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夏，宋丽正在为自己的儿子到底选择哪所中学而举棋不定，驰盾乡第一中学在当地办学历史最悠久，而且除了初中部还有高中部，学生人数也是最多的，村里上中学的孩子几乎都是在这所中学，但办学虽然悠久，但风采却早已今非昔比，第一中学如今在管理学生方面基本是放任自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校园霸凌现象比较突出，打架抽烟喝酒夜不归宿，在网吧过夜，在宾馆开房的现象屡见不鲜，而且是愈演愈烈，呈稳步上升趋势；驰盾乡成才学校办学一年，虽然是私人控股，但在招聘教师的条件和待遇上充满了极具诱惑力和吸引力，很多有实力的，文凭较高的资深教师到这里高就，虽落地时间较短，还没站稳脚跟，但成才中学的名气已经传遍了驰盾乡的每一村每一户，名师才能出高徒，一部分家长被这样的噱头而争抢着给孩子报名；而该乡的最后一所学校驰盾乡第二中学，和前两所学校比起来，似乎显得平庸一般，毫无特色，毫无优势可言，虽是公办，但办学时间较迟，师资队伍参差不齐，名气还不如成才，升学率不高不低，既不拔尖，也不拖后腿。
宋丽的儿子叫田心。
最终田心选择就读的学校是驰盾乡第二中学，说是田心选择其实准确的说是田心的妈妈替他选择，社会上对三所学校的口碑她是充耳不闻，她决定用简单有效的实地调查法来为自己的选择找根据。
她来到第一中学门口的小商铺，问人家这里的孩子爱不爱打架，学校管理严不严？人家说第一中学没有学生敢打架，打架的都是第二中学和成才中学。
她又来到第二中学和成才中学门口的小商铺，同样的问题，得到的都是自己门口的学校学生个个品学兼优，别的学校管理比较松懈。
宋丽本以为用自己的方法能够让自己头脑清醒，不受社会言论左右，没想到一番调查过后，自己不但没清醒，反而更迷糊了，脑袋跟死扣一样，绕进去解不开。
想了两天，才觉得自己调查选取的样本存在问题，小商铺里面的大姐都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门口的学校不好，等于砸自己的招牌，断自己的财路，说学校好并不是真的从内心夸奖，而是让更多的学生来这里念书，学生多了，买东西的人也就多了，宋丽这才缓过神来，有利益牵扯的人无法做出公正客观的评价。
宋丽的好姐妹史小玉，史小玉她二姨夫家的三姨弟在第二中学教书，她知道宋丽这几天都在为儿子上学的事劳神，宋丽说话嗓门高，别人说话像说话，她说话像吵架，别人说话轻声细语，有理有据，思维不跳跃，她说话扯着嗓子，调门也高，左一句右一句，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说到哪儿，宋丽之所以和史小玉能成为好姐妹，倒不是两人性格相合，互相帮衬，相反，宋丽觉得如果和自己一样火急火燎的性格聊天，基本聊不下去，或者说聊不到点上，史小玉的慢性子正好能压住她，与她互补，不管宋丽说到海南的天涯海角还是黑龙江的漠河，她都能把话题给拽回来，一语击中要害。宋丽说着自己为儿子上学的事情发愁，她一开始说的是三所中学不知道选择哪家？再后来又说自己实地调查，小商铺里面的人如何昧着良心夸身边的学校如何好，说着说着现在的人为了赚钱，眼睛和心的颜色调换了，眼是红的，心是黑的，说将来田心可不能干那样的缺德事，无商不奸，将来我家田心不要去经商，也不要去从政，当个老师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看看老师这份职业多好，一周休两天，还有寒暑假，不上班也拿钱，将来找个对象也要是老师，夫妻两双职工，到时候我跟他爸两人种着家里的几亩地，没事的时候给他们带带小孩。史小玉得亏是慢性子，能听她如此长篇大论，但史小玉虽一字不漏的听她唠叨，却知道她长篇大论的中心思想，她对宋丽说，丽姐，我三姨弟在第二中学教书，我帮你问问。史小玉短短的一句话才让宋丽知道原来目前最急的事情是田心选择学校的事情。
史小玉说问问她三姨弟，实际上却对她三姨弟只字未提，只字未提并不是史小玉不想帮宋丽，明白人都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卖油条的还有说自己油条不香的道理，学校虽不是她三姨弟开的，但说学校不好等于说他三姨弟自己不好是一个道理，猪圈邋遢，养出的猪不会白白胖胖，史小玉对宋丽说，第二中学目前是三所中学里最好的，我姨弟在那里干了五年，你想想，如果学校不行，老师也早跳槽了，宋丽觉得史小玉说的有道理，觉得有道理并不是史小玉说的话有道理，而是史小玉说的，她都相信，她觉得慢性子的人做事沉稳内敛，说话真实性比较大，不像自己，讲起一件事情来，满嘴跑火车，与其说宋丽相信史小玉的话，倒不如说为的是寻求一个心理安慰，熟人夸奖比生人夸奖，可信度更高一点。
宋丽带着田心去驰盾第二中学报道，报道时不去学校招生办，而是找史小玉她三姨弟，学校不比菜场，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这一点宋丽明白的很，不能因为找到熟人，学费就会比别人少，找史小玉她三姨弟主要是宋丽觉得在别的学生和别的老师看来，她宋丽不是一般人，在学校有说得上话的老师，这位老师其实是她好姐妹的三姨弟，虽然够得着，但还得绕个弯。
史小玉她三姨弟叫蔡海生，学生和老师都叫他蔡老师，蔡老师本人本来没有打算走上教师的队伍，他和他的高中女同学范小敏在高三时候相识相恋，两人在班里的成绩都是拔尖，第一和第二的位置也是经常轮流交换，他们相约一起考北大，进清华，将来留在首都一起奋斗，可梦想却被现实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范小敏超常发挥考上北大，他却在考试前一天晚上，过度紧张，没有休息好，结果第二天考试时，风油精是不停的往额头上涂，成绩一公布，人家考了664，他却考了466，连师范差点都没上成。最终，和女同学也没了下文，考场失利，情场跟着也失意。算命的说他名字没起好，名字没有问题，姓也没有问题，但错就错在这两个不能组合到一起，“蔡”和“海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什么都要讲究个门当户对，蔡海生啊，蔡海生啊，你这道“菜”怎么做都“还”是“生”的啊！就好像牛奶和柿子一样，单独喝牛奶没有问题，单独啃柿子也没有问题，但牛奶和柿子一起朝肚里咽下去就会出问题了，两种食物相克啊！蔡海生恍然大悟，不怪别人，怪父母没有把自己的名字起好，他问算命的，有没有解？算命的说，有解倒是有解，只不过……，算命的把只不过三个字拖得很长，下面的话始终不说出来，蔡海生知道见钱才能张口，二话不说，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纸票。只不过你得找个姓“米”的，为什么？生米才能煮成熟饭啊！蔡海生再一次如醍醐灌顶，他发誓，这辈子只找米姓的女同志结婚。
蔡老师，你好，我是史小玉她好姐妹宋丽，这是我儿子田心，上学的事情就麻烦你了，以后很多地方还得需要你多关照一下，宋丽笑眯眯的对着蔡海生说着，嗓门依旧那样大。对蔡海生来说，有学生来找他报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因校长这两天还在开会，给每位老师五个招生名额，完不成的每个罚二百块，因第二中学学生少，名气相比第一中学和成才中学明显不如人家，所以每年在招生问题上，校长很是头疼，校长身体不舒服了，老师们也得跟着受罪，不管怎样，田心的到来算是替蔡海生完成一个招生名额了。蔡海生觉得他姨妹史小玉做人做事滴水不露，他觉得自己欠了一个人情，帮助他完成招生指标，不显山不露水，一句也不提。对于田心和田心他妈宋丽来讲呢，他还落了个人情，好像宋丽带着田心来找他报名能得到多大照顾和优待似的。
蔡海生就坡下驴，顺势推舟，说今年学校与往年不同，学校要重点培养一批有上进心的学生，单独设一个班，如果报名人数多，就设两个班，三个班，视情况而定。
宋丽急忙补充道：蔡老师，我家田心有上进心，非常上进，特别上进，我们想报这个班。田心拽了一下他妈的衣角，一是让她压低嗓门声音小点，二是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实验班不感兴趣。
蔡海生说这是实验班，教室单独在学校的最后面一块空地上平地而起，配备全校最好的教师，最好的教学器材，最好的教学环境，学校领导非常重视实验班的培养，想要进实验班，还要另外多交一年一千五百块钱培养费。
宋丽平时勤俭持家，买苹果没有斑斑点点她不买，买猪肉她总会等人家快收摊时再去询问价钱，牛羊肉别人最少是半斤起步，她却狠心半天才能买二两。但读书跟吃不一样，一个是物质食粮，一个是精神食粮，物质食粮吃的再饱，一泡尿一窜稀以后，肚里又是空空的，精神食粮一旦吃饱却受用终身，一辈子也饿不着，她明白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她毫不犹豫的就要让田心进实验班。
田心进驰盾乡第二中学实验班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除了田心他爸田品对这个消息感到郁闷外，其他人对此漠不关心。郁闷不是说田心进实验班，而是为了进实验班要花一千五百块钱太不值得了，一千五百块钱一年算下来能买多少斤豆腐，多少瓶酒，多少条烟，几只猪，几只羊，几只鸡……
田品是越想越气愤，越气愤又越往下想，往深处想，往长远想，他觉得将来儿子还是要回来种地，花这个钱肯定要打水漂了，他并不认为识字不好，而是识字不需要识太多，够用就行，普通班三年念下来，照样能看懂一篇报纸。他也怕字识太多，讲理讲不过田心，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岌岌可危。
田心他爸对宋丽说：读书就读书，多花那冤枉钱干啥？他又不是文曲星下凡，混个初中毕业还不行吗？识字再多也没有用，出来还是个打工种地的，咱祖上三代也没出过知识分子。
宋丽本来因把儿子送进实验班感到格外高兴，心情是美美的，没想到被自己丈夫的一句冷水泼的是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冤枉钱啊？你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抽烟喝酒花的就不是冤枉钱了吗？读书花钱花的再多也不冤枉，田心将来跟我们可不一样，他要读书识字将来做老师的，他才不会像我们这样，整天与土地打交道，以后再多说一句试试。
宋丽说话嗓门大，吵架时候的嗓门更大，田心一个人看见他爸他妈两人在吵架，除了田心其他人却更以为是田心她妈自己跟自己吵架，原因是宋丽的声音盖住了田品的声音。田品不愿意跟宋丽在拌嘴上挣个胜负，不愿意倒不是怕她，而是宋丽一跟他吵架，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她嘴里就变成了十件，别人讲理吵架讲一会吵一会就会气喘吁吁，气撒完了也就结束，而宋丽则不然，她讲理和吵架像干柴碰见烈火，越烧越旺，越旺越往火里添加木材。滔滔不绝的讲下去让田品忍无可忍，脑袋一阵晕眩，晕眩到忘记自己和她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吵架的。
开学了，田心第一天到学校报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班主任的点名声中站出来，没排座位之前，大家都是按照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因为害羞，没有男同学会主动厚着脸皮往女同学身边蹭，女同学就更不会如此，性格内向到极致的男同学会因为女同学的正常搭讪而面红到脖颈。但班主任却根据她临床多年的教学经验得知，男女必须混搭在一起，混搭在一起不是说有利于学习，会相互促进，而是不混搭会造成上课不专心听讲，成绩下滑，男生和男生在一起基本大多数是闷嘴葫芦，女生跟女生则不然，只要有一个把话头挑起来，另一个就能接上去，无论是追星潮流还是家长里短，喋喋不休讲个不停，从早上讲到晚上，从教室讲到厕所，从食堂讲到宿舍。田心不喜欢班主任，不喜欢不是因为班主任严厉，而是班主任教数学，他对数学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再说了，班主任张雪梅虽是女同志，却不是长发飘飘，教书的方式也没有温柔似水，短发的她总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给学生讲课，一遍讲过后，睁大眼睛问还有没有人不懂，田心虽然不懂但从不敢开口要求老师再讲一遍，他觉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无疑是丢脸，他觉得害羞，更觉得抬不起头，他不会去理解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句话。所以数学课上虽然全神贯注，听课的效果却是最差。
每次讲到重点难点时，班主任都会在讲解过后说出这样的话：有没有人没听懂的？
大家目不转睛的望着班主任。
别看我，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题目啊？看黑板！一边吼着一边拿着竹竿往黑板上敲。
大家又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射到黑板上，看黑板不是要真的看老师的解题思路，看黑板只是为了配合老师的要求，所有人屏住呼吸，教室里鸦雀无声，十秒钟后。
班主任：都会了是吧！考试考到这样的题目谁做错了，我就用竹竿打谁的手。
大家心有余悸，不敢说话。
田心的同桌叫李丹丹，陈小星的同桌叫齐丹丹，虽然都叫丹丹，可在长相上明显是有差距，前者长的不如后者耐看，或者在田心眼里面，李丹丹不是不耐看，是根本不能看。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老师叫朱文明，虽是男同志，讲起话来却柔声细语，谈吐举止温文尔雅，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朱老师的课上轻松的，是活泼的，是毫无压力。但后来才发现，虽然他从不动手打人，但处罚人的方式却比打人还疼，或者说疼是肉体上的感觉，与其是面子上的丢失，不如让他痛痛快快的打一顿要好受些。
下课时间，大家三三两两约着往南边的学校厕所跑去，实验班虽然被单独的建在一边，但相关设施却没有配套，比如厕所，大家都觉得厕所离教室太远，来回的路上基本都是带着小跑，不然很有可能上课迟到，想来想去都觉得学校为了节省成本，连这点钱也不愿意出，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但智慧和对策都是被逼出来的，教室是新建的，教室周边的地坪还没有完全铺设好，南边的操场是一块被轧过的土路，北边却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下课铃一响，男生就顾着在一起斗鸡，玩耍，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时，才发现尿意袭来，跑去南边上厕所，要绕过院墙，已经来不及，不把“水”放掉，憋又憋不住，万一膀胱憋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也是急中生智和出于无奈之举，端着身子就跑到教室的北边角落处，掏出家伙就是一阵猛呲，小小的瀑布疑是银河落九天，如果说第一个人是因为迫不得已随地小便，那么倒还情有可原，毕竟人有三急，可第一个做这事的人把这个当谈资拿出去炫耀的话，那么就有点品德恶劣了。男生都知道后，下课铃一响，不去往厕所跑，往操场上集体斗鸡，上课铃一响，又成群结队去角落处“放水”。
语文老师那天正好给大家讲古诗，他边写在黑板上边声情并茂的朗诵起来：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