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鸿娃天亮时分已经翻过山梁到了车岭村，拐进岔路朝前没走几步便看见有人过来，猫下来仔细观察，断定是表妹米瑞丽，于是喊着跑过去。米瑞丽边做手势边小声喊道：“莫喊！莫喊！”待两人走近，鸿娃问道：“你怎么没穿鞋呀？”“有日本人。跑出来的。”米瑞丽气喘吁吁地说道，“莫出声！背我下山，快点！”鸿娃猜出了米瑞丽的意思，连忙背着她往山下跑。到松山东麓的弯道时，两腿发软，倒下来坐在路当上。两人爬到路边的草丛中躲藏起来。
鸿娃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米瑞丽断断续续把情况说了，原来：昨晚天还没黑，几个日本人进了她家。米瑞丽正在火塘边坐着，在外面洗衣服的姐姐首先发现日本人。父亲跑进来让母亲和她躲起来，母亲刚把米瑞丽塞进柴堆，日本人就进了厨房。父亲、母亲、姐姐和妹妹被抓到堂屋。
过了一两个时辰，来了更多的日本人。他们把父亲关进厨房，把母亲抓进了右边的卧室，把姐姐和妹妹抓进了左边卧室。米瑞丽刚从柴堆出来，就听到母亲的尖叫声。父亲让米瑞丽藏回去，自己拿着砍刀冲了出去。一阵厮打，砍倒了一个日本人，母亲见状连忙喊“快跑！快跑！”父亲刚跑出房子，枪响了，父亲被打倒在庭院中。
母亲被抓了回去，房间里很乱，有母亲的叫声，也有日本人的说话声、笑声。后来声音小了。一些日本人提着马灯又到了关着姐姐和妹妹的左卧室。
米瑞丽躲藏的地方正挨着卧室的床铺。米瑞丽感觉到危险来临，连忙喊姐姐。姐姐连忙叫她别说话。
日本人爬上床来，把妹妹从姐姐手中抢走扔到火箱里。一个日本人压在姐姐身上，后面两个日本人把姐姐和那日本人的裤子都扯掉。那日本人又将姐姐的衣服拉上去遮住了姐姐的脑袋。姐姐蒙着头不断在喊：“不怕！不怕！莫说话！莫说话！”
这时，母亲冲出了房门，日本人都涌到门口，一阵阵狂笑，接着一声枪响，结束了屋外的一切。
这当儿，姐姐告诉米瑞丽把墙板踢断，从后面跑出去。
这时日本人又开始在姐姐身上撕扯，姐姐不断地用缠裹着脚布的小脚敲打着床板，发出“叭”“叭”的响声。米瑞丽知道姐姐的用意，使劲踢断了墙板。
米瑞丽从墙洞中出去，走到墙角看到了父母亲躺在庭院中的遗体。她折回厨房，再次从墙缝向姐姐房间看：姐姐赤身裸体被人压着，断断续续喊着：“别回来！别回来！”
米瑞丽拿了条凳子，从土坎爬上了后山，坐在后山的菜地里，没有离开。
后来，屋子里又传来妹妹的哭声。米瑞丽又折回厨房，看见有人在清洗姐姐的身体，有人用刀子割妹妹，米瑞丽只觉一阵寒颤，姐姐吃力地翻过身来，隔着墙缝盯着米瑞丽大声喊道：“不能全死光了！快滚！快滚！”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那些人什么也不顾，起劲地嬉笑着，不停地怕打着姐姐。一副副狰狞的鬼脸，把米瑞丽的一切，现在的和过去的一切夺走。
米瑞丽再次躲到菜地。一直等到有了天光，米瑞丽才摸索着往山下走，她仿佛感觉到，只有往山下走才能逃离噩梦。
鸿娃听完米瑞丽的述说，已经哭岔了气。米瑞丽搂着鸿娃的脖子冷静地说道：“别哭了！别哭了！你说说，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好一会儿，鸿娃稍稍冷静下来，从怀里拿出一盒牛肉罐头说道：“我爷给的，我想给你尝尝。”这罐头是离开谢来香山洞后，鸿娃折返回去拿的。米瑞丽接过罐头，说道：“姨父现在在哪里？”“龙潭司。”“打日本人的人都在龙潭司吗？”“嗯！都在。刚才还在小黄沙那边，用好大的炮仗炸日本人呢。”鸿娃边说边比划，但他确实不知道是多大的炮仗，伸直双手还显不够。“嗯！我也听到响声了。那我们去龙潭司，找姨父。”“好！”说完，鸿娃起身背起了米瑞丽。
人痛到了极限不知道痛，人悲到了极限不知道悲。这时的人们会更加成熟，更加冷静，更加客观。这些人汇聚的力量足以排山倒海，足以销铁熔金。
鸿娃背着米瑞丽刚走到路上，后面追来了几个拿枪的人。“是日本人。哥！放下我你快跑！”鸿娃没说话，挽紧米瑞丽的双腿往山下跑。“放下我！”鸿娃还是没有说话，背着米瑞丽继续跑。米瑞丽往后一仰、用力一推，自己摔在地上。鸿娃连忙去拉，米瑞丽抬起双腿踢打着，裹脚布散开在空中画着圈，脚底净是血污。“你快跑！别管我，快跑！”
鬼子在十几丈外的地方开枪了。鸿娃不得不向松山一侧的树林跑去。刚进树林就听到表妹撕心裂肺的叫声。
“小伙子！”有人躲在草丛中和鸿娃说话，鸿娃吓了一跳。“别怕！我们是自己人。有多少日本人追你？”鸿娃大致听懂了这人是在问日本人的人数，可他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只得摇摇头。见拿枪的还在看着他，他颤抖地伸出右手，展开五个手指。当兵的分散向路边摸过去，鸿娃这才看清楚，拿枪的拢共四个，有两人还背着大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