈家地里是两棵红星树，树干粗壮，格外显眼。
我们拿着编织袋，就上路了。她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还是那条我们曾经一起挑水的路，一草一木，一石一坑，没有任何改变。可是物是人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只剩下水桶摇晃摩擦出的吱吱声，在山沟沟里回荡。
“下一步怎么计划的？”我追上前去问道。
“嗯？”妞妞莞儿一笑，“我也不知道，也许还会出去打工吧。”
“为什么呢？县城工作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挣钱太少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这点钱根本不够用。”
每次说到钱，我就会感到难受，贫穷一直折磨着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翻身。
“小胖那边你就放心吧，我在北京会照顾好他的。”我颇为郑重地说道。
“嗯，谢谢你大宇，你也不容易，钱上面不用太帮他，只要帮我看好他，不要学坏就好了。”
“放心吧，小胖那么懂事，不会有事的。”
“等他大学毕业，找个工作，自己能挣钱，我也就解脱了。”妞妞叹气说道。
我们很快走到了果园。眼前的果树显然已经好久没有精心修剪，枝条恣意生长着，底部的果子很少，不知是有人摘了，还是根本没有结果，只有果树上方稀稀疏疏地吊着一些红苹果。
我忽然感觉回到了小时候，麻利地攀上了树枝，伸手去摘苹果，然后转身把苹果递给站在树下的妞妞。她伸出双手，踮着脚尖，努力去接苹果。她的脸从树枝空隙间露出来，阳光又从树叶缝隙间穿过去，照在她的脸上，呈现出点点明亮的光圈。她的眼神温柔萌动，笑容天真烂漫，比树上的红苹果更美更甜。
我站在树枝上，竟有些小鹿乱撞，甚至幻想着，自己一不小心摔下去，刚好摔在妞妞怀里的画面。那一刻，我感觉仿佛置身于东方的伊甸园。
“大宇，差不多了，可以了。”妞妞在下面喊，我才回过神来，看着树下的妞妞，不禁尴尬地笑了。
现如今，想起当天的画面，我不禁感到扼腕叹息。那是我和妞妞又一次绝佳的机会，如果当天我再主动一点，再勇敢一点，再胆大一点，也许就能彻底改变我们俩的命运，但是，机会再一次从我手上溜走了。
我也不知为何，年龄越是增长，越是没有了高中时的勇气。我想起第一次牵起妞妞的手，勇敢而执着，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而这一次，尽管我早已荷尔蒙爆发，早已在大脑中幻想过各种美好的画面。但当我从树上爬下来之后，依然像一个木头人一样，背起编织袋，就径直往家走。我不知妞妞是否发现我内心的变化，但我知道我在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我们是怎么了？为什么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自然地相处？
当天晚上，村民们都来庆贺，平时落寞的小院，迎来了久违的人气和热闹。姨妈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心地忙碌着。妞妞喝了几杯酒，笑得像花一样灿烂。
盛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大人们喝酒聊天，杯光交错之间，似乎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小孩们都嗑睡了，趴在大人的怀抱里，迟迟也不想离开。
一家人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喜事；一个人的未来，就是全村人的未来。所有的祝贺和赞美，对我而言，对小胖而言，都变成了一种鞭策和动力，催促我们勇敢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