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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窝小车站前不着村,后不靠镇,孤零零地龟缩在山谷的入口处。中东铁路管理局决定在此设站,既是看上了这里特有的笔直的楸树林,砍伐后楸木便于运去哈尔滨,又能方便众多有钱的哈尔滨侨民上山打猎和商人收购山货。
一声汽笛过后,一列货车缓缓开了过来。
一个身着铁路工作人员制服的老头无精打采地摇着小旗,指示货车通过。
货车缓缓驶过黑虎窝小车站时,从一节车厢内扔出一个行囊。随之,掮着猎枪的俄罗斯汉子比斯基从车厢内跳下车站。
老头看了看比斯基,嘟哝着:“小心点,扒车别扒掉自己的命!”
“打着狍子,给你一条狍子腿”。比斯基掮起行囊,对老头挥了挥手,朝山谷走去。
“这时候哪有狍子!这些白俄,蠢货,狗熊!”老头嘟囔着。
走到山谷口,比斯基放下行囊、旅行袋,坐在山石上,掏出香烟,抽了起来,一边往小车站瞭望。等待老头进了屋,又察看四周后,才起身背起行囊拎起旅行袋进山。
地窑阴冷、潮湿、黑暗。从通气孔漏下的一缕光线不足驱散地窖的黑暗,只能让西蒙更加渴望阳光。他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什么地方,离哈尔滨有多远,但他相信很快就会获得自由,回到充满阳光的世界,回到父母身旁。“绑架我,是为了钱。我父亲,我加斯普家和他们没有宿怨世仇,他们不会为了复仇而杀我的。父亲有能力支付三十万赎金,也一定毫不犹疑立即支付,只要我能平安回去。父亲爱我胜过一切。从懂事的那一天开始,我不是就深深感受到父母对我的爱心?”
西蒙蜷缩在草堆中,自言自语道:“已经是第八天了,他们应该收到我父亲给的赎金,为什么还不送我回去呢?再不走出这地牢,我会活活被憋死,饿死,急死的。他们不给我吃的,已经三天了……那天半夜,我被拖上大车……”
他无法抹去被绑架的恐怖记忆,虽然他猛遭一拳,眼发黑头发晕,但没失去知觉。他听见了玛丽娅的惊叫声,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枪声,闻到了腥味。后来他被捆绑后,扔上了卡车,就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逃跑。卡车以最高时速跑了好久好久,他从车的平稳行驶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判断开出了哈尔滨市区,进入坎坷不平的农村土路。他的手、脚都被捆得严严实实,躺在卡车平板上,头部在地板上磕磕碰碰,碰得他眼冒金星,晕晕眩眩,身体不住地左右滚动,颠得他浑身疼痛难忍,五脏六腑都翻了个。在他快昏厥时,车才停下,他脚上的绳才被解开,被拖下车后,捆在一起的双手被插进一支木棍,被命令由木棍的支使走。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弯弯曲曲蜿蜒向上。他跌跌撞撞地走着,一次又一次地摔倒,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谩骂和殴打。这是一次在通往不可知世界的的狭窄、崎岖险峻的小径上艰难跋涉。终于,他们让他停下,蒙眼的布条被解开了,嘴里的破布也被拽了出去。
西蒙大声抗议:“你们不能这么粗暴对待一个法国公民!”
巴克诺夫猛击西蒙一拳“你胆敢再抬出狗屁法国公民来吓人,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西蒙哇地一声,张开嘴,吐出被打掉的牙和血水。
比斯基揪着西蒙的耳朵,提了提,放开,嘻皮笑脸地:“要我们像接待贵族老爷那样伺候你吗,臭小子?”
西蒙惊恐地后退。
巴克诺夫跨上一步,揪住西蒙的头发:“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要是想逃,试试看!你跑不了!我们一发现你有逃跑的企图,就立即打断你的腿!”
比斯基放开嗓门,大声叫嚷,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你喊啊,叫啊,喊救命吧,你喊破嗓门,也没人听见。”
西蒙朝四周一看,只看到山谷、岩石、丛林,看不到人间烟火,看不到来往行人。他相信了比斯基的话,就默不作声了。
“滚进去!”
巴克诺夫将西蒙推进草房。
比斯基掀开草房内地窖盖,对西蒙叫道:“滚下去!”
巴克诺夫一脚将西蒙踢下地窖。地窖盖被盖上。
西蒙倒在潮湿的泥地上,痛苦地喊道路:“上帝啊,你为人类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但是通往这个世界的入口狭窄,崎岖、险峻,很难通过。我知道,任何人想要得到光明世界的福祉,都必须努力走过这难走的路程。所以,西蒙、忍受吧,这个入口再狭窄,通向入口的道路再崎岖,再险峻,你必须坚忍不拔地跋涉!多想想未来美好的日子,不要急燥不安!上帝啊,我接受你对我的考验,没想过逃跑。当然,逃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又想起玛丽娅,心中满憎恨:“都因为玛丽娅!那么美丽的人怎么会那么恶毒、阴险、残忍,把真心爱她的人当作肉票,把高贵的人当作肮脏、罪恶的筹码!就是虎狼蛇蝎,也都有情爱,不会把同类异性当作牺牲,也不会用卑鄙的伎俩诱捕猎物……”
但一想起他们在马迭尔218客房以及被绑架时的情景,就恨不起来。“不,不,玛丽娅是爱我的!当绑匪扑向我时,她不是发出惊叫,紧紧把我抱住,怕失去我。她不是也被绑架了吗?他们一定还要我求父亲赎出玛丽娅!但是,父亲愿意赎回玛丽娅吗?……啊,妈妈!你有一颗最仁慈的心!你不忍看到有人流泪!……我太饿了……谁给我吃的?我什么都吃,只要有食物!”
他回忆起童年时偷偷把面包扔出窗外的旧事;伊娃身着白色亚麻服,手里拿一套也是亚麻制品进西蒙的房间。
西蒙看了看伊娃的穿着,歪了歪小嘴:“妈,你今天穿的多难看!”
“孩子,这身白色亚麻制服,象征纯洁、宽容、神圣。今天,你也要穿。”
“为什么今天要穿?”
“今天是我们的《逾越节》。”
“为什么要过《逾越节》?”
“是纪念上帝佐助我们的祖先摆脱苦难、获得自由,回到了以色列。”
伊娃给西蒙穿上了制服,领他进了餐厅。
西蒙看了看坐在餐桌旁的白雪,指着白雪问伊娃:“妈,白雪妹妹为什么没穿亚麻制服?因为白雪妹妹已经圣洁了吗?”
伊娃:“你的白雪妹是中国人,我们用餐吧。”
西蒙明白中国人和犹太人不一样,就不再多问。
伊娃、西蒙各就座位,看了一眼餐座上只有一盘粗面包、一盘煮鸡蛋、一盘野菜、皱起了眉头:“妈,就吃这?”
“吃吧,亲爱的,让我们永远记住我们先祖被奴役时所受的苦。”伊娃将一块面包、几片苦叶放在西蒙的盘里。
西蒙咬了一口面包,又把苦叶塞进嘴里,嚼了嚼,吐了出去:“什么面包,这么粗,什么菜,这么苦!我吃不下。”
伊娃拍了拍西蒙的手背:“今天,我们在哈尔滨生活得很幸福,但是,要学会吃苦!你看,白雪妹妹就吃、不说难吃。”
“妹妹,你怎么吃得下去?”西蒙奇怪地看着白雪。
小白雪很聪明,她知道怎么说服西蒙:“我喜欢跳绳,最怕跳木马。可上体育课,老师要求每一个同学都要跳过去。我跳了,被拌倒了;再跳,又摔倒了,膝盖磕得好痛,头磕地上也鼓了个大包,可老师还要我跳。我爬起来,咬着牙、一狠劲,就跳过去了。老师对我点头,同学给我拍手。我那时,多高兴!我跳了过去!这粗面包和苦叶……”
“我知道了。我也应该跳过去,我吃!”
西蒙咬了一口,勉强咽下。
伊娃起身拿“阿拉恰”酒,白雪把剥了蛋壳的鸡蛋送到西蒙盘里。
西蒙悄悄地把面包塞进衣服里,拿起鸡蛋,咬了一口:“这么硬!”
伊娃提着“阿拉恰”酒回到餐座:“蛋煮得越硬,让你越坚强!孩子,今天,我们很安逸、说不定什么时候苦难就突然降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是我们的格言。”
白雪又鼓励西蒙说:“你做算术题,题多难,你不是做不出来,就不玩?”
“好吧,我吃。”小西蒙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口,起身离桌,“吃饱了。”
伊娃看着离去的西蒙,摇了摇头。
西蒙进了客厅,悄悄将面包扔出窗外。几只麻雀飞过去争着啄食。
西蒙招呼白雪:“过来,来看!”
白雪跑了过去,看了看:“你没吃?”
“我吃不下去!”
“小鸟就抢着吃,吃得多高兴!”
“那是小鸟!”
“你妈吃,我也吃!”
“你们饿了,才吃!”
“饿了,就不挑!小鸟要是这不吃,那不吃,就不会跳,也不会飞!……”
“走吧,我们去会堂,看我爸给穷人们什么吃的。”
地窑草堆中,西蒙张了张嘴:“现在,谁给我一口吃的呢?白雪,给我一片面包,一片苦叶吧!我吃!我多希望你能给我!”
一想到饿,他的胃就绞痛。被绑架后的整整两天他滴水不沾。直到第三天他们才给他半碗残羹剩饭,不,要是他们吃剩的残羹剩饭就好,他可以当做世界上最美味可口的菜肴。
地窑盖被掀开,巴克诺夫端着半碗“食物”下来:“吃吧,给你!”
西蒙爬了起来,接过碗。光线太暗,他看不出碗里盛的是什么食物。当他端起碗时,一股腥臭恶味直呛他的鼻腔。地窖本来就有他的排泄物,散发着霉臭,但还没有碗里的东西让他恶心。他要吐,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胃空空如野。即使再饿,就是饿死,他也无法咽进这半碗粘糊糊的液体。他把碗放下,闭起了眼睛。
“喝!喝下去!”巴克诺夫吼着,踢了西蒙一脚。
西蒙多次挨过巴克诺夫毒打,很怕他,不待他再开口,就忙端起碗,只喝了一小口,就都吐了出去。为此,他又遭到一阵拳打脚踢。
西蒙不得不再次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禁不住又一阵呕吐。
巴克诺夫揪着西蒙的头发,狠扇他的嘴巴:“张开嘴!老子喂你!你要是再吐出一口,我揍死你这猪!”
巴克诺夫将碗里的“东西”一边灌进西蒙的嘴里,一边哈哈大笑:“吃吧,喝吧!犹太猪只配吃这狗屎,喝这狗尿!……”
之后,他们没再给他任何食物,也许就是那半碗液体勉强维持西蒙的生命。
“不,我的体格非常健壮,一个星期不吃任何东西也饿不死,但是,这饿的滋味太难受了。如果再不给吃的,就是不饿死,也会让胃肠的疼痛折磨死的……”
他四肢无力地躺在草堆中,感到无奈、悲伤。
巴克诺夫在草房前持枪警戒,他看到山下林中一群宿鸟腾空而起,就迅速躲在山石后,把枪口指向林沿小路。
从林中传出喊话声:“套子送来啦!”
巴克诺夫提枪从山石后出来,对山下挥手。
比斯基掮着行囊和猎枪爬上山坡,来到泥草房,放下行囊,发起牢骚:“找这破旮旯,累死人!”
“还闷死呢!”巴克诺夫问话道,“有什么交代?”
“约瑟那老家伙登报,要先放回他儿子,才给赏金伍仟块。”
巴克诺夫:“他妈的,做梦!”
“还有更糟的,法国领事馆的副领事什么都知道了,向警察厅送了抗议,要求揖拿我们。头要我们狠狠收拾西蒙。”
“走,给约瑟老家伙和法国人厉害瞧瞧。”
巴克诺夫拎起行囊和比斯基一起进了泥草房,将行囊搁在木桌上,挪开一堆乌拉草。
西蒙四肢无力地躺在草堆中,身心都痛楚:“这么死寂!听不到妈妈和白雪的声音,连麻雀的叫声都听不到!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恐怖,这黑暗!再也无法忍受这坟墓般的死寂了!祈求上帝给我光明……”
这时地窖盖被掀开,射进了一道淡淡的光线。
西蒙看到一脸杀气的巴克诺夫穿着皮靴的脚重重地踏着台阶,下了地窖,朝自己走来,身体抖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挪,惊恐地等待着,眼光闪烁不定,充满恐惧。
“过来,西蒙先生,看我给你拿什么东西来了?你老子的答复。”
巴克诺夫挥了一下手中的报纸,说。
西蒙爬了起来,惊喜地:“我父亲答应给你们赎金了,那——我获得自由了?”
“你老子要我们把你护送回马迭尔后,才给。”
“我父亲决不食言。我们犹太人从来说话算数。我一回去,立即兑现诺言。”
西蒙以为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
“你着急回去了?”
巴克诺夫歪着脑袋,看了看西蒙,咧开嘴问道。
“你们也希望尽快拿到赎金。”
西蒙满怀着希望。
比斯基插了一句“你父亲只给赏金。”
“赏金?”西蒙有点不安,但想了想,兴奋地说“这……更好。”
加留斯满有兴趣地问:“怎么个好法?”。
“绑架,索取赎金,非法;送我回去,领取赏金就合法,也好听……”
西蒙以为绑匪乐于受自己的解释。
巴克诺夫猝然出手,猛击西蒙一拳:“他妈的,老家伙不知好歹,你小子也是浑球一个。”
“啊——”西蒙跌倒在地,双手捂着嘴,鲜血从指缝间流出。他爬行着倒退,“你……,你们……要,要……”
“听着,你老子和法国人激怒了我们头头。头下令,割下你身上的肉,让你老子尝尝。”巴克诺夫凶相毕露,厉声叫道。
“啊——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西蒙被吓懵了,跌坐地上。
巴克诺夫抢上一步,揪起西蒙:“让你老子看看我们的手段,叫他老实点,别以为抬出法国领事馆,就能吓住我们。”
巴克诺夫叫嚷着,倏地拔了匕首,高高举起,“告诉我,你老子喜欢吃你身上哪块肉?胸脯?大腿?爪?还是……”
西蒙惊恐地哀求:“饶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这就给我爸写信,叫他马上……”
“晚了!现在,我们不单要赎金,”巴克诺夫拿着匕首在西蒙眼前晃动,割下你的舌头,怎么样?给你老子送去当下酒小菜?”
“不!不……留下我的舌头,好叫我爸快拿赎金……”
“那好,就留下舌头,割下耳朵吧。”
西蒙双手捂着耳朵,大叫:“不,不要,不……”
巴克诺夫转身朝比斯基和加留斯叫道:“还不过来,把这小子给我按住。”
“来啦!”比斯基,加留斯应了声,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西蒙先生,宰猪可是我们拿手绝活。乖点,免得多受罪!”
比斯基,加留斯架起西蒙,狠狠地摔下,还没等西蒙爬起,便把他按住,巴克诺夫一脚踩在西蒙的胸口,一手挥起匕首,割下西蒙的一只耳朵,鲜血喷涌。
“哎……哟……”西蒙惨叫着。
比斯基和加留斯使劲把住西蒙。巴克诺夫又揪住西蒙的另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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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堂》武术馆座落在道外山东屯路西,大院前是一片开阔地。算命、看相、抽忏卖卦、江湖朗中和小贩都沿着围墙摆起地摊。要饭的也在地摊间摆上破碗行乞。铜锣一响,小孩们抢先,闲人随后围拢过来观看猴戏。卖膏药的也敢在班门弄斧,要是碰上没盘缠,还可以在《忠义堂》内歇息,免费供应食宿。这里,上等人不光临,警察宪兵也懒得管,成了三教九流江湖各色人物讨生计的好去处。虽说人员杂乱,但一向平安无事。人们都说,这是《忠义堂》镇住了邪恶。
小贩的叫卖声与锣鼓声彼起此落。
武术馆院内,陈学武在教授武术,演示空拳斩石硬功。这是一位遐迩闻明的武术界精英。方脸宽额,浓眉大眼,满脸呈祥和神态。祥和之中都透出一份威严、刚正。他身材并不魁伟,但一件无袖小褂掩盖不住钢铁铸就的身躯积蓄无穷的神力。他向众学员微微颌首,运气抬手,一指指下,只是他身前的一块花岗石版石屑飞扬,石版上留下了二寸深浅的小洞。接着,他挥臂一掌劈下,只听砰地一声,四寸见厚的花岗岩大石板便一分为二;陈飞凤在教授飞刀、轻功。只见她轻举足舒展臂,收发自然,宛如行云流水,无拘无束,步履、姿态轻盈、飘忽;突然间如闪电闪烁不定,一晃而过;似飞燕往还穿棱飞走;忽上忽下、腾越纵跳、动作敏捷、变化万端。看她表演轻功,恍如倾听一曲美妙的音乐,开始时,节奏舒缓,歌声轻柔飘逸,音律和谐悦耳,如一缕清香沁人心脾。蓦地,音阶拨高,穿云裂石,节奏急速,激情澎湃。她快速地旋转、跳跃时,猛见一道道银光四射,只听一连贯清脆声响,练武场四周活动靶心上已插上一把把飞刀,明晃晃,颤悠悠。观众正心跳眼乱、晕头转向之际,陈飞凤已婷婷玉立台阶下,满面春风,容光焕发,双目似流星,如烈焰,姣好的身段充满青春气息,洋溢着生命的炽热。
陈妻哭号着奔进:“学武,你哥哥被抓走了……”
陈学武:“什么事?不要慌,慢慢说!”
陈学武把大嫂送回《大光明珠宝行》,便直接上马迭尔。他怒冲冲地闯进大门,一挥手,将上前问话的门卫撂倒,大踏步上楼。
两个保镖在二楼楼梯口挡住了陈学武:“干什么?”
陈学武怒目圆睁,吼道:“滚开。”
“该滚的是你!”保镖欺上,两人同时出手。
“不知利害的东西。”陈学武大吼一声,左右开弓,将两保镖击倒。
“快来,有刺客!”众侍者大喊大叫起来。
又有两个保镖持枪跑来,把枪对着陈学武,喝道:“站住,再敢动一动,就要开枪了。”
“你敢。”陈学武轻蔑地扫了保镖一眼,厉声地,“把约瑟·加斯普给我叫出来。”
保镖:“你找我们老板做什么?”
“算账!”陈学武吼道,“约瑟·加斯普,你给我滚出来。”
“要算账,找账房去,别在这乱喊乱叫。”
白雪急忙从三楼下来,对保镖喊道:“你们都回去!”
众人:“白小姐,他……”
白雪对众人摆了摆手,转向陈学武:“对不起,陈大师。我们的人对您无礼,请你海涵。”
陈学武一惊,盯住白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白雪笑了笑:“在哈尔滨,只陈大师才有这气魄,这身手。况且,大师和陈老板学文先生虽然体格有别,但容貌相近。”
“噢——”陈学武脸上的怒气不那么重了,口气也缓和下来,他不想吓着这个看来很有智慧,文质彬彬的姑娘。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的来意了。”
“我们老板希望能消除误会。”
“误会?”
“诬告、陷害陈老板的决是不我们老板。我们老板也是一条汉子,敢作敢为、光明磊落。”
“是吗?”
“大师,恳请您上楼听我们的解释,好吗?”
“我要约瑟出来说话!”
“我们老板正在联系报馆登载他的声明,为不能亲自接您,让我对您表示歉意。”
“你是约瑟什么人”
“我是他的秘书。”
“什么声明?”
“声明他没有诬告你兄长!”
“秘书为老板说话!”
“秘书不离老板左右,知道老板的所作所为。”
“约瑟指控我的兄长!”
“警察厅的督察长要求提供所有和我们老板有商业往来,以及竞争对手的名单。”
“你承认了!”
“我的信仰、我的人格要求我诚恳待人。我要说清楚的是,只列举名单,绝对没有指控、诬告。当我们看到陈先生被带走时,我们老板十分惊讶,非常愤慨!”
“警察厅说,是约瑟举报的!”
“请问大师,您相信警察厅说的话吗?”
“难道我就相信你?”
“大师相信事实。事实将会证明,别有用心的人在挑拨离间,混淆视听!”
“谁?”
“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大师,请进经理室!”
“约瑟呢?”
经理室的门被推开,约瑟走了出来,出现在三楼档梯口,高声说道:“我就是约瑟·加斯普。你,大概就是陈学武吧。”
陈学武盯着约瑟:“你的秘书说你没有诬告我大哥?”
正说着,伊斯东正好匆匆上楼来接话说:“壮士,约瑟确实没有指控你大哥,请你相信。”
陈学武瞧了瞧伊斯东:“你是什么人?”
伊斯东在警察厅新闻发布会上和里帕托夫交手,向厅长递交了指控后,就马不停蹄来马迭尔,不料遇上了陈文武。
伊斯东平静地答道:“我是法国驻哈领事馆副领事伊斯东。我负责地对你说明,你大哥被捕,是另有原因。”
陈学武:“这位秘书小姐说是……”
伊斯东:“能否请壮士进去谈谈?”
陈学武看了看约瑟,不作声。
约瑟作请的手势:“请!”
陈学武大步上楼跨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吧,咋回事?”
白雪端上茶:“陈大师先用茶。”
陈学武一挥手:“不喝,快说。”
约瑟:“我说的你信不了,请副领事先生说吧。”
伊斯东点了点头,说:“西蒙被绑架后,我就和白雪小姐……”
与此同时,片山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大作。片山拿起电话:“喂——我就是,说吧。”
里帕托夫惊慌失措地:“糟了,事情坏了……”
片山:“慌什么?怎么回事,说。”
里帕托夫:“康克落在他们手里,把西蒙的事都抖了出去……”
“他们是谁?”
“伊斯东,法国驻哈副领事派人绑架了康克……”
“康克还在他手里?”
“不知道,伊斯东向警察厅厅长递交的指控,附有主谋和绑架人名单,康克供词副本上有他的签字画押。厅长先生给我看了,要我通知你。”
“我们必须立即找到康克!”
“杀了这狗杂种!”
“不!康克还不能死,留他有用。我们要设法把他搞到手。那个叫伊万的……”
“他还在我手里,他很听话。”
“你保证这个伊万不会改口吗?”
“这……伊万是个笨蛋,蠢货,酒鬼,他的嘴怕是……”
“你要叫他不能改口,永远改不了口,明白吗?”
“我明白,我马上照办。秘书先生还有什么指示?”
“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对待伊斯东。”
“杀了这爱管闲事的法国人。”
“现在还不到时候,先搞臭他。”
“怎么搞臭他?”
“他是个**,共党分子,是犹太人雇佣的间谍,让《我们的路》所有我们的报纸全力围剿!,还有,叫几个俄国大力上教训他一下。”
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又响起。片山拿起电话:“……是我!说吧!”
传出巴克诺夫的声音:“给约瑟的礼物我带来了,是不是现在就送去?”
片山想了想,作出了决定:“送去,和我拟的信,一起送去。”
“好的。”
片山重重地搁下电话,“我看你约瑟还狂,看你伊斯东有什么能耐。”
简要地叙述了他和白雪的调查经过和里帕托夫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意图后,伊斯东继续说道:“作伪证的伊万在新闻发布上已出乖露丑,我也向警察厅厅长递交了控告状。我想,他们就没有理由关押你大哥了。”
“谢谢,副领事先生。我告辞了。”陈学武起身,抱拳。
伊斯东起身挽留:“壮士请留步。”
“我要去接我大哥。”说着,陈学武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伊斯东的一只手放在陈学武肩上:“你大哥出来的可能性不大。”
陈学武不解地:“你不是说,他们没有理由关押我大哥了吗?
伊斯东:“他们不是讲理的人。”
约瑟:“说理,就不会陷害陈老先生。”
“噢——”陈学武向约瑟拱手,“我是一介武夫,行事鲁莽,刚才多有得罪,请先生原谅。”
约瑟诚恳地:“不敢,不敢。陈老先生破产,如今又被诬身陷囹圄,有我的不是。还请陈拳师多多包涵。”
“好说!”陈学武转向伊斯东,“要是他们不放我大哥……”
“我估计,你大哥一时不会有性命危险。”接着,伊斯提议道,“现在,你们二位既然相互惊解了,就要携起手来,共同对付片山,逼他释放你大哥和西蒙。”
“怎么逼他?要人,我有。我武术馆的人有一身过硬本领,又不怕死。”
“需要时,会请壮士和你的人出力的。现在先让我们看看宪兵队和警察厅的反应。要是他们不释放你大哥和西蒙,不揖拿罪犯,我先向社会公布康克的供词,呼吁舆论施加压力。”
“我相信,有领事馆和副领事先生的努力,陈老先生和我儿子一定很快就会得到自由。我要设宴感谢伊斯东先生!陈大师,请你作陪,不会拒绝吧。”
陈学武豪爽地一口答应“我们都是日本狗强盗和日本走狗警察的受害者,副领事先生说得对,我们应该携起手。既然联手对敌,就不能再算小账了。”
“好,痛快,是英雄好汉!走,去宴会厅。今日,我要喝个痛快。请。”约瑟对伊斯东,陈学武作请的手势。
约瑟转向白雪,“白雪,去叫伊娃!”
白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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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迭尔的小宴会厅富丽堂皇。天花板上绘有张开翅膀在蓝天自由飞翔的小天使,在众天使中间吊下一只巨大的水晶灯,放射夺目的光芒使小宴会厅栩栩生辉。粉红色的丝绸饰面的墙上挂着镶在金色框架内的法国画家弗拉贡纳尔于1785年创作的《爱之泉》的复制品。泉水是爱情和生命的象征,约瑟重金聘请当代画家临摹这幅作品,首先,因为他的儿子加入法籍,马迭尔又有小凡尔赛宫之美誉,他就要让人们感到这浓浓的法国情调。至于他是否也想畅饮泉水,沐浴其中,让自己的青春永驻,爱河长流,就不得而知。但画面上可爱的小爱神奔向泉水旁的一对年轻爱侣,却让人们热情奔放,向往幸福的生活。地面铺着价格昂贵的波斯纯毛地毡,花卉鲜艳图案巧妙。红木椭圆形雕花餐桌上摆放着白银餐具,法国葡萄酒。伊斯东坐在客座,陈学武作陪。
约瑟一看伊娃进来,就高兴地对她说:“亲爱的,我没骗你吧。现在你该相信,我们的西蒙就要平安回来了。”
伊娃激动地:“白雪对我说了,多谢伊斯东先生为解救西蒙所做的一切。我们加斯普一家都永远记住你的恩德。”
伊斯东:“夫人,最使大家深感欣慰的莫不过是西蒙平安归来。”
约瑟举起了酒杯,:“来,为我儿子的即将归来,我们敬伊斯东先生一杯。衷心感谢伊斯东先生!衷心感谢!”
伊斯东、陈学武和伊娃也举杯,还没干,白雪捧着一只小匣匆匆进:“伯伯……”
约瑟责备地:“你没看,我们正在……”
白雪解释说:“送匣的说,这是西蒙少东家送来的……”
“快给我。”
伊娃放下酒杯,一把夺过小匣,急急忙忙解开包装纸,露出一只小匣。她打开小匣,一看,失手将匣扣在桌上,惊叫一声,晕倒过去,摔倒地上。
“伯母!”白雪慌忙搀起伊娃。
“伊娃!”约瑟抱起伊娃,“伊娃,你醒醒,你这是,太高兴了吗?……”
“扶好你夫人!”陈学武在伊娃的后背轻轻拍打了几下,“没事了。”
“啊——”伊娃“哇”地叫了一声,放声大哭,“我的儿子,可怜的儿子……”
“怎么回事,伊娃?”约瑟感到情况不妙,紧张地问道。
伊娃指着桌上扣着的小匣:“你,你自己看看……哎呀,我的西蒙……”
约瑟拿开小匣,桌上呈现一对血迹斑斑的耳朵和一张字条。
“啊——”约瑟跌坐椅内。他的手无力地坠下,把酒杯碰翻在地毯上。
伊斯东拿起字条,看后,愤怒地:“这伙没有人性的东西。”
“念,劳驾你,替我念。”约瑟喘着粗气,声音颤抖,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伊斯东不得不念出声,他本来不愿让伊娃听到这冷酷的威胁:“‘警告约瑟·加斯普:你再狂妄拒付赎金,你将收到你儿子西蒙的一颗人头,而不是一双耳朵。’”
白雪捧起血污的耳朵,双手在颤抖,在手掌上的耳朵也在抖动。她的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了,感到脸、四肢都在这瞬间冰冻了,头发晕、发麻,精神恍惚。在她眼前一团迷雾在飘浮,在飘动的迷雾中呈现失去双耳,浑身血污的西蒙向她哀号:“白雪,救救我!……”
白雪失声呼唤:“西蒙……”
伊斯东扳着脸盯住白雪,冷静地问道:“是西蒙的吗?”
白雪魂不守舍,不可能领会伊斯东问话的用意,脱口而出:“是西蒙的,是少东家的,是他的……”
伊斯东又追问了一句:“你看准了?”
白雪讷讷地:“是他的,是他的……”
伊斯东不得不提示:“不,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西蒙的!白小姐,你仔细辩认!”
白雪回过神来,连忙改口:“可能不是少东家的。伯母,可能不是少东家的。”
伊娃凄然地:“是我儿子的,你一眼就看出是他的!你知道是他的,你知道!”
伊斯东还是异常冷静地:“最好送市医院检验。”
“不,不,不用,别送医院……”白雪失声叫道。
她不忍将心爱的人的耳朵交给冷漠无情的检验师。耳朵是西蒙身体的一部分,既然已经被绑匪残忍地割下了,就不要再受折磨了。她多想保护这双耳朵,虽然无力救护西蒙。
“立即送医院!白雪,听到了没?”约瑟厉声叫道。
白雪求助地看着伊娃:“伯母……”
“送去吧,白雪。”伊娃双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白雪不得不费劲地挪动自己沉重的双腿,脚步不稳,身体摇摇晃晃。她不知道三楼主管是什么时候,怎么从她手掌拿走耳朵,也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的小屋,跪倒在十字架下。她久久地跪着,忘了祷祈。此时白雪和十字架上的耶酥一样在受苦受难,都在流血。耶酥的血从他戴着刺的头上,被长钉钉透的手脚上滴下,白雪的血却从心口流淌。巨大的悲痛将她击倒了,失去了往昔的沉稳、平静。
伊娃的双手从眼上移开,紧紧地抓住约瑟的胳膊,叫了起来:“快!快给!要多少,就给多少!快给啊,约瑟!”
约瑟甩开伊娃的双手,跳了起来,狂怒地喊了起来:“不!不!不!我约瑟决不向绑匪低头!决不!”
“你可怜可怜我的儿子吧,不能再叫他受刑,更不能叫他们杀了我们的儿子。答应他们的要求,用钱赎回我们儿子的一条命吧!快,快赎回西蒙的一条性命啊,求你了,约瑟!……”伊娃哀求道。
约瑟反问:“你以为我付了赎金,他们就会放西蒙回家?”
伊娃忿恨地:“他们得不到赎金,才狠心割下我们儿子的耳朵的。”
约瑟倏地跳了起来,撞翻了座椅,他激愤地大声叫喊:“我要是付了赎金,他们就会立刻割下西蒙的脑袋。”
“不!不,不会的!他们绑架,就是为了钱!他们拿到了钱,就会放人的。约瑟,我用我的眼泪,受伤的心哀求你,给他们钱,救救你的儿子吧。我也求你可怜可怜我,可怜你的妻子,让你的妻子看到儿子一眼!要不,我……死不瞑目啊!求你答应我,让我看一眼西蒙。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我死前唯一的恳求,就是求你让我们的儿子回来……”伊娃克跪在约瑟脚下,抱住他的腿,向他苦苦哀求。
约瑟极其力迫使自己镇静,他也跪了下来,抱住伊娃:“伊娃,正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儿子,我才不能支付赎金啊!”
伊娃惊愕地盯住约瑟片刻,悲愤地责问:“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不,不,你是想让我现在就死,是吗?”
约瑟:“不,亲爱的!你不明白……”
看到儿子血污的耳朵,约瑟的心像被马刀刺了一刀,而伊娃的责问更使他苦不堪言。妻子的误会怎么才能消除?但是,不管有多大的误会,她也不该在这时候发泄她的怨恨啊。
“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这么绝情!你狠心看我含恨死在你眼前?你就狠心让自己的儿子被他们杀死?你这守财奴!你这只认钱不认情的冷血动物,我恨你,恨你!”伊娃绝望了,愤恨地推开了约瑟,痛斥道。
伊斯东不得不说话:“夫人,你误会了!约瑟先生说得没错,不能交付赎金。”
伊娃把满腔的悲愤发泄在伊斯东身上:“你,你……你是怕我们交付赎金让你们法国丢脸,是吗?”
约瑟也失去耐性了:“不要胡说,伊娃。”
伊娃颤巍巍地从地下爬了起来,对着伊斯东喊道:“我要西蒙!我要我的儿子!”
“我考虑的不单是法国的荣誉,而是西蒙的生死。西蒙活着,他们才可能向约瑟先生敲诈勒索;约瑟先生一旦交付了赎金,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西蒙对他们来说,已失去利用的价值了,就不会再让西蒙活下去的。”
伊娃哭号着:“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要西蒙的命不可!”
伊斯东对约瑟摆了摆手,平静地向伊娃解释:“因为他们怕西蒙获得自由后,就会控告他们的罪行。”
伊娃一叠连声道叫:“你们现在不已经知道主谋和绑匪了吗?你不是已经向警察厅提交控告了吗。”
伊斯东解释说:“我们的指控,片山可以狡辩;要是西蒙亲自提出控告,向社会控告——”
伊娃不待伊斯东说完,便大声叫喊起来:“不,不,我不会让西蒙控告……”
伊斯东:“他们不会相信的。”
伊娃号啕大哭:“这么说,我的儿子不能活着回来了?西蒙回不来了?上帝啊,为什么你要这么残酷对待我们!我犯下了什么罪?我不该得到这种报应……”
“不,不,西蒙不会……死的!夫人,我向你保证,我们将全力解救西蒙!”
伊斯东只说将竭尽全力解救而没有保证救出西蒙。看到西蒙被割下的耳朵,他的心也发颤,怒火也升腾。他多想立即救出西蒙,给暴徒应有的惩罚,但作为一个职业外交官,都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能冷静地分析、判断。与凶残、贪婪,而且控制着宪兵和绑匪两股武装的片山较量,很难取胜,但他出于义愤要全力以赴。
这时陈学武才开口:“我和我武术馆的人将全力协助伊斯东先生,解救你的儿子。”
约瑟发现白雪不在,便大声叫唤:“白雪!白雪!”
小屋内,白雪听到叫声,跳了起来,踉跄着奔回小宴会厅。
“对不起……”白雪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她红肿的双眼。表示歉意的声音很细,发颤。
约瑟:“扶伊娃回卧室休息!”
白雪搀着伊娃:“伯母,你回卧室休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