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姨娘今天很高兴,别看林恒昨晚歇在叶子卿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妖精房里,大早起还不是巴巴的顶着一脑门子的寒气来自己院子用早饭了吗!关键不是他歇在哪儿而是心里有没有,说到底老爷还是念着旧情的。
林家为了方便各位姨娘们伺候老爷,给每个院子都独立设有小厨房,除非节庆或者大日子一般都自己在自己院子里开伙。采买一事归索老二的爹爹索修堂负责,姨娘们每月都有份例。如果没有主子的看赏丫鬟小斯的伙食都是大厨房统一安排。
红袖儿正在西墙根的小厨房里看豆梗儿和面,豆梗儿的手艺在林府几个姨娘的小厨房里算是数得着的。“红袖儿姐姐,你别站这儿碍事了,大冷天的回屋等着吧!待会做得了我叫你来端!”
“不用,我就为看着你做,我啊,喜欢看你做饭的爽利劲儿!”
“红袖儿姐姐是打算偷师吧,学有所成了好下厨做给自家姑爷儿吃!”
“小蹄子我看你是皮痒了!”
红袖今年快十六了,上个月家里刚下了文定,给说的亲事是窦庄子小橫堤窦姨娘姥姥家的街坊,叫秦保怀。老爷爷辈儿就来了靖州立足,子嗣延绵至今也在村里有了百十口户头。算是窦庄子里的小姓儿。家里守着几亩薄田,人口简单就一个儿子,读过不少书,能写善画,比红袖儿略小两岁。现如今就在严敬如的学堂里当着账房先生。红袖儿对自己的这个秦姓小姑爷特别满意。
豆梗手上抓着个圆滚滚的面团,抽不开身,红袖儿就过去挠她胳肢窝。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闹着,豆梗趁红袖儿没注意抓起一把面粉杨了红袖儿一身。
早饭窦姨娘伺候林恒吃的是自己院子里入冬就腌下的五香萝卜干,拿米醋、香油浸着,细细的切了一碟子丁儿;一碟素什锦;一碟冒着热气儿的拆骨肉;金黄酥脆的葱花饼配着精致的白米红豆粥。
这个粥是豆梗头天夜里封火的时候就特意熬在炉子上的,小火慢炖整整熬了一宿,这会又香又糯,甜软爽口,闻着香气四溢。林恒等饭的时候打起了瞌睡,在窦月娘的软榻上眯瞪着了。
“叫你传个早饭,这又是上哪打仗去了,看这前胸后背的竟是面粉!”
“哎呀!”若不是窦姨娘提醒,红袖儿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被豆梗扬了面粉:“准是豆梗那小蹄子调戏我!”
“早饭得了吗?我都快饿虚脱了!”林恒被两人吵醒,伸个懒腰,红袖就着热炕摆了鸡翅木的条形几案,伺候老爷坐起来,一桌子的饭食叫他一个人吸吸噜噜全给去了。
不等窦姨娘发话,红袖儿招呼丫鬟们进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就吩咐豆梗重新做了待会再单独伺候姨娘吃。这种情况姨娘们早都习以为常。
“红袖儿,你叫她们把桌上老爷用过的碗筷收拾了就得了,桌子也甭撤了,反正待会还得用,擦干净就行。”
“怎么你还没用饭?”林恒惊觉:“哎呀,都叫我给吃干净了,你也不早说,我这还是强吃的怕糟践了粮食!”
“没事,厨下做着呢!说话儿就得!”窦姨娘伺候林恒换上了米黄色的儒衫,几条腰封拿在手里比来比去,还是选了之前宝蓝色镶羊脂白玉的那条给他绑好。林恒看着窦姨娘耳垂边上丢溜溜晃动着一对儿南红耳坠子,温婉贤淑的小摸样,也不背人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嘴巴贴过去,直亲的窦姨娘浑身酥软不觉嘤咛出声。
林恒还有正事要去办,就算没有旁的事,昨晚在凝香苑折腾到大天亮,这么短的时间他也缓不上来。林恒放开窦姨娘招呼书童:“宝扇,吃完了吗?”
“回老爷话,才刚窦姨娘已经给奴才用过早饭了!”
“呵呵,月娘,你总是那么周到!”
“你的事,我都精着心记挂的!”窦姨娘柔柔的说。
林恒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支葱油绿的高冰翡翠镯子来,亲手给窦姨娘套在手上。若论起来,窦姨娘是几房姨娘里最得老爷宠的,衣服首饰常常都是别人没见过的。
“好看吗?原本有两支,本是留着给小王爷侍妾的寿礼,赏了你吧!”他没敢说还有一支冰红的极为少见昨儿就送了严梅梅。
“老爷说的可是林珠儿,她不是老爷三伯父家的妹妹吗?年前听说入了王府,这会儿可有身孕了?”说着忙从手上退下来:“我可不敢要,回头戴着出去显摆叫她看见了都是事,老爷又该抓着话茬子骂我!”
林恒把镯子拿在手里高高的举起来对着阳光,窗外雪还没化开,亮的睁不开眼,反倒是显得镯子欲加滴翠。林恒拿在手里慢慢转着指给窦月娘看:“这里有条水线,送进王府的那支比你这支完美。放心戴着吧!昨儿夜里叶子卿那么朝我要我都没舍得给她。巴巴的留着给你,还被你嫌弃了!”
“瞧老爷说的,奴家哪敢嫌弃老爷送的东西!”说着一把夺过去重新套在手腕子上越看越喜欢。
“这镯子是梅梅这趟差特意为了王府准备的贺礼,你要是不要我正好拿去卖了它,没准还是个咂舌的天价!”
“与了人的宝贝还想着讨要回去,你到想的美!”窦姨娘戴着镯子美美的在房间里对着阳光看,美物配上个好出身更显得卓尔不凡。
“这个林表妹也是叫家里长辈操碎了心,入府快一年了也不见动静。你以后得注意,别林珠儿林珠儿的乱叫了,得知道忌口!”
“这屋里就咱俩我也就是老爷面前说说嘴罢了!”
林恒戴上貂绒帽子穿了斗篷准备出门,窦月娘送到门口,宝扇早背了箱子在门口候着了。
“宝扇传轿子了吗?”
“老爷说了今儿起早去王府,不打轿子,起马踏雪才能尽显我辈才子风流!”
墨语轩后堂里严梅梅也才用过早饭,净了手。此刻正坐着看宝路一笔一划的练字。昨儿叫点墨给严迁支了自己小账上的五两银子:“不要说是我给的,这是老爷的意思!拿着去看看老管家怎么样了,叫他好生将养,差事我给他留着,准等着他回来就是了,一定把话儿带到了好叫老人家安心。”
“如此,严迁先待薛管家谢过老爷跟大掌柜的。”说着一揖到地。
严迁怀里揣了银子急忙忙的叫索修堂的二小子索积少去后院牵马。“迁爷这是打算去哪儿,我也没事不如我跟着去吧,鞍前马后的也跟迁爷长长见识!”
“嘿,我说你小子最近嘴里抹了蜜,我又不是个大姑娘,怎么你还黏上我了?”
“嗨,迁爷你说哪里的话,我无非就是想在迁爷手里谋个差事,您老也带带我呗!如今我也十六了,该长长见识了.”
严迁见他说的真诚,就把那五两银子从怀里掏出来扔给他:“拿稳了,这是咱们老爷给的叫买点好东西去看看薛管家,我一向事多,你既想跟我混个前程我也考考你。你先拿着去买点好东西,告诉薛管家,掌柜的已经说放下话了,差事留着叫他好生养伤,别记挂!”说完一偏腿打马奔城南而去。昨天跑了几家木匠铺,严梅梅要的盒子款式他们没见过,不是手艺不行就是没有现成的料,他还得继续找,年关将近,眼瞅着喜悦楼开张在即不能从自己身上耽误了大事。他这会满脑子官司,赶着要先去接魏彪,许给人家的事情一定得想着办到:“这档子事儿办漂亮了,我自会在掌柜面前提拔你!”说话功夫早没了人影。
索积少是家里的老小,从小就个鸡贼的人,他哪有机会见过这么好些银子。今儿既然得了机会自然就想先拔个毛儿再说。他是个想到即做到的性格,拿了银子直奔柜上找发小柱子要了小锤敲下来几钱。
“二小儿,你几时发了大财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这么大笔的银子,你哪儿捡来的?”
“嘿嘿,”索积少前声低后声扬的干笑了两声:“还真就叫你小子说着了。严迁严爷给我的,往后我就在他跟前听差了!”
“我的天,你说真的啊!”
“那可不真的,”扬一扬手里的银子:“你去约了赵船,这月二十三是我生日,我请你们哥俩吃酒。早来啊!我去醉香居定只顶肥顶肥的大烧鸡,好好给你们俩解解馋,来晚了可就没了啊,一概不给留。”
索积少兜里揣着银子,心里那个美呀!随便身边经过个谁,就在心里对着人说:“瞧,我如今怀里揣了五两银子,你们有吗?”
墨语轩位居靖州南城的正中,沿街商铺林立,酒肆饭馆,驿站镖局应有尽有。拐过去两条街,他在专卖干货熟食的醉香居定了两灌腊肉,一只烧鸡。又买了点活血化瘀可以入汤的药材。盯着伙计打秤的时候抓了人家两把五香瓜子,一把抓在手里吐得满地瓜子皮:“可给足了斤两啊!我总买东西你匡不了我,回去复称若是少了我可回来砸你摊子!”
“瞧小爷说的,一看小爷的派头就知道是老采买的主顾,我们还惦记您回头多照顾生意呢!本店啊,童叟无欺,都在扁上写着呢!”
索积少并不识得几个打字,只抬头看着脑袋上头依稀是四个大字,点头说:“字到是不错!”
“那是自然,匾额可是托了人专门找当今大才子林恒给写的!”索积少瞪大眼珠子,生生把:“那正是咱们家老爷的字!”给咽回了肠子里。
薛管家的腿上烫的好多燎泡,有的见好有些地方化脓了,房间里都是药味儿。冬天棉裤吸水要不也不至于那么严重,从薛管家家里出来,看看时间尚早,索积少溜溜达达奔西城走去,听说那边新开了家酒馆,他有钱了,正好打打牙祭。
严梅梅回靖州两日事太多一直抽不开身,这会好容易偷了闲,赶紧带着宝路跟礼物回学堂看看爹娘。宝路不过六七岁的小童,跟两个弟弟年纪相仿相互是个玩伴。自己家里那俩皮小子没事就粘着叫一定把宝路带来。
离着老远,朗朗读书声跃然于耳。门前潺潺的小溪已然结冰,河沿上原先腿粗的老柳树叫老娘连根拔了,天热的时候种着好些小葱。学堂后院养的鸡鸭常常在溪边玩耍游弋。严梅梅每次念及此心情都会特别愉快。
宝路从车里跳下来,蹦跳着喊:“我来了我来了!”
“宝路,这里是学堂,不许吵吵。”
“哦!”嘴上应着宝路已经不见了人影。
马车带着严梅梅来到后院,车夫搬下踏凳,等严梅梅站稳了才一样样的把东西搬下来送进后厨房。娘亲见了长女照常的锁着眉头。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学堂里也买了几个粗使丫头,可严梅梅的娘亲是个顶勤快的人,自己闲不住平时这个时辰总泡在厨房里。
“娘亲!”严梅梅亲热的凑过去挽着娘亲的胳膊。严夫人没有躲,手臂却是僵直的。那年夏天严梅梅落水被救上来以后,严夫人对着自己的女儿总是有种陌生的距离感。
严梅梅挽着严夫人进了内室,中堂挂着严敬如自己画的山水图,花梨木几案上一对珐琅彩孔雀蓝底子福禄寿葫芦瓷瓶。西边卧房住着严敬如夫妇,东边是严继涛、严继海两个五六岁大的小娃娃。
严夫人一身浅紫色棉布袄裙,头上别着两支朱钗,坐在炕上盘了腿:“你是怎么回事?”
“啊?娘亲,何出此言?”
“甭装傻充愣的,你跟林家老爷到底怎么回事,我可告诉你,你表姐窦姨娘对咱家有恩,她如今在院子里艰难你原该帮衬着她。别差了位分!”
“娘啊!”严梅梅听着话音儿不对,发现严夫人脸上带着不悦,不由心下慌乱,也不敢坐着,收起话家常的心立时跪在地上:“娘亲千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女儿从没有那个心。”她说的到是实话,以她的眼光,这一世怕是找不到能叫自己倾心相付的男子了。“梅梅志不在此,表姐跟林老爷对咱们有恩,梅梅时刻不敢忘。既然做了墨语轩的大掌柜,女儿就一心扑在铺子里,以振兴墨语轩为己任时刻不敢忘!”
“哼,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抛头露面非得学人家做什么掌柜,前几年,咱们书香门第到是有不少媒人提亲,我总说你还年幼想多留在身边几年,谁知道你自己这么不长进!”严夫人捶打着自己的大腿痛心疾首:“你自己也就算了,带累了继涛、继海可怎么好,他们才是我们严家的根本。倘或因为你自己的德行不好失了名声,我们严家是断不许你进门的!”
严梅梅一下瘫软在地上,娘亲的严厉是前所未见的,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也起来吧,回头你就托病,收拾了东西回家来住,家里怎么也不会少你一口吃的。叫你爹爹去辞了大掌柜的差事,那个原就不是你一个女娃娃该有的想头。”
“可是我......”严梅梅想说,除了经商我不知道做什么好,难道去选妃吗?
“你不用可是可是的,一半天我就找媒人去搜罗一下适龄的男子给你说亲。你放心,就算你名声不好,我跟你爹也不会不管你,到底也还是我们老严家的头生长女。”
“娘,是不是大姐姐回来啦!”继涛、继海追逐着宝路从院子里闯进来,严夫人赶紧把长女从地上拽起来使了个眼神。
“是啊是啊,你们长姐在屋里呢!”
说话功夫,车夫已经卸完了货。把马车卸了,打草料喂牲口。厨下的饭香飘进屋里,该是响午了。
“记得我今儿个跟你说的话,我们也是为了家族体面,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着想,真是操不完的心!”
三个瓷娃娃跑进来,继涛和继海一边一个扑进严梅梅怀里,长姐长姐叫个不停,宝路羡慕的站在一边。严梅梅心情不大好,强打精神拉着几个孩子们,“长姐带了好多东西给你们,待会吃了饭才许去看。”
“长姐我们要吃糖!”
“带糖了了吗长姐?”
“小馋鬼,吃了晌午饭你们俩吃糖记得给宝路一份!”
“叫宝路吃我的,我不馋!”继涛说。
“咱们可以自己做,待会得了空长姐姐教你们做!”
“好哦!”
严敬如得知严梅梅回来了,提前给学堂的孩子们下了学,吃过晌午饭把严梅梅叫去书房,爷俩关着房门说体己话,谁也不敢敲门打扰。
前院里,秦保怀知道大掌柜的来了,羞答答的转到后院,倚靠着墙看车夫喂马。“怎么的,想改行跟我抢饭辙?”
严梅梅经常回家车夫跟学堂里的先生们都混了个脸熟,大家开起玩笑来没大没小的。
“你快得了吧,我是没入你那行,要是我早先当了车夫,你,呵呵,真不一定比我强。”
“论吹牛你还真是这个!”车夫牛大宝竖起大拇指。
秦保怀上去照他肩头就是一锤,又抬腿在屁股上踢了一脚,牛大宝也不生气:“说吧,这回给你们家红袖捎什么?”
秦保怀从贴身的小衣里摸出个带着体温的荷包,里面裹着一对儿精致的珠花:“你给红袖带过去,叫她下回过节的时候戴上。”
“我的好处呢,我可不白当这红娘!”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那,你的!”说着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包酱香的牛肉,已然切好了细细的薄片,牛大宝拎起一片看看,绛紫色的牛肉带着特有的香味,在太阳底下透着红光。牛大宝满意的把牛肉扔进嘴里细细咀嚼,满口余香。
严迁跟魏彪骑马到了飘香楼,魏彪把缰绳一扔搓着手使劲的跺脚:“我说租个马车,你非得骑马过来,看把我冻得。好家伙,你舍不得下回这钱我掏,可别受这洋罪了。阿切!”魏彪看着皮实,实则外毛里光,常年喝大酒早把身子掏空了。他老婆管着他喝酒可没少挨捶。
店小二看见来了主顾,忙往屋里让。
“找间安静点的雅间!”
“哎呦爷,您二老来的真是不巧,雅间刚都包出去,搁平时我就给二位爷端把凳子拿壶开水叫您二老坐着磕着瓜子等着了。可现在您瞧您二位,大雪天来捧我们掌柜的场鼻子都冻红了,我还能那么不懂事吗!”
严迁跟魏彪对视一眼,心说:这到是个人才,太会说话儿了!
“魏军爷,您看他们没地方儿了,不然咱爷俩儿换个地儿?”
“换什么换,我都饿死了,”转过头魏彪提着他那大喇叭嗓子抻着小细脖子踮着脚往大堂一看:“那角落不是有地界儿吗,就那得了,坐的靠里还暖和点!”
“得咧,二位里边请!”
这是一家新开的酒楼,开业酬宾广揽生意菜价定的到是不贵。头三天靖州暴雪,赶上开业,一个人没有,连伙计干着都没了心气儿。今儿个天儿刚打晴,东家赶紧门口立了牌子,菜品半价酬客三天。附近凡是有点嘴馋的主顾蜂拥而至,别看没赚钱,掌柜的跟东家还是嘴角咧到后脑勺乐开了花。开门做买卖,只要有人气,菜,他们自己有跟,不怕尝。来的都是回头客,像索家老二索积少这种纯占便宜的实在是凤毛菱角。
飘香阁要是不打折,别说索积少,就是索修堂都不一定敢来。路远,菜贵,得不尝失,不划算。
伙计领着二位主顾到了靠席最里头的座位坐下,严迁客气的让魏彪点菜,魏彪知道不用客气,严迁的钱肯定带的富裕。看了水牌魏彪说:“我们哥俩头回上这来,也算是慕名而来了。你捡着店里拿人的菜,硬硬壳壳的给咱们治五个盘子。标准有荤有素有酒有肉就行!吃好了我们保管给你扬名!”
“得咧,瞧好吧您!”伙计都是挑上来的人精,一听话音就知道对面坐着的这位年轻人准是请客的,胖子只管吃,那还不照贵的招呼。
索积少背对着严迁不敢回头,本来想凑过去蹭口酒吃,又怕严迁责骂。反正他也差不多了,想走又好奇严迁和魏彪怎么跑一处去了,想着偷着听点小道消息兴许能换点银子使。
酒过三巡,严迁跟魏彪都有点微醺的状态。两人从最近靖州大雪,聊到清月楼的清官儿,又从清官聊到古董字画儿,天南海北的胡侃。反正严梅梅叫干嘛严迁就干嘛呗,这一遭大掌柜的只说叫请客,没提目的。那把魏彪小子灌美了人事不知为止。
魏彪见聊的也差不多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副画像。画中的女子至多十五六岁,柳眉微蹙,大眼勾魂,拿着本书坐在柳树下,一手执笔似在攒诗。
“好画啊,我是粗人,不懂画,但是这画看着赏心悦目,我觉得行!”严迁书读的不多粗粗认得几个大字,形容词匮乏,对他来说这样的评价已经很高了。
“什么叫画的好,叫你看人呢!”
“看人?哦,我再看看,嗯,这小娘子不错看着就有学问!”
“不错吧!正是舍妹!”
“什么?什么意思?”
魏彪掏出一个簇新的荷包递给严迁,严迁拿手里粗略掂量了一下,不轻,起码得有五十两。“老哥哥我这回有事求你,办成了,后边还有你的好处。你今天只要答应,这顿就算老哥哥我的答谢宴!”
“什么事啊,这是打算给我说媒?”
“滚蛋,你个杂种也配,看看你看好了看仔细喽!我,我妹子,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鲜花一样的人物你也配想!”
严迁把画轴卷起来扔在魏彪怀里,借着酒劲他有点不乐意了。“怎的我就不配了,我比你差在哪里?”
“哈哈哈,生气了唉,你看你小子说翻脸就翻脸,酸的犯膈应了吧!老哥我这事不是说你的,是说给你们老爷的!”
.........
“对喽,是说给你们家林老爷林恒大才子的!”魏彪重新把画轴递过去,“我早打听好了,林老爷没孩子,两年抬一房姨娘。年前是才抬进去一个,没关系,咱们可以等,你只管把小相递给你们老爷,旁的事都不用你管!”魏彪对自己妹子的才艺长相很有信心。
“呵呵,老哥哥咱今天哪说哪了,旁的事都可以商量,这事咱办不了,我就是一个粗人。再说我们老爷有一个闺女,你妹子既然是鲜花一样标志的人物就找媒婆说和吧!你还要吗,不要我就先结去了,我这会尿急,先走一步!”
“严迁,唉,严迁!”魏彪待要追过去又舍不得一桌子的酒肉,怕伙计趁自己不在糟践了东西,忙粗着嗓子喊:“我说,小二,给我桌上的打包,穿白衣服那位爷已然在结账了!”魏彪原想着这也不是大事没想到严迁个不识抬举的居然就那么嘎嘣脆的给回了。他当然知道找媒婆,但是倘若这趟买卖没成,妹妹要入府做林老爷的妾,还没进去,这事非同小可。传了出去,下家可就不那么痛快了。
魏彪心里骂着严迁拎着剩菜往外走,打算回家烧壶老酒接着喝。冷不防一声“魏军爷”差点脚底打滑摔个屁股墩。
魏彪窝着火张嘴就骂:“谁啊,哪个不长眼的这么大嗓门,嚎丧呢?”
“我,索老二,索积少!”
“索积少是谁不认识,滚滚滚,别挡着爷爷的道!”
“我啊,索修堂的老儿子,林府索修堂!”
“林府?”
“对啊,就是林府,林恒大老爷府!”
“你说你是索修堂家的老疙瘩?哦,我认识你爸爸!”
“是是是,早闻魏军爷大名,还未及到您老府上拜见,今儿个咱爷俩还真是有缘。”
“啊,说吧,你找我能有什么事?”
“军爷借一步说话!”索老二拉着魏彪到了背静的后街,穿堂风冻得魏彪直打哆嗦:“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话快说有屁早放!”
“军爷爽快人,大冷天的咱们直说了,魏军爷别见怪,您刚才跟严迁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是故意的,这事严迁不行,他办不了,您得托付给我!”
魏彪刚想上手揍他:“你怎么帮我!”
“不就是递个小相吗,您只管给我就是!”
魏彪想来想去,不是什么光彩事,既然他能办就交给他吧,总比白跑一趟多点希望:“我可认识你老子,看你也翻不出什么天来!“魏彪把画扔到索积少怀里,抬腿就走。
索积少一把拽住他:“我说爷,就这么走了啊,银子呢!?”
魏彪到底不是太信服他,想着托人办事总得花银子,索性给了他还能办好差事。伸手掏出荷包,扣下二十两:“这二十两事成之后双倍给你!”
索积少拿了钱打了轿子,远远的停在巷子边上,手里提着瓜子,核桃,晃晃悠悠的朝里走。没几步就听见后院里传来打骂声。不用走脑子就知道又是绍儿挨打呢!索修堂的房子跟凝香苑的园子共用一堵墙。这两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听着绍儿的嚎哭声入睡,听着绍儿喊救命醒来,早都听麻木了。这孩子活不长,索积少心想。可是他一个下人自己还顾不住温饱呢,哪里有闲工夫管别人死活,要怪就怪她自己不会投胎吧!
下晚的时候,秀芹拿了香茶去还书香的人情,偏巧遇到上茅厕迷路的绍儿。“你怎的会在这儿,不是叫你去雪里跪着的吗?”
“跪你个鬼呦!”绍儿得了严大掌柜的许诺,终于扬眉吐气了,她不在畏畏缩缩,要不是这会才醒转过来她一定会扑上去撕了秀芹的皮:“老子从今往后再不用去伺候叶子卿那老婊子了,老子有人做主了,你们俩等着吧,你们不得好死!”
绍儿的话太让秀芹诧异了,头一次见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咒骂自己。绍儿虽然十一岁了,身体却还没有发育,豆芽菜一样盈盈弱弱。秀芹二话不说窜上去拿斗篷裹了她的头,连拉带扯的把她夹持到凝香苑。彼时叶姨娘正在酣睡,秀芹裹着绍儿回来绍儿哪里肯就范,两人又打又骂的吵醒了美梦中的叶子卿。叶子卿披着锦被,秀芹忙堵了门告状,叶姨娘一句:“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人我给她偿命!”秀芹得令拿着扫雪的扫把披头盖脸就是一顿。
索积少从川堂里路过的时候绍儿已经在雪地里昏过去一次了。到了子时绍儿窝在自己的小床上已经人事不知了,哇哇的呕血声惊动了秀芹。秀芹从暖烘烘的被窝爬出来,正要开骂忽然看见绍儿铁青着脸,七窍流血,瞪着自己骂:“叶子卿,秀芹你们不得好死,我绍儿做鬼也要缠着你们祖宗八代!”
绍儿死了,叶子楣吓得失了方寸:“谁叫你打死她的,杀人偿命你知道不知道!”
“怎么是我,明明是姨娘你叫我打的啊!”秀芹不想死,哭倒在叶子卿脚下。
呈祥苑里,窦月娘听了红袖的话瞪着一双乌鸡眼:“死了,你可看的真切,是真的死了吗?”
“看见了,那血印子在雪地里拉的老长老长的,吓死我了!”红袖说完了,连窦姨娘都忍不住打起哆嗦,口中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豆梗靠着门板整个后背贴在上面不住的哆嗦,“我亲眼看见的,我跟红袖都看见了!”
“好,好,太好了。草菅人命,叶子楣这下子算是彻底完了,快快快给我换衣服咱们娘三现在就去找老爷,替绍儿讨个公道!”
“姨娘,你省省吧,何必急于一时半刻,外面雪那么厚,血迹不是那么好处理的,这会子子时都过了,且叫她们院子里自己折腾去吧,累死省心。”红袖不敢现在出门怕招惹了晦气,她太了解窦姨娘的脾气,不这么劝她闲不住:“明儿个早起自然有人能看见。我们何苦枉做小人。姨娘要不晚上我在你脚下睡吧,省的你害怕!”
“对对,好好好,就依着你说的,你现在就去搬铺盖到我屋里睡来吧!”
豆梗拢了火:“姨娘我也来吧,我也害怕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