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周亚夫一问三不知,这倒不是周亚夫有意装傻,这事都由傻儿子一人策划操办,他确实毫不知情。
检察官问不出所以然,于是,上报刘启,说周亚夫拒不配合。刘启知道此次已足以把周亚夫套牢,于是咒骂:周亚夫狂什么狂,零口供也一样收拾了你!(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
于是,在刘启授意下,周亚夫涉嫌谋反一案正式立案,彻底进入司法程序,由庭尉(最高法院院长)亲审。
审判记录如下。
庭尉问:你私置军械,是要准备造反吗?
周亚夫答:我买的军械,是陪葬用的,怎么谈得上造反!
庭尉问:你纵然不在阳间造反,既然拿军械陪葬,说明你准备在阴间造反,证据确凿,你还有啥好说?
周亚夫:……
在监狱里,周亚夫绝食抗争,第五天,悲愤交集的周亚夫大口吐血,一代名将就此星殒。
至此,当年许负半仙的预言,全部应验。
我以为,周亚夫之死,不在于他嘴边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竖纹,而在于他的性格太过刚直,太过自负,只懂军事,不通政治,不会权变。
周亚夫像一把已然出鞘、在猎猎秋风中泛着寒光的军刀,在杀戮战场上,他无坚不摧,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奈何,战事已了!
不肯黯淡的周亚夫继续展露他袭人的锋芒,甚至,令他的主人也感到寒意。
卑微地死在监狱,对周亚夫来说实在是最悲惨无奈的结局;如果命运让周亚夫自主选择,他可能更愿意把自己最后一滴血水洒在捍卫大汉帝国的战场上。
名 将(一)
春秋末期,吴、越两国既是邻居,又是世仇。
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任用伍子胥为大将,倾全国之兵攻越,全歼越国主力,越王勾践投降。
关于越王勾践,大家可能比较熟悉的事迹是“卧薪尝胆”,是说他老人家时时用自虐的方式提醒自己勿忘亡国之耻。
大家可能比较不熟悉的事迹是,勾践在吴国当战犯期间,为骗取吴王夫差的信任,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夫差的排泄物都曾经品尝过,啥恶心的事都干得出来。
勾践取信于夫差后,被放回国,他对内重用智囊文种和范蠡、发展国力、整备军事;对外则将越国小姐选拔赛冠军、亚军得主,西施和郑旦两个如花美人送给夫差,旨在消磨吴王意志。
公元前478年,越国伐吴。最终大败吴军于笠泽(今苏州南)。吴王夫差被逼自杀,吴国亡国,勾践苦心戮力十六年,终于完成了复仇。
现在,暂且不表勾践的功绩,让我们来看看功臣的下场。
根据《吴越春秋》记载,勾践灭了吴国后,找文种谈话:听说你有九种方法可以使敌国灭亡,而你只用了三招就灭了吴国,现在,就请你到地狱里用剩下的六招帮我的前辈去收拾吴国的历代死鬼吧!(越王谓曰,子有阴谋兵法,倾敌取国九术之策,今用三已破强吴,其六尚在子,所愿幸以余数术,为孤前王于地下谋吴之前人。)
文种只有“伏剑而死”,到阴曹地府里出公差去也。
史载,文种死前,曾经仰天长笑:后世功臣,都要记着我的下场(后百世之末,忠臣必以吾为喻矣)!
倒是范蠡,早看出勾践不是善茬,于是悄然出走(民间更有传说是带了美人西施),浮海出齐,化名陶朱公,不久“资累巨万”,富甲天下,从此便有“富比陶朱”一说。“陶朱公”最终演变成中国传说中的文财神(后来,又增设武财神名额一名,经广大人民群众海选,关羽关二哥光荣登坛)。
文种的遭遇和周亚夫的遭遇何其相似乃尔!
我们似乎可以把范蠡对勾践的评价原封不动地转赠给刘启:长颈鸟啄,鹰视狼步。可与共患难,而不可共处乐;可与履危,不可与安。
感叹一下:国家危难时刻,有周亚夫这样的下属,是刘启的幸运;
国家万事升平,有刘启这样的领袖,是周亚夫的悲哀!
如果论出场顺序,西汉第一名将的头衔周亚夫当之无愧;如果论起战功及指挥大兵团作战能力,周亚夫的排名还得往后稍微挪一挪。
当周亚夫身陷冤狱、在牢房里大口吐血的时候,西汉帝国那位更伟大军事统帅还正值少年,他以私生子的身份正在生父的家里放羊。
记住这个放羊娃的名字,他叫卫青。
当周亚夫身陷冤狱,在牢房里大口吐血的时候,西汉帝国的另一位传奇将领,正遭遇他军事生涯中的最大危险。
名 将(二)
此人名叫李广,拥有传奇人生。
日前,沉寂了一段时日的美国好莱坞老牌硬汉西尔维斯特·史泰龙难耐寂寞,老夫聊发少年狂,重新出山,导演并主演火爆动作大片《敢死队》。
这电影我没看过,不好妄作评论,不过史泰龙之前主演的影片倒是看过不少,基本套路是英雄虎胆,身手盖世,独挑强敌,颇为彰显个人英雄主义。
李广将军的本领、性格、经历很像史泰龙大片树立的英雄主角。
李广,陇西成纪人氏(今甘肃省静宁县),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汗国(王庭设在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大举南侵,家住帝国边疆的热血少年李广,应征入伍,成为保家卫国的一名士兵。
李广入伍时填报的家庭出身是良民(良家子,非医、巫、商贾、百工也),其实,他有个响当当的先祖。
李广的祖上是秦帝国开国名将李信。李信曾经在秦国灭燕战役中立有大功,颇受秦始皇嬴政赏识,风头甚至一度盖过了老牌战神王翦,后来,李信因为轻敌,在项羽的父亲项燕手上吃了大亏,自此风光不再。
李广,可称将门之后,骑射格斗,那是家传的手艺,偏偏李广形容奇特,他身形伟岸,臂长如猿(广为人长,猿臂),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
在对匈奴作战中,小李广施展骑射绝技,大展身手,阵斩匈奴最多,战后论功行赏,李广被升职为军官,稍后,射击格斗特长生李广又被推荐,成为皇帝刘恒的贴身侍卫(为武骑长侍)。
远离了鼓角争鸣、英雄建功的战场,少年李广的飞扬激情和盖世武艺只能在随同皇帝进行的射猎活动中发泄、展露,在围场中,他呼啸来去,风头最健,格杀猛兽最多。
时间长了,这个身手不凡的英勇少年在皇帝刘恒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心情好时,刘恒会拍着李广的背,感叹一下:你娃儿可惜生不逢时,要是赶上高帝刘邦打天下的时候,凭你的身手,用战功换个万户侯都不在话下。
封万户侯,永远将是李广生命中难圆的梦。
刘恒是明白人,对李广这样的人才,皇家园林上林苑实在太小,杀敌的战场才是属于他的舞台。
是苍鹰就要在天空里翱翔。
稍后,宫廷侍卫李广被下放,任陇西郡(大约今甘肃省天水、甘谷、武山、岷县、陇西、临洮等地区)都尉。
汉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七国之乱”爆发,李广以骁骑都尉的官职,率军跟随时任国防部长(太尉)的周亚夫平叛。
李广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机遇。
在昌邑主战场,李广英勇异常,在战略反攻阶段,他率先攻入吴楚联军大营,甚至亲自砍翻了叛军的帅旗——这等于宣布七国叛乱的失败,是莫大的功劳和荣誉。
但战后,平叛功臣李广却没有得到封赏。
因为他摊上了一件极倒霉的事。
平叛后,梁王刘武对李广的攻击力叹为观止,私底下约请李广,任命李广为梁国大将军,把大印硬往李广怀里塞(梁王授广将军印)。
刘武这事办得太不懂规矩。
人家李广是国家将领,职务任免自然由中央决定,你一个封国国王凭啥乱任命?
皇帝刘启本就忌恨你刘武妄想当皇帝,现在你又从政府挖军事将领,到底想干啥?
如果李广稍微懂一点政治,就会感到梁王送上的将军印是个烧红的煤球,无比烫手,绝不能接。
可李广居然稀里糊涂地接了下来。
这事最终被皇帝刘启知道。
李广没被清算已是万幸,所谓战功封赏,就别想了吧!
此事过后,仍旧年轻的李广偶尔会拍着大腿嗟怨自己命不好。
李广,这在你曲折的人生经历中不过是个小插曲,慢慢地,你会明白,并且让我们大家都明白什么叫命运多舛!
名 将(三)
在之后的十年内,李广的职务稍有升迁,官拜郡守,先后在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等郡担任太守。
以上数郡,都处汉帝国北部边疆,是帝国抵御匈奴南侵的桥头堡。
在前线,李广把上阵砍人当成了家常便饭(日以合战),他常常凭借过人的军事素质对来犯匈奴发动突击,并多有斩获。
面对拥有梦幻般攻击指数的李广将军和他的快速反应部队,匈奴人甚至被打出了心理阴影,给他取了个“飞将军”的响亮外号。
匈奴对“飞将军”又恨又怕之际,帝国内部,有人对李广的生命安危表现出极大的担忧。
这人名叫公孙昆邪,现任帝国外交部长(典属国)。
公孙昆邪有一次对皇帝刘启陈述李广的英勇事迹时,突然动情流泪,说,李广的单兵作战能力,天下无敌,所以他无所顾忌,最爱跟匈奴肉搏,这么个玩法,我担心他迟早会牺牲在战场上(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公孙昆邪的担忧很有道理,稍后,李广就陷入巨大危险。
事情要从一个太监说起。
太监,又被称为宦官、寺人、中贵人,是指通过外科去势手术,在皇宫内廷担任服务工作的中性人。
通过定义,可以看出,太监出现在宫廷,才算正常。
然而本节里的这个太监却出现在李广将军的军营、对敌作战的前线。
难道,这神奇的太监练过“葵花宝典”之类的盖世神功?
非也非也!
这缘于皇帝刘启的奇怪想法。他对外宣称,李广将军骑射功夫精绝、治军水平颇高,因此派出贴身宠幸的太监到军营前线拜李广为师,学习武功、军事。
我以为,通过此事,透露出刘启对前线统军将领的不信任。
大将统军于外,如要造反作乱,冲内掉转枪头,谁可控制!
思来想去,皇帝想出对策:派出最可信任的人,就近监督。
那么,在皇帝心中,最值得信任的人是谁呢?
正确答案:太监!
一则太监天天接触皇帝,比较容易取得信任;二则太监先天不足,不能生育,自然也就不会有坐庄天下、传诸后世的万丈雄心。
派太监驻进军营,汉景帝刘启可谓用意深远,是始作俑者。然而很遗憾,此举实属昏招,遗毒无穷。
太监不懂军事,在宫里倒个马桶也许称职,让他监督将领、领军打仗纯属满拧,于是太监在战争中掣肘将领,外行领导内行,往往是导致战役失败的关键因素。
太监因为肉体受损,心理难免阴险黑暗,腐败弄权,忌妒将领,给前方将领穿小鞋、砸黑砖、向皇帝打小报告那也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