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会变,Lisa不会变。这是Lisa给尹川的良好印象,但这并不是说Lisa就是永恒。
尹川将自己像一根萝卜一样洗拔干净,换上干净清爽的丝棉衬衫,穿一条藏蓝西裤,瓦光锃亮的皮鞋,带上从西藏捎回的礼物,去见Lisa,这是他的承诺。尹川想Lisa见自己这身跟求职面试般打扮的装束,一定会大笑一场。那就大笑一场吧,自己想以这种方式让Lisa大笑一场也未尝不可。
那辆老捷达忠诚地转动起来,尹川在方向盘上很快找到了已经陌生的驾驶快感,车轻快地在畅通的长安街上滑行,电力强劲的路灯将长安街照得堪称辉煌。
Lisa以其简单的存在,给尹川无限遐想的空间,尹川越来越觉得以前自己是否在跟某种东西叫劲。自己是活得太固执还是活得太虚假?是在寻找轻松还是在寻找沉重?是在所谓主动地把握生活还是在努力地将生活弄糟?尹川感到在Lisa面前,自己的所谓成熟显得非常幼稚,而Lisa看似幼稚的样子,却无处不在闪烁智者的光芒!当然,这样去想问题本身就是个问题,Lisa从来不会去想这么多的,Lisa同志简直像一面镜子,将自己照映得像在X光下面一样体无完肤。尹川想是否再尝尝Lisa的意大利西红柿酱面条呢,那种怪怪的味道自己没有仔细品位就胡乱吞咽下去了。
车开到那栋楼下面停下来,尹川走到楼门时顿然感到茫然,因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记住Lisa是在哪个单元,几层几门。在这样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尹川望着万家灯火,一时感到非常无奈。而且最要命的是,Lisa的中文名字叫什么尹川一时也想不起来,但是自己敢发誓,在两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她是仔仔细细告诉过自己她姓什名谁的。可惜,尹川很快就把她Pass了。在去拉萨之前尹川还在想,两人能够交往这么久简直堪称奇迹,而且大半是Lisa的功劳,外加自己心太软。而此时此刻,尹川突然发现自己皮鞋下的小来,就像一个人不曾被人发现的脚气,尹川感到自己确确实实有令人厌恶的一面,或者说冷血残忍的一面。
该怎么办呢?在楼下大声叫喊吧,这是唯一能够省事的办法,否则自己只能在所有单元的三、四楼进行扫楼式敲门,因为尹川记得Lisa好像住在三楼或者四楼。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尹川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愚蠢的一面。
既然来了,还是不想轻易就撤退,正当尹川要开始喊时,突然想起来Lisa应该是有手机的呀,给她打个手机不就行了,看来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矫情做法就免了吧。于是尹川给Lisa拨打了手机,但是手机里居然传来了“您拨打的号码暂停服务”,尹川浑身马上紧张起来,赶紧检查号码,发现正确无误。
手机这玩意儿经常弄得尹川血压不稳定,尹川又试着再次拨打,还是“您拨打的号码暂停服务。”尹川一下子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整栋大楼的每个窗口,难道Lisa也开始变了,也跟自己玩人间蒸发了?所有的人都在跟自己玩人间蒸发,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尹川将双手拢在嘴上,对着整栋大楼一声叫喊:“Lisa,你在哪里?”
效果非常好,整栋大楼居然有7个女孩的外国名字叫Lisa,这完全出乎尹川的意料,尹川只好面对大楼,好像面对每个女孩进行自我介绍:抱歉,我叫尹川,我在找南方来的Lisa,有认识尹川的Lisa正是我要找的。
7个女孩一下子都缩回了头,关了窗户,整栋大楼好像立刻熄火的汽车。尹川茫然而恐慌,望着这栋陈旧的楼房,失去了采取任何行动的勇气。
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双重问题,一是将Lisa所租大楼的位置就给记拧了,同时见到这栋从未见过的大楼却觉得有熟悉感。尹川从更大的空间尺度上去判断这栋大楼,例如周围的立交桥,商场,红绿灯等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难道北京真的像海洋,无法保证两颗珊瑚不长得一模一样?
尹川沮丧地拎着一大纸袋礼物,感觉大地要晃动起来。这时候从一个楼洞里走出一位精瘦的老太太,径直像尹川走来。看来尹川刚才的一声呼唤影响到居民的休息,尹川得像“小脚侦缉队”承认错误。
人不得不承认,浪漫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管这代价付在谁身上。
尹川也不能拔腿就跑,只好佯装笑脸看着老太太一步步向自己逼近。老太太走到尹川跟前,目光炯炯地望着尹川,非常审慎地说:“你是找人吗?”
“是的!”尹川客气地笑着。
“是男的还是女的?”老太太还是非常负责任的表情。
“大妈,是个女孩!”尹川依旧笑着。
“她叫什么?”
“Lisa!”
“丽莎!”老太太好像对上暗号一样,说:“你叫什么?”
“尹川!”尹川恭敬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老太太表情释然,面色温和起来,从裤兜里掏半天掏出一个信封,说:“这女孩前几天退房走了,这个是丽莎给你的信。”
尹川接过信,老太太转身就回去了,尹川赶紧对着她的背影给她不迭地道谢。
拿着Lisa给自己的信,尹川好像一刹那突然明白了人生的真谛似的,莫名伤感和激动,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回到车里,尹川坐了一会儿,稳定了一下气息,缓缓启动汽车。所有的心思都在这封信上,尹川不敢打开这封信。尹川能够预感到,以自己一贯对待Lisa的方式,自己将会得到什么。尹川没有给Lisa一个美好的星空的夜晚,也没有陪Lisa在摇曳的烛光下共饮酒共进餐,也没有在圆明园帮助她找到那颗叫父亲的星星。尹川给了她一个醉汉,一个失恋的扭曲的面孔,一个粗暴的可鄙的男人。
停好车,尹川几乎无力上楼。
坐在床头,尹川盯着放在桌上的信封,那是一个印着淡蓝色图案的礼品信封,用来装贺年卡用的,那图案是白雪皑皑的夜晚,一座童话般的小屋里亮着灯,雪地上有深深离去的脚印。屋顶当空,一轮皎洁的月亮。
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纤细的小字:请老大收!
老大的称谓让尹川倍感亲切和思念,尹川努力让自己平静,慢慢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同样是印着淡蓝色心形图案的信笺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老大:
本来想等你从西藏回来再走的,但是我怕我没出息走不了了。
终于要离开北京了,心里有些舍不得。说了你也不信的,我一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就想着叫你老大了。知道为什么叫你老大吗?因为我妈妈总叫我爸爸老大。
还是免不了俗要向你说声谢谢,因为我爸爸说如果你很感激别人就一定要说出来。当然你已经不是别人了,你是老大。其实我是一个很不快乐的人,每天的快乐还不超过2个小时呢,但是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想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开心的人,而且很像个男子汉,否则你早“霸占”我了,呵呵。不过你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所以我才特别踏实,我觉得跟着你就特充实特开心,那次拖着你去野外训练,还真想你抱抱我,但是你像个木头,只借了我一条腿,不过已经足够了,我看出你有心思。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小孩,我其实不小了,你已经看过我的身份证啦。别看我总是跟你不讲道理,有时候我想得挺多的,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
有一件事情我好几次差点说出来,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爸爸说过,一个人的快乐超过24小时,那么他就会一直快乐;我爸爸还说过:如果一个人很痛苦一定要自己承受,因为大多数时候你还是会一个人的。他说爬到珠穆朗玛峰时,就只能是一个人了,就算旁边有人你也不能说话,否则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一直怕带给你不快乐,没有告诉你,我爸爸3年前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没有下来,他们说他牺牲了,我不相信。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忍受不了我爸爸常年在外面,而且这个很危险的爱好,所以离婚了。
我爸爸说我妈妈没有错,只是他不好,不应该那么喜欢登山运动。我是不是个孤儿呢?有时候我总问自己,一问就难受,自己捂着被卧哭,因为我爸爸说最好不要在别人面前流泪。后来我找到一个方法就觉得自己不是孤儿了。我爸爸去任何地方的时候,我都会买那个地方的地图,他走到哪里,我都能够在地图上标出来,所以我不觉得独孤,我的理想是要沿着我爸爸走过的地方,体会他当时经过那地方的感觉,那样我就不觉得孤独了。你说我能不能爬上珠穆朗玛峰呢?我心里也没底呀。后来我差点熬不住了,准备要放弃我的理想,好在你去了西藏,没有带我或许是好事情,我又能够振作起来了,人有时候孤独起来更加坚强,更加容易做事。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因为你的表情很像我们高中教室里贴的“哥白尼”像(呵呵)。打电话知道你已经去了西藏,我很为你高兴,我知道你的心在很遥远的地方。我离开北京,下一站是去包头,因为我爸爸在最后一次去西藏时,去了一趟包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走,不过我也不用想了,我已经订了去包头的票了。
如果你想我的话(嘻嘻),晚上抬头看一看星星就行了,我回去查了一下,我的星星位置是:Ursa Major RA 10h 37m 24s D45°33'。就是那天晚上我指给你看的那颗。我还在网上查了一下,你如果要注册的话,按照这个地址去联络:www.starregistry.com,普通注册54美元,豪华注册需要139美元,还是挺贵的。
不过好像拥有星星的人不是快乐的人,如果你不是特别需要,还是不要注册的好。没什么啦,就这么多。
向老大敬礼!
蒙那你傻的微笑
(我还是止不住哭了,不知道为什么。)
尹川将信读了两遍,任凭眼泪无声地流淌。
他知道自己又错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可能,而自己不小心成了别人的刻骨铭心。这个世界的爱,难道总是错位和错过吗?这个法则简直让人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