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秋将皮袄裹的严实了些,便守在火堆旁,微湿的柴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响声,许长生困得直打哈欠,已经后半夜了,林中的鸟儿也都归还了各自的小窝,但两人依然忍着不愿睡。明天便要分别了,此间不比前世,想要再见,不知何时,话自然要多说一些,好留给以后无聊的日子回忆。
和商秋说了好久的话,从炼金师聊到了商秋的家乡长安府,又从长安府聊到了那柄被商秋卖了的秋水刀,以及商秋在弥沙府当刀客的日子,虽说许长生没见过那秋水刀,但商秋说是真正的好刀,想必不会太差。
他说,家中教了他一十三年剑道,但他就连入门都不成,学文?耐不住性子,他这一生,是要追逐武学的!于是他买了刀,独自一人便流浪到了弥沙府一个叫着沙城的地方做刀客,沙城盛产金矿,雇佣刀客的人便多了起来,可那荒郊野岭的也格外寂寞,如今想家了,做了几年觉得无趣,便想着往回赶路,途径此地,正巧遇到这门生意,顺手赚些酒肉钱,没曾想还能结交到许长生这个有趣的小朋友。
他说,弥沙城外有数不尽的金矿,数不尽的匪贼,数不尽的黄沙,弥沙府的刀客分两种,能打的和认路的,能打的五铜板一天,认路的就只有三铜板,得了钱,沽酒换肉,转眼间便又要劳心劳命赚酒钱,那里的酒肉奇贵,但钱也赚得十分容易。
城中那些百姓过得有今天没明天,祖辈生活在弥沙城,城外便是漫天黄沙,想要离开那也是需要勇气的,于是城中能打的就成了刀客,老弱妇孺也经营起了酒肆,除此之外倒是没了别的好乐趣。
他说,在沙城他收了一个叫专竹的小家伙做刀客,专竹是他取得名字,取挺拔不屈之意。也因为小家伙没钱买刀,便只用水火棍,但练的确实货真价实的刀法。
长夜漫漫,许长生毕竟只有五岁,很快便困了,若是睡在地上明日必会沾了露水,那是要生病的,所以商秋卸下骡子,两人就都躺到了骡车上,火堆散发着温暖,只是噼里啪啦的响声十分恼人,商秋的大氅暖得很,许长生拥着大氅,蜷缩成一团在板车上,趁着火光,从板车的箱笼里找出一块木板。
“你把秋水刀的样子刻下来,等我哪天去长安府玩,送你一把新的。”
商秋爽朗地笑了声说道:“哈哈,可要好铁!”
许长生耷拉着眼皮说道:“那是自然,只是别再馋肉给卖了。”
话说完,许长生便混沌的睡着了,商秋看了眼他,也将眼睛眯了起来。直到火堆熄灭,没有了烟,他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
许长生方醒来,便见骡车停靠在了怀安府府门之外,城内的坊市已开,在府外便听到了熙熙攘攘的热闹与吆喝声。临近怀安府的民夫正排着队进城,守城的几位官爷一边吆喝一边排查着有无可疑的人员进城,商秋如今便混迹在贩夫之间。
来到城门前,怕那些官差对两个邋里邋遢的人产生疑问,于是许长生说道:“叔,这就到怀安府了?”
商秋说道:“睡醒了?咱们在府门外呢,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
许长生这些话是说给那些官差说的,好让官差不要误会了商秋是人贩子,那些官差们听了这一番对话,自然不再怀疑,来到近前冷冷的问了声:“干什么的?”
“来城里卖些糜子,给家中子侄充学费的。”
商秋说完,那官差向府门的方向便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进去了,他便继续盘查了起来,后面还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呢。
怀安府,屋舍整齐的排列在道路两旁,横平竖直的被分作了一个个方块儿,街道上酒肆歌台应有尽有,空气中飘散着糕点小吃的味道,叫卖声不绝于耳,许长生东看看西看看的,倒也觉得有趣。
“哎哎哎!你们两个,坊市在那边呢,别在街上乱晃荡。”
一个无赖模样的白衫男子疾走在街上,手中拿着一条水火棍,说话虽难听了些,却没有任何为难的意思,只是指了去坊市的路,便继续疾走在街巷之间。
“慈心堂在哪啊?”商秋直白地问,那无赖人回头惊奇地看了一眼许长生。
细细地看了一番,白衫男子说道:“诶呦,好叫小公子知晓,穿过此巷,径直往南走,到了那最繁华的地段,便是慈心堂之所在了。”
许长生才欲回礼道谢,那人早就扭转身型,消失在街巷中了。
“这人好奇怪啊。”
“你这是第一次进府城,以后便会习惯了,这些当街带着水火棍的无赖子,都是些无事可做的,官府怕他们惹是生非便派下来当个差役。现在大翰没仗打,这样不求功名的人,还是很多的。”
许长生觉得奇怪,于是问道:“那怎么不去做些生意,或者从军?”
说道此处,那商秋却是笑了起来,看了看许长生那不经世事的小脸,便说道:“做生意,端的是折辱了门楣,再怎么说,能在这府城之中过活的,也都是些有头脸的,即便是小门小户,也不屑于做生意,至于从军?他们倒是想有这个资格!许家村距离神侯府不过百里之遥,可曾听说过有人来征兵的?不要说许家村,便是这怀安府内,能够应征入伍的子弟,也不过百十个人罢了。想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武者,光靠天分可不行,还要有资质的。”
许长生心思电转,因而说道:“当兵的都是修仙者?”
这次商秋笑的更加大声了,引得街角处逛街的几位小姐侧目,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之情,商秋却是个没遮拦,不做作的。忽视那些目光,对许长生说道:“你道什么是仙,那是超脱在五行之外的存在!如果说当了兵便能升仙,咱早就投身军伍了!仙...”
说着,商秋眼神中露出了敬仰之情,但也难掩眉眼中那一缕落寞。
“修仙,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企及的...”
一路的走,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许长生和商秋则成为了这些行人眼里的一道独特风景,两个坐在骡车上的破落户,怎生到了这里大声喧哗?瞧他们脏兮兮的模样,真是玷污了这大好的繁华!
跟在商秋身边,许长生倒是多出几分洒脱,丝毫不在意行人都说些什么,只是将自己的路走好。他发现,很多旁人没有办法解答的事情,在这商秋嘴里,都能问出个门路来,虽说他的回答有很大的个人观点,但好歹他是知道些的。
来到这个世界上,许长生还是第一次出许家村,初来此地,许长生也算开了眼界,虽说这怀安府没有前世城市的那般热闹,但此地的繁华景象,却是百千个许家村也不能比的。一时间乱花渐欲迷人眼,都快忘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按照那白衫无赖子的指引,骡车很快便来到了歌舞坊,初来此地,许长生闻着街道之上充斥着的脂粉香气,越往前走,只觉街道两旁的建筑就越发的豪奢,二层的小楼到处都是,支撑楼阁的柱子上也都染了朱红的漆料,青砖绿瓦的屋檐下,三四位穿着宽松的歌姬饮酒,将赤着的脚挂在栏杆上,手倦了,便将书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也不失为一道别致的风景。
许长生看向她们的时候,其中一位托着貂裘的女子也望了过来,或许是她吃醉了酒,倒没因为两人脏兮兮的样子感到反感。
青楼女子,自然都是有眼力的,而能穿的这般华贵的,也彰显了她在此间的地位。
“二位要去慈心堂么?便在对面。”
许长生无意地看了一眼阁楼上方的牌匾,上写‘花楼’二字,而后才将目光望向了歌姬所指的地方。
如果不是由葛衣老者聂朗的指引,他许长生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眼前雕梁画栋的一排阁楼,便是慈心堂!
按说这修佛的人本该清心寡欲才对,可那聂朗挂名的慈心堂竟然豪奢到了如此。院前两颗古松枝繁叶茂,显然是经过大家修剪的,路面都是石板铺就,当然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哪有学堂开在妓院对面的!
“刚听这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像是个学堂的名字,现在看到了门脸,更觉不像了。”
许长生一时间不知那葛衣老者是不是在诓他,他不说话,只是径直的往前走,走过了一条下坡路,两边的门房有人,却无人理睬他们,再向那墙上一观,上面摆放着一排的木牌牌,牌子上是一个个人名。
许长生仔细找了一番,也算在角落里找到了叫聂朗的木牌,心下安定了,便回到门房旁边敲了敲门。
门里面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仍旧高卧在床上,许长生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正犹豫间,便听小院里的房间中传来了一句慵懒的话:“是寻先生来的?”
许长生拱手作揖道:“晚辈是怀安府外许家村人,此来寻一个初学先生,因在府城之外与聂朗老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便特来这慈心堂叨扰一番。”
“聂先生游玩未归,可先在我这登记一番,进来罢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