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瑕宫主的回忆——静水之波
风清。
水冷。
芳气袭人是酒香。
琼楼玉宇,月光映照着七彩琉璃瓦,如同洒上淡淡一层秋霜。珍珠帘外,水晶风铃在微微的夜风中低唱。夜已三更,庭户无声。
走了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也自便去了。只有我独坐殿上。
青玉案上的琥珀杯中,满盛着“万艳同杯”,我端起来,一饮而尽。初味甜润,后味辛辣,最后,舌尖上的回味是一种芬芳的苦涩。温暖痛快的感觉随酒而下,遍及五脏六腑后又漫溢全身,令我醺醺然飘飘然欲罢不能。
“好酒啊!”我不由赞叹道。这是警幻仙子送我的礼物,说此酒的味道与人生之味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从未涉足红尘,就算饮了此酒,依旧不能明白人世间的情怀,只觉味道不错。不过,也许现在神瑛已经明白了吧?
想到神瑛,我不由心头火起。如今这宫中弄得如此凄清,还不都是他的过错?本来这里是很热闹的啊!
我这赤瑕宫位于离恨天上,灌愁海中的放春山上。民谚云:“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这里飞尘不到,人迹罕至,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常青之草。最是清幽自在,超凡脱俗。玉帝赐我居于此处,掌管赤瑕仙宫,因为我是他宠爱的小女儿。
我的职责是掌管神仙们的钗环与脂粉。定期设计制造各种首饰与化妆品,按其需要分配给众神仙。这职位虽级别很高,其实是个虚衔。工作看似繁重,可是对于得道真仙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宫中共有宫人五百,一百人专司设计与选材,一百人专司制造与修整,一百人专司库存与帐目,一百人专司订单与发货。还有一百名内宫人负责杂事,包括宫殿园林的维护以及照管我的生活起居和行政事务。在仙界,这样的编制实在是很奢侈的,所以这些宫人经常闲得发慌。在这里,他们没有生老病死的痛苦,无所谓过去,也无所谓将来。于是他们在工作之余,经常要找点自己的乐趣。神瑛就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所以,他最受欢迎。
我有四名最重要的贴身侍者:灵瑾、真瑶、神瑛和妙琦。分别由四块美玉点化而成。其中神瑛本是一块象玉的石头,并非真玉,只因我喜欢他的颜色,所以也破格点化了来,成为赤瑕仙宫一百名内宫人中唯一的男仙。他在侍者中地位并非最高,法力也不是最大,但他相貌清秀,温柔和顺,知情识趣,而且惯会伏低做小,甜言蜜语。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我也特别赏识他。他的工作在四位侍者中算最繁重的。主要掌管我的化妆品,同时还负责做我的仙界信使。宫人多是女仙,所以跑腿外出的任务多由他承担,他也并无怨言,不但自己兢兢业业,还经常主动帮助其他女孩做活。
每天日出的时候,他要到西方灵河岸上,就在三生石畔,那里的水处在最清冽的上游。当朝霞映在水面上时,他为我汲取当天的洗脸水。其实我起身也没那么早,他要早起汲水,只是为了抓住霞映灵河的时机。所以汲水之后,他通常会在石畔歇息一会,看看河边的人间景致。这对一个神仙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然后,他会在我起身前回宫,和灵瑾等人一起,侍奉我桎沐。这时,他通常会一边干活,一边和我们说笑,谈论他今天看到的景致和新鲜事。
那一天,他告诉我,他在石畔发现了一株新生的绛珠草。
“又是胡说,”灵瑾笑道,“那绛珠草可是极为罕见。如今只有西王母那里养成了几株,人间如何得见?”
神瑛不信,又问我。我只得告诉他:“瑾儿说得是,就算真有,在那个地方,也没人照管,早晚还是要枯萎的。”
“我每天都去照管它,它一定能长成的。”神瑛满脸自信。
我笑道:“傻子,你又不能每时每刻陪着它,只能陪它一个早晨。岂知下界风刀霜剑,虫啃兽啮,随时都会发生,就算没有这些天灾人祸,那绛珠草本身也十分柔弱,很难养活的。而且不能移植。”
神瑛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它,凭我的法力,一定没问题。”
灵瑾道:“既如此,我与你赌个东道,一个月的仙俸,你敢不敢?这草儿早晚要枯萎的。”
神瑛道:“赌便赌,只是你不许耍赖,更不许暗地捣鬼,毁了那草。宫主您给作证。”
灵瑾笑道:“宫主您看他小家子样,你那宝贝草儿还用我下力去毁?只怕这会子已经被山羊吃了呢!”
此后,神瑛果然每天都去照管那草儿,我也不知他究竟用过什么法子,只是见他每天一脸疲惫,时而欢喜时而发愁,经常往藏经阁去查阅养花种草的秘方,有几次还超时逗留灵河畔,几乎误了我的盥洗。灵瑾她们都笑他痴了。我倒不以为意,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对一切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都极具爱心。而且仙界生活如此悠闲无聊,能找点事做也是好事。我甚至很支持他,时常帮他出点主意,但我知道,这场赌局,他输定了。不过我也有点奇怪,以前他与其他仙女打赌,倒不曾如此认真过,总是漫不经心,输便输了,并不在意,这次为何如此上心呢?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忽然司库的主管来申领甘露。
这甘露乃是南海观世音菩萨玉净瓶中的产物,能化润万物,有起死回生之效,是仙界难得的至宝。每年,我都派神瑛去亲自向观音求取小半瓶来,作为制作润肤仙露的点睛之料。其实每年也用不完,总能剩下点,并不在库房保管,而由神瑛帮我收藏在我的凝香阁,只有我和他二人有那里的钥匙。
我吩咐神瑛去取甘露,他一反常态,磨蹭半天才取来露瓶,我就猜到必有缘故,启瓶一看,竟已空了。
我不动声色,先支走了司库的主管,便问神瑛。他一声不响地跪下了,流泪禀告说是因为见那绛珠草患病将枯,自己无计可施,忽然想起观音甘露曾救活过人参果树,想必也能救这小草,于是不顾天规,盗用甘露灌溉救活了小草。
我惊怒不已,惊的是神瑛一向胆小谨慎循规蹈矩,而今竟然为了小小一个赌局冒犯天条。怒的是他一向聪明伶俐,这次竟然如此没算计,当日观音救治人参果树,只用了几滴甘露而已。而他为了救一株小草,就没死活地灌下去大半瓶,这下子,那草儿别说活命,就连成仙得道也是指日可待了!此事势必闹大,当如之何?
我思来想去,决定暂不声张,好在我的香奁中还有一点点甘露底子,应付今年的产量应该也够了。念在神瑛一向办事勤谨,而且此次也是出于一片慈悲心肠,我想悄悄掩了此事。于是对他一番训斥威吓后,让他把备份的甘露送去库房。
现在就看如何处置那棵小草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