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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天再次走在街上,已经没有了前次的匆忙。他想感受战争,所以仔细留意这里与溆浦的不同。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新旧标语:无论是字迹,还是标语内容,有写得好,也有写得不怎么样的。例如这一句:“当汉奸者杀无赦”,就不是很好,不讲法。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过来问道:“叔叔。这是个什么字?”“哪个?”“最后面的这个字。”“赦(shē)。”“怎么讲?”“赦免、宽恕、原谅。杀无赦就是坚决杀掉,不留情面的意思。”“哦。那不能当汉奸。”
小女孩陪着章天走着,问道:“叔叔,他们说给人日本人做事的就是汉奸,就该杀,是这样的吗?”章天问道道:“你听谁的。”“都这么说。”“那就算是对的吧。叔叔问你,你一个人上街,你家里人呢。”“我爷去前线了,我娘在插田。我是领配给才上街的。”“配给?”“前些天,我娘带着我们走反了,把所有粮食都交给了乡公所。我们回来没吃的了,只有领配给。”“配给够吃吗?”“我爷在前线吃,家里的配给够吃。”章天跟着小女孩到粮站领了五斤米和一小块干肉,章天帮小女孩提着米往回走,往西出了城。在岔路口,女孩接过章天手中的米袋子,道了谢,走了。
章天站在土包上,那是李神仙曾经驻足的土包。过路的谢长生看了一眼章天,他没有错把章天看成李神仙,因为章天比李神仙高大,而且更有精神。当时,李神仙因为劳累,不顾生死,也要回家睡一觉。而现在的章天也有同样的感觉。
章天回到段承?的房间,桌上的纸条还在。刚想掩上门休息,看见刚才那位小女孩走进了乡公所大门,章天微笑着等待小女孩过来。小女孩伸出手,递过四个桐叶粑。章天伸出双手去接,因为过分激动,动作显得十分机械,有些滑稽可笑。女孩把桐叶粑放到章天的手上,就要离开,章天叫住了她,还想同这女孩说会话,她说,她娘在等她回去,说完就走了。
章天已经全然没有了倦意。他坐在办公桌里边,煞有介事地规划着这四个桐叶粑的处理,并不时将规划付诸实施。刚好四个,李铁、李静、段承?和章天自己,正好四人,一人一个,于是,章天吃了一个,没觉出什么味道,只知道很好下咽。
章天想,段承?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一定是弄饭吃去了。“不管他了,他是本地人,总比我们有办法。”于是,章天吃了那个本该留给段承?的桐叶粑,还是没觉出味来。
章天不知不觉地剥松了第三个桐叶粑,突然发现不对,又把它放下。章天想:李静应该是在哪里吃过了的,要不然不会出去那么久,多半是在那个常少尉那里吃的。“他都不顾及我们,还特意避开我们,我为什么要顾及他。”于是,章天又吃了刚才剥松的第三个桐叶粑。这次觉出味来了:糯米粉和着蒿菜,不失糯性,还有一种奇香,让人精神倍增,特别是用豆沙作的馅,绵甜爽口。
还剩一个,不能留了,要是李铁、李静一起回来,给谁吃都不好。想到这,章天决定包圆了。
随后,他去了一趟茅房,把桐叶扔在茅坑里。章天没法解释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还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多想了。
章天躺在床上思忖着:那句标语是有问题的,“汉奸”说到底是一个身份,一个标签。身份是没有罪的,有罪的是行为。只能对行为论罪,而不能对身份论罪。例如,现在有些地方关着政治犯,政治身份是没罪的,应该从他实施过的行为去论罪。随着战场态势向有利于我方的方向发展,各地陆续抓到了一些汉奸,怎样给这些人定罪量刑,立法院应该有个指示才对。
那女孩说,汉奸就该枪毙,很多人都这么说。如果按他们的说法去判决汉奸有罪,能行吗?显然,这样做缺乏连续性和稳定性,过一段时间复查案子就会有问题。而现实意义则十分明显,有利于当前的抗战和民族团结,也就是说,有利于政治,不利于法律。这对于政治来说是可以的,但对于法律却万万不行。想到这,章天理解了谌玉清他们上午的行为,开始对自己做法产生了怀疑。不过章天仍然认为能够救下段承?,总是错不了的,而在吴德满问题上则可能存在失误,可能酿成不好的社会影响。章天开始希望能找到足够给吴德满定罪的证据。想到这,章天心安了许多,慢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