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很清凉,小溪坐在步辇上昏昏欲睡,三羊怕她掉下去,和另一边的太监扯着雨伞杆挡着。
昨晚的酒劲儿还没有过去,为了掩盖昨晚的行为,今天一早就要去出现。
“停下,停下。”小溪栽了一个大动作,醒了:“这样不行,眼睛都睁不开,必须找个地方睡一下。”
“前面是芬芳阁,以前燕西郡主的住处。”
小溪犹豫了一下,点了头:“好吧,进去吧。”
很多年没有住过人的房子,每天打扫,也一样没有人气儿。
小溪困意全无,巡视四周。
‘植物很茂盛,可惜没有人修剪。我以前不曾来过,这里居然还有内院。’
就在三羊要帮小溪打开后院门的时候,门被卫军打开:“皇家禁地,任何人不得私闯。”
内院不大,三面皆是房屋,前面绿植盎然,这里一根草都没有。
小溪主仆退出来,一行太监抬着箱子上台阶,箱子上都贴了黄色大红印章的封条。
“快走,咱们快走。”主子上了坐撵,三羊就甩起拂尘催促着。
“三羊,你过来。”
三羊无辜笑着,走到坐撵旁。
“凑过来。”小溪弯下腰:“你知道你里面藏了什么?”
“郡主,宫里私库众多,不多这一个,奴家要是都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那还不成精了。”
“你就是个精,快说。”
三羊四周瞧瞧,尽量压低声音,耳语道:“郡主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既然那边是我母亲原来在宫里的住处,你去,打开一箱看一看。”
“不要命了?”
“那还不快说。”
“群臣都在奏请太后改朝换代,荣登大宝。那些箱子,奴家估计装得是礼服、礼器。”
小溪困意全无,回身坐好,眼睛放空。
***
经过茵儿四五次的治疗,燕西居然真的醒了。
楚浩和耐尔洁都很高兴,请楚岳夫妇到家里用晚宴。
“方法保守,恢复需要时间长。好在天气开始转凉,保持伤口容易些。夏日耐尔洁尽心照顾,郡主状态不错。”茵儿说。
楚浩举起酒杯:“敬嫂子!”
说实话,茵儿在楚浩面前有些不自在,尤其楚浩叫她嫂子,茵儿都觉得折寿。
耐尔洁似乎感觉到茵儿的尴尬,酒过三巡之后,就带茵儿到燕西房间,请教饮食和注意事项。
“可能你还不知道,你的那位老朋友魏元忠和另外七个下了大狱,恐怕凶多吉少。”
“魏元忠?”
“是的,你们回洛阳的时候,魏元忠就是礼迎官,你没有注意到人家而已。”
“注意到了。只是好奇,魏元忠是官场老油条了,怎么可能栽了呢?”
“徐敬业的弟弟徐敬真和洛阳令张嗣明被抓,两人穷途末路,为了活命,咬出很多人。”
“李林要危险!”楚浩先想到的是李林,而不是魏元忠。
“李林在长安,一时半会儿脏水还过不去。”
先把李林安置好,楚浩才有心思做其他的事情。他不能去长安,恨不得把洛阳的人手都派到长安去。
这天,楚浩在街上竟然碰到了范签。
“好久不见,何不到府上一叙。”楚浩骑在马上说。
范签穿着衙吏的衣服,跟其他几个衙吏去办差。本来他想躲开的,不过堂堂郡公邀他去府上,同伴投来无比羡慕的眼光,于是他便挺着胸凑上去了。
他得意地让旁边的人帮他请假,然后坐上跟班杨凯的马,跟楚浩一同去了郡公府。
“怎么,跟着我不比跟着你们周兴大人有面子。”楚浩转身说,似是嘲讽,又带了几分认真。
“我,我自己要退出来的,没脸再回去。”
“先回来的话,跟李林说一声不就得了。”楚浩挑了挑眉毛。
“大哥取笑了。”范签此时才察觉到这马不是那么好骑的,更没有那么好下。好在楚浩及时止住,拍马加速,他硬着头皮跟上。
一进门,楚浩吩咐人先摆上棋。
杨凯也疑惑:“那上茶吗?”杨凯是从长安凯归牧场来的,岁数小,却还认得范签,大约了解范签与他们郡公的关系,所以才问。
“不上。”楚浩黑着脸。
棋局开始,楚浩一气凶杀,范签招架不住,三盘惨输。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杨凯,又看看楚浩,喃怪道:“当着小的们的面,大哥也不让让我。”
“你弱,我就该让着你吗?”
“以往大哥都……”
“以往你会出卖自己的兄弟吗?李林要是再有什么闪失,我先拿你是问!”
范签低下头:“李林与我有夺妻之恨,我……”
楚浩从杨凯手里接过一张地契,然后让所有人都下去。
因为年限过长,地契纸张磨损,边缘起毛,有些发软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范签傻眼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年,长安西市地皮金贵,一寸难求。你刚接管西域生意不久,对莹满说要卖了奶奶名下、蛟河西七丈见方的地,说那片地方是个小长条,不挨着路,也不挨着桥,成不了气候。”
“是,当时我确实以为是个小长条”
“你上蹿下跳,巴结蜀商,对杨卫州说蜀商给了你不少帮助和恩惠,低价两千八百钱卖给胡姓蜀商。”
“对。”
“莹满带着不到一岁的孩子阻拦,你怎么对她的。”
“我……爷们儿的事儿,我不想让她查手。”
“卖给蜀商之后,你一直藏着地契,不肯交给杨卫洲。莹满找到李林,帮你隐瞒到上元元年。”
“我本来是要告诉大哥的,我……”
“上元元年,你承认卖给蜀商的并非七丈见方的长条地方,而是三十一见方丈、一整个铺面的地基。”
“三十多丈的地方也在蛟河西的洼地里,不挨路,不挨桥,我以为……都是奶奶的主意,我当时糊涂了,让那帮蜀商给骗了。”
“你是喝酒喝糊涂了吧,奶奶老了,难道你也老了吗?蜀商不过奉承了你两句,熟亲疏远你分辨不清,竟然听信蜀商的鬼话?”
“地皮都是大哥和杨卫洲买的,李林统计,奶奶和我并不知情,所有才……”
“不知情为什么卖?不知情为何不让他人插手?西市寸土寸金,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先搞清楚?事儿又为什么不报?”
“是我错了,大哥。”
“仪凤四年,杨卫州费尽周折在蛟河西七丈见方的长条地旁边又买了一块约二十平方丈的地方,本打算与原来的长条连起来,建一个沿河货仓。”
范签的手不停地拨弄着棋子,紧张到极点。
楚浩把地契摊在棋盘上:“结果人家拿出了这张地契。原来你把蛟河西两块地方都卖给了姓胡的蜀商,地契上面有西市五位监嗣官签名,还有奶奶的签名和手印。”
“大哥让我们低调,所以签字的时候我没有去,让奶奶一个人去的,奶奶不认识字,根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就按了手印。”
“西市整修、改造,那七丈的地方封堵了里面所有地基的河道,而你多年一直不告诉我们!”
“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以为……”
“你知道后来李林花了多少钱从蜀商手里买下蛟河西的地方的吗?他用自己的钱,为你瞒报多少年,类似的蠢事儿,李林为你填了多少坑,这些你都知道吗?”
“莹满手里有钱,大多都是莹满出的钱。”
楚浩像是看一块朽木,失望地闭上眼睛,睁开之后满是决绝:“那么多年,你之所以无所事事,是因为我早就察觉到你的无能,派了人挤掉你手上的事务。”
范签抬起头,畏惧爬上他的脸。
“签儿,你不过就是那些酷吏们手里的枪,早晚被他们利用。作为大哥,我最后一次善意劝你,守好我给你的那份钱,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没有大哥那样的出身,没有大哥那样的运气,我一个小叫花子,不出去折腾,几时能做的人上人?”
楚浩再次无力地闭上眼睛:“你往上爬,我不拦着,只要不累及李林,都随你。走吧,不送。”
范签离开很久了,楚浩对着烛光一动不动。
耐尔洁进来说:“听杨凯说,刚走的那位衙吏是郡公的发小?”
“是。”楚浩依然愣着神。
“郡,郡公眼里有杀气!”耐尔洁把手里的托盘放下,坐到楚浩的对面。
“范签此人既不能谈心亦不能量事,消极、懒散,可他是我的发小,醇厚、老实,或许因我被利用,我定不会放过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他估算的没错,范签到了衙门里果然变成了一个狠角色,接连几个与“口贝力”有关系的大臣,都被他揭发出来,邀功领赏。
碍于楚浩的施压,范签没有告发李林,但是徐敬真等着立大功,隔山打牛,想利用李林来危及楚浩,立得头功。
对外宣称燕西刚醒,需要照料,楚浩留在家里不出门。直到魏元忠等大臣被押解到北市斩首,楚浩方才骑马进宫。
“太后陛下任用酷吏是为了潇杀反叛,天下谁是反叛太后陛下已经明了于心。平徐敬业叛乱时,若没有魏元忠,以吴国公李孝逸之才,恐大事难成。”
徐敬真供出来的人,太后也心存疑虑,危险的是,酷吏需要杀他们立功,其余大臣为了保命都不敢劝谏。
楚浩最后关键时刻出现,给了太后台阶,太后毫不犹豫下令赦免。
“微臣虽不参与政事,也不耽误赞赏太后陛下,太后陛下雷厉风行,世界在陛下脚下,大唐在陛下掌中。”
“简单几句赞赏就想还人情?”太后眯起眼睛等楚浩耍心眼儿。
“此次回洛阳城,街上苎麻佛像风行,百姓念佛向善,安乐祥和。太后陛下爱护百姓,一向主张慎用刀兵,用佛性普化众生,平复叛逆。”
太后思索片刻说:“我明白你说得意思。”
“经卷乃外来之言,晦涩难懂,不如请高僧精简,编成上口之语,让百姓明白心之所向。”
太后夺权,楚浩刻意回避,今天他能说出这番话,太后甚是心悦,又甚是心惊。楚浩的财力不可估算,若他能有如此境界,与自己比肩,它日若转身对抗,定是最强大的隐患。
这也是楚浩迟迟不肯出面求情的原因,太后脸上瞬间闪现的警觉,就最够他在京城囚困数年。
魏元忠被绑在行刑台上,嘴里塞了木丸,刽子手的刀闪着凛冽的光,他闭着眼睛等死。
这时凤阁舍人王隐客,骑马飞驰而来,大声喊着:“太后有旨意,刀下留人。”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只有魏元忠冷静地等到王隐客走到近前,轻声问:“谁去太后面前求得情?靺鞨郡公对不对?”
王隐客不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魏元忠强装镇定,慢慢站起身来,他深知,此时此事若其他大臣求情,甚至武家兄弟去求太后,定没有好结果,只有楚浩出面,才能解决,并且太后会更加信任楚浩。
一个时代的际遇有时候就那么窄窄的一个通道,有些人高瞻远瞩,很早就看准了,有些人根本就不用看,时运的大手就把他轻轻托过去。
魏元忠心里很是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