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泗沘城,就是楚浩的天下,他立刻派人到邙山打探,昨晚是谁找了杨文验,什么事儿让杨文验不顾一切,连楚浩跑山下都不去追。
跟着他的小姐叫江姬贤,对杨文验的所做作为一点儿都不了解,不过是养在山上的歌舞伎而已,没什么价值。
楚浩问过她的意见,让她留在泗沘城里,穿上粗布衣服,在米店的后仓撑麻袋口。
楚浩派过去的都是泗沘城的精英,当天下午就有一个回来报告。
邙山的来人是杨文验的弟弟,原因是大唐把大祚荣升级为大靺鞨酋长,引起黑水部不满,偏偏新罗王在风头上送了大祚荣百十里土地,黑水靺鞨联合契丹和新罗旧贵族,打算趁机起势。
在新罗,任何人与黑水或契丹联合,就相当于造反,杨文验被新罗王抓住小辫子,消息还是大祚荣送给新罗王的。
边境各国连环套套连环套,楚浩在无数次危难中解的不能再解。
大唐太后正愿意看到他们这一群‘乌合之众’斗成乌眼鸡。
杨文验要从日本国进铁货,在楚浩面前耍强硬,他年龄高了一大截,眼界还差得远。
大的脉络找出来,剩下的交给罗振平就行了。
长润和长泽受伤,楚浩等不及他们,当天就坐船到州胡岛去了。
***
上次海路去往大食,船上差不多能用的动力都用上了。
船桨、风帆、聚光镜、黑油,在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刺瞎眼睛的光束中,在风帆、聚光镜、黑油的频繁切换中,在船散架之前终于回到大唐。
楚浩到了州胡岛,凭楚瀚和秦铭皮肤的颜色可以判断,新船上改进的应该不少。
弟兄们好久不见,脱了上衣在沙滩上狂奔,要是在十多年前,他们甚至连裤子都脱了。
阿吉丽、宛溪澄、泉芳蕊三个人带着孩子,专门从大唐境内请了师傅来教孩子们念书,在海边的山崖上建了几栋漂亮的石头房子,看起来是要常住。
三个妯娌调配染料和制香,在州胡岛南岸这个海船频繁往来的地方,有的是供她们采用的原材料。
她们还跟玛瑞娜和燕西不断研讨,信件来往,占去了一半的信鸽。
楚旷和楚博收到女人们染料的‘侵蚀’,画画风格太‘前卫’,大唐很多主流文人都不太能接受他们的画,出售的并不多。
楚浩不会让弟弟们改变画风,卖不出去就留着。
楚浩第一天到州胡岛,吃过晚饭,跟弟弟们聊聊天就睡了。
第二天,总要大船坊去了吧,楚瀚和秦铭却拦着他,让楚浩和他们一起上了一艘小船。
小船没有船桨也没有风帆,船尾一个小型的铁皮箱子,搅动箱子旁边的把手,轰隆隆的声音之后,船就开始走了。
他们绕过山崖,到了山崖的南面,在几棵椰子树下面,三艘样子奇怪的巨轮停靠在山崖下的海岸边。
“下过海了?”楚浩激动地问。
以往都是他鼓励楚瀚和秦铭用大龙骨,把船往大了造,不要被见过的船限制,而眼前这艘船的大小超过了他的想象,也超过了树木的局限。
“是的,在州胡岛和日本国之间往返多次了。”
是的,楚浩在突厥遇险,又出使拜占庭,前前后后耽搁了三年多的时间。依照楚瀚和秦铭目前掌握的造船技术,这艘船应该早就下海试航了。
楚浩从石头台阶上到船梯上,往上爬了三丈高才到船舷。
船的甲板全都是金属制造,看不到一块木头。甲板由多块板组成,在船的中间有开合的机关。
夹板四周,用的是金属栏杆,所用的金属与夹板有明显的区别。
这是彻头彻尾的全新理念。
楚浩拍了拍楚瀚和秦铭的肩膀,伸出大拇指。
楚瀚和秦铭对视一笑,请他进入船舱。
整个船舱内,到处都是拼接的金属板,找不到一根龙骨。
楚浩回头问楚瀚:“真的没有龙骨?”
“当然有,而且更多。”
“我说呢,建房子怎么能不打地基,哈哈哈。”楚浩笑着,但是他始终没见到龙骨在哪儿,又不好意思问。
秦铭崇拜楚浩,他不想看楚浩出糗,拿出龙骨的构件图纸递给楚浩说:“龙骨都是金属、中空的,被船舱的金属板子封起来了,这是图纸。”
那图纸竟然是立体的,看专业程度应该出自楚旷和楚博之手。
如此复杂、大规模的船必须依托大量的计算,有算数,有模型,估计阿吉丽、宛溪澄、泉芳蕊应该都没闲着。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奇特的事物存在呢,不用一块木头,竟然能造船!
朝廷中,那些谄媚大臣给太后进献了不少‘祥瑞’,而楚浩觉得他得到的才是真的‘祥瑞’。
“像虎鲸的骨骼。”楚浩感叹道。
楚瀚笑了:“不是像,就是按照虎鲸的骨骼模型建造的。”
“这就叫,叫……楚博用的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的?”楚浩问。
“仿生物。”
“对,对,仿生物。”
船前面两个货仓,后面一个,中间是客舱。客舱凸出甲板,上面建了两层楼。船舵就在二楼最前面。
货仓都从顶部甲板开合,顶部密封得滴水不漏。看似简单的结构,处处都合理、精致、结实。
怪不得楚博和楚旷的画都跟大唐境内那些平面画不一样,做家具、修建房屋、制造巨轮,这些都需要立体架构,导致两人不管是画动物、植物,还是山水,都是有结构的,立体而真实。
也许恰巧是这份真实,让文人们排斥,文人大多喜欢写意,不喜欢匠气。
楚浩认为那些文人看不懂楚旷和楚博真实中的写意,他们的写意基于生活现实,基于楚瀚拔高了的技术。
对楚瀚的发明,甚至不能说是技术,当然也不是仙术,楚浩找不到合理的词来形容。
楚瀚和秦铭的想法,连见多识广的楚浩都惊为天人,何况普通百姓。
所以不管船多大,用不用木头,楚浩都让船工在船的外面绘制木纹,逼真的木纹,让船看起来和木头造的一样,以免引起太多关注。
楚浩到了驾驶室,不知道该动那儿,除了船舵,其它一些布置在船舵旁边七七八八的把手,他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楚瀚笑了笑,找来专门的舵手。
“原来你们俩也不会开?”楚浩笑话他们。
“需要训练娴熟。”
只见舵手走到圆形的船舵前面,对好凸面镜的角度,按住一个把手,扳动另一个,船尾便开始轰隆隆响起来,再把另一个把手向前推,船就向前行进。
船尾的人开始收锚,巨大的滑轮机器,把小腿粗细的铁链迅速收上来,下面的大铁锚,约有半吨重。
随着舵手往前推动扳手,船在加速。等行驶到宽阔海域,没有参照物,只是看着岸边的山崖越来越小。
行进时,机器的声音很小,也不用像之前用的铜壶带动转划桨,需要不断添加燃料。
没有风帆,没有划桨,没有聚光镜,也没有铜壶,船像是被神奇的力量推动着,飞速向前。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楚浩看着楚瀚。
“想夸奖我。”楚瀚笑道。
“哈哈哈,不只是夸奖,应该奖赏。”
“哈哈哈,哥,说吧,您怎么想?”
“我想我们在寻找亚特兰蒂斯的同时,我们也在创造另外一个亚特兰蒂斯。我们不必再怀疑亚特兰蒂斯的存在,因为亚特兰蒂斯一定存在!”
楚瀚透过玻璃望着远方:“是的,世间万物一定有规律可循,尽管深远而广阔的。我们还在用初级的方式去发现和实现。就像当初三哥打开山后郡,此刻我们也只是看到了那一星星的亮点。”
“一星星亮就可以让巨轮飞驰在大海上?!”楚浩张大嘴。
“是的,亚特兰蒂斯时代也许打开了,恐怕也只是探出去一个头,不然他们可能不会消失。”
***
天皇曾因战功对燕国公颇为赞誉,去年燕国公去世,更是追封厚葬。
燕国公生前立下遗嘱,言明他和燕国夫人荣宠已极,燕国公不袭给儿子。
李前瞻为父守孝,在幽州耽搁一年,才来到长安。
太宗和先帝高宗对燕国公褒奖有加,太后也极其敬重他。至李前瞻守孝后回朝复命,太后亲自召见了他。
楚岳伴随皇帝左右,与太后出入路线常有重合,当他看到李前瞻和玛瑞娜从紫宸殿走出来,下意识地躲到柱子后面,想等他们过去之后,再往西偏殿去。
偏巧此时库狄萨允宝从正殿出来,后面跟着一群女官。她看到楚岳,让女官们先走,她则悄悄走到楚岳后面,从他的背后看他看的方向。
等李前瞻和玛瑞娜走近,库狄萨允宝忽然从后面拉起楚岳的胳膊,跟他们打招呼说:“李将军久仰,不知哪天有空,带郡君夫人到府上一聚。”
楚岳正在出神,毫无防备,只好窘迫地拱手见礼。
“好久不见,问燕国公哀。”
楚岳与燕国公相识在辽东战场,燕国公去世,人不去吊丧,礼应该到。
可是碍于李前瞻和玛瑞娜,他梗着什么都没有做。
见面本来就尴尬,又被库狄萨允宝推出来,不知该怎样过这个坎儿。
玛瑞娜转到一边,和库狄萨允宝说话。
李前瞻答道:“多谢!亚瑟到裴府晚读,库狄夫人多有照应,一定到府上拜访感谢。”
他的话是把楚岳和库狄萨允宝看成一家。
楚岳想,女人的嘴有多块,库狄萨允宝说给好友燕西,燕西告诉玛瑞娜,此刻,连李前瞻也知道楚岳和库狄萨允宝相好的事儿。
楚岳有些恼,脸拉的老长,客套两句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库狄萨允宝神经大条,楚岳知道,但是今天实在过分。
***
自从上次去了裴府,楚岳最近这是第一次来。
三个孩子还没有下课,刚刚雨过天晴,潮热就涌上来。
库狄萨允宝不想楚岳能来这么早,她正在后院安排晚饭,听说楚岳在亭子那边等,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赶过去了。
透过竹帘,库狄萨允宝见楚岳的脸色不对,迟疑了一下,她换做笑脸,掀开帘子进去坐下。
“对不起,今天是我莽撞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是啊。”
“那你为什么还那样做?”
“当时女官们都看到你了,一个大男人躲在柱子后面,风吹起你的衣裳,李前瞻和玛瑞娜也都看到了,我如果不把你推出去,人家走到柱子后面跟你见面,岂不更丢人?”
“你……”
楚岳憋了一肚子火,准备了一堆说辞,要‘教育’库狄萨允宝,不想反倒被她揭了短处。
库狄萨允宝一时也找不到话。
玛瑞娜是楚岳的妻子,他们俩并非因为感情不和而分开。
玛瑞娜每次和李前瞻出现,恐怕楚岳总要找借口臭脸,她能应付的来吗?
她和楚岳是寂寞的两个人想抱团取暖,还是的确有真情,今天却要拿来分析。
敏锐如楚岳搁在平常一定能看出库狄萨允宝的思维,而今天的他不一样。
很多事要应付,两人好不容易坐到一起,距离却拉开了。
他们就算努力想走到一起,也要经过重重阻力,只要有一个稍稍迟疑,怕是再难凝聚。
库狄萨允宝忽然眼眶湿润:“我去接孩子们。”她站起来,挑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