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我被那怪老头接到山上来住已有三年六月。许是见我天资聪颖,除去刚开始照顾婴儿的手忙脚乱,日子倒是也还不错。一座远离尘嚣的青山,一片翠竹,几间茅屋,我先前因来到异世而不免的害怕也荡然无存。这三四年间,许是见我年纪小,老头子对我也不甚严格,我便依着这一点晓得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此朝国号晋,已历经十五帝,早已过了高祖帝鼎盛期,前几任皇帝天资一个赛一个平庸,皆是沉溺女色之辈,便铸就外戚势大,更甚者政务全交与阉人,今两股势力分庭抗争,皇家夹在中间倒是显得尤为可笑。今上壮志雄心,奈何有心无力。思及此,我眼眸微暗,这应是个平行世界了,不知在那个世界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呢。我突觉嘲讽。
想着我便开始走神,怪老头瞥我一眼,用毛笔头敲了敲我头上的小发包,故意拉下脸来沉声道:“毛丫头想什么呢,字认了吗?文章背了吗?”我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似乎是年纪变小,心思也变得幼稚,我学会了讨好这怪老头。“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到嘴边到的会字不知怎地却吞了回去。
春去秋来,眨眼我四岁生辰已到。那日,秋枫正黄,怪老头第一次叫我踏足了他的书房。推开门,便见他的脸上不复嬉笑之色,反是一派严肃,我隐隐想起四年前听到的母妃的话,心中不免胆怯惶恐,忽地,我在心底自嘲一笑,宋长安啊宋长安,过了四年悠闲日子,就开始这般惊惶不安了吗?不过一瞬,我的脸上又挂上了标准的笑——两眼微眯露出乳牙,唇边一个浅浅的酒窝——我日日照着镜子练的。我快步向主位跑去,像是察觉不到他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脸色似的,语气亲近:“爷爷,叫长安过来作甚?”见此,老者心底不免叹息。他正了正神色,将女孩从身上拉下去,转而站了起来,眼眸深沉。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两鬓斑白的老者与稚嫩女童两相而立,不久,女童跪俯于老者身前,许下一生的誓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多年以后,我只恨这一刻的决然果断。
他拉起我,带着粗茧的手轻搭在我搭肩上,语气沉沉:“安儿,你可知这意味这什么?”我点了点头。我当时兴许是知晓的吧。
“我姓荀。”
荀吗?
“师傅!”
自此之后,我便日日随他练基本功,汗流浃背已是日常,受伤也成家常便饭,日以既继日我倒是发现一点:以我的体质,不会留下疤痕。这算不算另类的金手指呢?我苦中作乐地想。
我七岁那年生辰,师傅神情郑重地递给我一个锦盒,我匆忙接过又兴致勃勃拆开,入手却是一片冰凉——这是一柄剑。我的宿命,终究是要来了吗。
我缓缓握住剑身,抽出刀柄,闪出一抹银光,还未开刃。“长安,给它取个名字吧。”师傅说。
我脑海里忽地划过一道光:“华初,便叫华初罢。”
华初,不知缘何,不知缘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