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沉醉不知归路(九)
一天,听闻她生病了,完颜夫人带着惜儿来府上探望她。
她在病榻前崛起半截身子,白衫白裙衬着雪白的脸腮,竟有一种调和的病态之美。
“慕儿,近来好些了吗?”她看着女儿愈发苍白的脸,不无爱怜地说。
“好了许多了,额娘不必为孩儿担忧。”她嘴唇粉白,瘦削的脸好似只余下两只幽黑的大眼睛。
完颜夫人扫视了桌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她便端了来,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喝。
在药气弥漫的氲氤中,她似乎回到了当年。
那一日也是她生病的时候,似乎那一次的病要比往年都来的严重。完颜夫人也是像如今一样,每每天喂过饭后总要端上一碗药撮哄着她喝下。她幼小的身体半歪在额娘的怀里,头抵着她额娘柔软的肚子,额娘身上淡淡的夹杂着栀子花的香味。连吞咽下去的药都不那么显得苦了。她迷迷糊糊中只听闻咣啷当一声巨响,她额娘手中的青瓷花碗跌落在地,惊恐万状地看着她。她只是觉得自己软绵绵地趴在床上。完颜夫人摸摸索索地挨着床坐下,却不敢靠近她。
“额娘。”她想叫额娘抱抱她,喉咙里却只发出咕哝的声音。
她额娘探过大半个身子,颤栗地把手放在她的身上,像抚摩着小动物的皮毛一样……
“姐姐。”
惜儿的话打断了她飘渺的思绪。
她的手中握着画轴,半截画已经舒展开来。她看到的正是前几天发现的那卷画,不知为何又到她房中来了,明明她叫初雪放好的。也许潇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拿进来的吧。
“这个人好像……我们府上新来的那个丫鬟。”惜儿咬着下嘴唇说道。
完颜夫人也凑过来随意地瞟了一眼:“我看看是不大像。”随后,她又叱骂惜儿,“行了,你别再捣乱了,自己出去玩会儿吧。”
惜儿鼓起嘴,卷起那画搁在榻上,跑出去了。
“慕儿,你别听你妹妹瞎说,她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分寸也不懂,整天疯疯颠颠的。”完颜夫人把空了的药碗置在桌上,又拿了帕子替她小心地揩嘴。
慕儿复又躺下来,轻声咳了几下:“如今妹妹也这么大了……”
“是啊。”完颜夫人接过茬,又用帕子拭了拭脸上的脂粉,“我为她的婚事发愁呢,我看子剑这人不错,如果惜儿能够嫁给他,我也放宽心了。”
子剑。她静默了片刻,嘴角露出苦笑:“我觉得他这人是真好,妹妹能嫁给他,也算是她的福分。”
完颜夫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捋顺了她散在枕头上的发丝。
“哎,惜儿还小呢,过二年再说亲事也不迟,倒是你,总是让我担心。”
她笑起来:“额娘,怎么我一出嫁,你老为我担心这担心那的啊。”
“孩子永远是爹娘的心头肉,别看你爹闷声不响的,其实他也很担心你。你说我们眼见着你一点点的长大,直到现在出嫁,看到你变成个大人似的,操持这操持那,能不心疼吗?”
完颜夫人说着说着,眼角又沁出了泪水。
“额娘,我过的真的很好。你看王爷近来对我愈发好了。”她勉强支起身来,叫初雪从梳妆台上拿起当初潇然买给她的胭脂,递给完颜夫人看。
完颜夫人拿着她的胭脂盒,看了半宿,便放回到她手上。
“就这么一个破东西,你也当宝贝似的。”
“额娘。”她半是撒娇半是嗔。
完颜夫人扶她躺下来:“我来了这半天了,也该回去了。回头我向太妃道个别。哎,初雪,帮我去找找你小小姐。这丫头去了半天了,一定又去疯玩了。”
等她额娘走了以后,她手握着那个胭脂盒,想到惜儿的话,她费劲地下床,又拿起那幅画察看。
康一旋。她喃喃道。
新来的丫鬟很像她,但是她听闻康一旋已经死了啊。她归心如箭,要不是现在病在身上,她早就去府里探个究竟。
“你在干什么?”忽地背后传来一阵怒叱声。
她一回头,原来是潇然回来了。她吓得噤若寒蝉。手上的画也扑籁一声跌落在地。
他猝然走近她,从地上拾起那幅,脸色慢慢地变了。
“以后不要动我的东西!”他狠狠地瞪视着她。把手中的画小心地掸去落在上面的尘土。
“康一旋。”她的面上渐渐出现了凄哀的神色,她用力地捺住自己的嘴唇,不让她在他面前脆弱地哭出来。
“如果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你会怎么样?”她昂起头问道。
“我一定会娶她。”他如是凝重地跟她说。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眩,她双手支棱住桌面,僵然地对他说:“即使她死了,如果是她的影子呢,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呢?你还会不会娶她。”
“会,会。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娶她,哪怕是一个影子。”他憎恶她老是拿一旋跟她自己作比较。他今天寻出这幅画像,是想找个地方把它放起来。一旋已经不在了。他不必拿面前的人来惩罚自己。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他的手上掠夺那张画像,发了疯似的,拚尽全身的力量,把那张画一点一点地在他的眼前撕掉。
碎屑在满天飞扬,撕碎得还有她的心。
“你……”他彻底被她惹怒了。他一歪身,把她拽紧在怀里,紧紧地箍住的双手。她胀红的脸,蕴含愤懑的眼睛,他想也不想他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
她的挣扎,抗拒,以及咬啮,他紧紧攫住她,不让她动弹。她的脸涨得通红,她知道她的一切都是陡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