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夜，西北风骤起，刚暖和了两天的凌州又冷了起来。
日头渐升黎明时分，凤来已经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这是他这几天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梦里没了提刀向自己砍来的北字营官兵，没了风雪里追杀自己的北齐铁骑，他睡的很香很甜。
昨天，凤来趁着钦差入城之际，在人群的掩护下“光明正大”地看了告示，他从东看到西，在从上看到下，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确定真的没有自己和老马的通缉令。
这让凤来欣喜若狂。“北字营一定以为我和老马都死在风雪里了，所以才没下通缉告示。”凤来心里猜想着。
确认没被通缉对凤来真的很重要，通缉令就像是一把刀，一直悬在他的心头。
如果自己正在被朝廷通缉，一方面，连上街行动都会变得有风险，没准就被有心人认出来了。
另一方面，一旦被方抟发现自己是逃犯，假扮的身份自然不攻自破。
“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凤来的回笼觉。
“里面有活人吗？回个话。”
来者一说话，凤来一下子就听出了是谁，这不是依依姐吗，她这一大早怎么来了？
“有人，有人。依依姐，你等一下。”
凤来说完，赶紧起床穿衣服，衣服是方归昨天夜里送来的，因为凤来是做帐房，所以虽然明面是宋家的下人，但穿的不是粗布衣裳，而是面布衣。
“依依姐，你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凤来推开门，果然看到一脸不耐烦的依依姐。
“昨天小环说，有个新来的下人搬到了后院废弃许久的小屋里，没想到原来是你啊，你这么快就成了宋家的下人了。”
依依姐见开门的是凤来，也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他能住进后院独栋的小屋，要知道这个小屋虽然破旧，但胜在幽静，自己跟小姐要了还几次都没成功，没想到让新来的占了便宜。
“今后还请依依姐多多照拂。”凤来陪着笑脸说道。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赶紧跟我晨练去。”
“晨练？”
“对，晨起修炼。这是家主大人定的规矩，保护宋家，人人有责，每个下人卯时必须修炼，而且对修炼的成果，每月有月评，每年还有年评呢，在这些评中取得好成绩不仅能获得奖励，还是下人们晋升的重要参考。”依依姐饶有兴致向凤来介绍起来。
“那么说，依依姐你也是武道高手了？”
“这个，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会嫁不出去的。”依依打了个哈哈。
凤来暗想，若是连你都不喜欢打打杀杀那天下就真太平了。
跟着依依姐一路来到一处校场，没想到宋府里竟会有这么大一片空地。校场边有不少人正在打坐吐纳，中间也又不少人在刀剑互练，更有一小部分人在用肉拳攻击石桩，打的石桩轻微晃荡。
这场景哪里像是大族府邸，分明就是北字营的演武场啊。
“依依姐，我出身贫苦人家，自小饱饭都吃不上几顿更别提练武了。关于武道我也只是知道有启窍，洞体，玄兵，气龙四个境界。其他的就知之甚少了，也不知该怎么练，依依姐能不能跟我讲讲啊。”
凤来是真的很诚心的在问，别看他当过兵也遇过北梁军，但他对武道真是毫无涉猎。以前他也从没想过要去习武，因为自己年幼时一直体弱，活着都是难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敌人无处不在，没有任何帮手，死亡随时降临。这种时候，习武似乎成了最稳妥的保命方式。
“那你可是问对人了，我何依依虽然手上的本事不行，嘴上的功夫可了得。今天正巧无事，便跟细细说说，也算报了你帮小姐的恩。”
“第一个就要说这启窍境。武者为何要启窍？因为窍是人与气的门户。气由窍入体，并入周天循环。气由窍出体，亦可伤人摧物。窍开的越多吐纳的速度就越快，周天循环就越迅猛，气迸发出的威力也就会越高。
启窍境是一个很奇怪的境，你可以说它是最不公平的境，不公平的地方就在于每个人的天赋是不同的，比如昨天进城的钦差大人范公子，天罡三十六窍，他天生就开了十六窍，而大部分人出生只开了一两窍，这种先天的差距近乎是难以逾越的。
但你也可以说它是最公平的境。因为所有人，启同一等窍的难度都是一样的，三十六窍，一窍比一窍难启，启窍时的痛苦也会随之成倍增长。范公子天生十六窍，那他出生后启的第一个窍就会有第十七等的难度，也会承受第十七等的痛苦。同理，出身只有一窍的人，他启的第一个窍只需要面对第二等的难度就行了。”
“有没有天生就启三十六窍的人？”凤来问。
“有，但是极少。近三百年只出现过两个。一个是玄清观立观祖师承天道人，另一是北梁开国大将拓跋蚩。这两个人都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大人物，世所罕见。”
“那有没有天生一窍不开的啊。”
“也有，和天生开三十六窍的一样稀少，但也只是稀少而已，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一窍不通者被称为天弃之人，不仅终身习不得武，身体还要弱于常人。”
依依姐回答完，找了一个石凳坐下继续说道。
“第二个要说的自然是洞体境。洞体境是最苦闷的境也最考验心性的境。随着启窍的增加，人体内的气越发积攒已到容纳不下的地步，此时便要凝结洞体用来储存庞杂的气。
为了使气的攻击性更强，破坏力更大。储存在洞体内的气往往要属性纯净，这样气的攻击效果就会显著增强。各家功法的优劣便在这里体现了出来，像陈亭古修的便是家传的十方瑞雪气，而它与雪山寒宗的八部玉龙气一比，虽同属寒性，但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洞体境是最无趣的境，近乎每天都要闭关，每次凝结洞体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很多洞体境的高手正是因为受不了这种寂寞才选择了放弃，最是红尘防不住啊，这是对武者心性的极大考验。”
“接着就是玄兵境，玄兵境最看天赋和际遇，光是本命玄兵的寻找与铸炼就已经拦下了极多的人，大部分武者穷其一生都无法翻越这座高山。
玄兵为何物？
当洞体凝结大成，真气如海，武者就会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的利用它。比如面对汪洋的大海，你用汤勺取水，和用木桶取水肯定是不一样的，玄兵就是一个很大的木桶，它能将洞体内的气充分地调动起来，使用出惊人的威力。至于最后的气龙境，因为气龙宗师本就很少，相关书籍就更少了，我也不是很了解。”
依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感觉自己嘴都有点干了。
“依依姐明明不善武道，居然知道这么多，真是厉害。”凤来由衷都夸赞，依依说的这些真是帮了大忙，至少让凤来知道了习武大概顺序，武道一途或许就由此开始了。
“没什么厉害的，我天生只开了两窍，武道上很难有什么成就了，多看点书算聊以慰藉吧。看着书上前人的经验，好像自己也跟着凝了洞体，有了玄兵，感觉挺好。”
“对嘛，这才是少女该有的样子嘛。比凶巴巴的样子好看多了”凤来看着依依因为失落而如凋花落雨般的侧脸，在心里大喊道。
“依依，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你赶紧让这些下人散了，这校场我要用。”
依依姐还没失落完，一个公子带着一女两男就走了过来，这四个人都是身着绣锻，腰佩美玉，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三少爷，家主吩咐卯时是下人们晨练的时间，现在离辰时还有一刻呢，散不得。”依依起身解释道。
“什么卯时一刻的，都是些下人，就算让他们全天修炼，一群只开了一两窍的废物能修出个什么来？”为首的三少爷显然对这些下人修武很是不屑，他说话声音极大，所有在校场修炼的下人都听的一清二楚，甚至有些下人已经起身默默离开了。
“三少爷，这是老爷的命令，没人敢违抗。”依依依旧不同意现在散场。
“别拿家主压我，我就问你散还是不散。”三少爷用近乎威胁的语气逼问。
“不散。”依依倔强地说道，她眼神坚定，丝毫不退。
“之余，你们宋家的家法也太没用了吧，在我们刘家，下人敢和主人顶嘴，不管什么原因，直接拔舌。”三少爷身后的女子人长得明明很漂亮，没想到说出的话却这么恶毒，让凤来都一寒。
“听到了吗？依依，我已经对你很仁慈了，不要仗着你是凤兮的身边人就敢得寸进尺，我还是她亲表哥呢。现在赶紧把那些都给我散了，不然别怪我动手。”
有了那女子的怂恿，三少爷这次要动真格的了，你不过是个下人，是宋凤兮身边红人又怎样，打你又怎么样？
依依呆站在原地，她不说话也不动，此时的她真的好怕，怕那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怕他抗不主三少爷那一下昏厥当场。
但是她不能退，卯时的晨练是老爷为所有下人争取的机会，是穷苦卑微的下人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还记得刚实行晨练时根本没有人会来，他们宁愿多睡一会儿，也不愿来晨练，是依依每天早上叫大家起床，逼大家习武，她没什么习武的天分，就去读很多武学书籍，把书里最基础的知识，前人的经验交给大家。
如果今天她退了，那明天随便什么人，用随便一个什么理由都可以叫停晨练。那样晨练便形同虚设，老爷小姐和自己乃至所有宋家下人的努力都白费了。
“依依，这可是你自找的。”三少爷见依依毫无动作于是发出了最后通牒，他的手已经高高地起来，依依也任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之余，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那手将要挥下时，一道低沉的男音在宋之余背后响起，吓得他浑身一抖，立时收手。那声音似乎是一种埋在骨子里的恐惧，让宋之余只是听到就流下了冷汗，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那个男人，一个本不姓宋的宋家家主。
“家主，我。。依依她以下犯上。”面对方抟，刚才还至趾高气昂的宋之余说话都有点结巴起来了，跟他同来的三人见方抟也赶紧避让到一旁。
“我看依依犯上是假，你对我立得规矩不满是真吧。”
“没有，家主。我绝对没有。”宋之余吓得连忙辩解。
“之余，宋家每一个人都有说心里话的权利，你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总憋在心里不好。如果你说的对我也可以改。”
若是平常，宋之余肯定是不敢再说什么了。但此时不同，自己倾心的姑娘就在身侧，若是表现的太过窝囊，怕是以后都没脸再见她了，于是他鼓起十二分的胆子说道：
“家主，其实不光是我。族里很多人都不满很久了。咱们宋家虽说是名门望族，但也不能把那么稀有的资源都浪费在这些没有前途人身上啊。这些下人，月评第一有三颗引气丸，第二、三名也能领一颗。年评第一甚至能得到一颗培气丸。这些资源很多族内弟子都得不到，你让他们怎么能不埋怨呢？”
说完这些话，宋之余感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幸亏冬天穿的厚，外人看不出来。
“你们的意思是，下人们资质平平，给他们资源只会浪费，不如省下来留给族内弟子，对吧。”方抟总结了一下。
“对，之余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的话这件事也好办。还有一个月就到年关了，一年一度的年评也该开始了。往年族内弟子和下人是要分开评的，不如今年换个花样，让你们混在一起来评，奖励也混在一起，若族内弟子真有本事，这资源便落不到外人手里了。你就得如何？”
“这，主人和下人同台竞技，似乎不妥吧。”宋之余有些犹豫地说道。
“没什么不妥的，若是族内弟子完胜，我便取消这晨练，把资源全向你们倾斜。若是打个平分秋色，你们就老老实实地修炼，别整天把心思用在这些事上了。”
方抟做事就是如此，他喜欢把问题一次性地永久解决掉，拖泥带水，藕断丝连不是他的性格。
凤来站在一旁，看着方抟的言语举止，内心波澜四起。
从出现，到离开。方抟的语气总是轻柔如春风一般，但反观宋之余，就差没当场跪下，高呼饶命了。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与对宋家子弟无形的压迫感，让凤来感到震惊。不过话说回来，外姓人当家主，不用些雷霆手段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然最让凤来佩服的还是方抟处理问题的方式，在宋家他有绝对的权威，但他却不用权威强行压人，而是用混同年评的方式堵住了族内弟子的嘴，既显示了对族人的尊重，也为下人争取了机会。
“我真能骗过这种人吗？”凤来很是心虚的想。
卯时过，辰时至。依依高喊一声。
“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