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搞笑,我的宿舍!”Lisa严肃地说,表情依旧热闹,跟说参观肯德基没什么区别。
“那好哇!”尹川高兴地答道。
要知道,乐于参观女生宿舍是尹川大学就养成的习惯。不用多说了,女生宿舍,古时说就是闺房,按照时髦的话说,这里面包含了许多信息。在这个信息时代,没有信息跟没有饭吃划等号。如果有女士邀请你去参观宿舍,那自然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和崇高的待遇。从另一个角度说,女生宿舍里的每一件物品都释放出丰富的信息。化妆品用什么牌子、桌上摆什么玩具、是否照了艺术照、皮鞋有几双、墙上贴的什么画、房间的整洁程度如何、听什么CD,等等,这些都是重要信息。有一次尹川发现一位女士有半屋子鞋,总感觉可能没有一双鞋适合她,后来好多年还是没听说她结婚,这么多鞋多多少少释放出一些信息。
女士请你参观一次宿舍,等于是将自己置于放大镜下,那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和一定的憧憬的,或者说一位女士请你参观宿舍不只是跟参观军事博物馆一样简单,这一点男士们要清楚。
在导游Lisa一路唧唧喳喳的带领下,两人穿过两条胡同,来到一座外表灰红的旧式板楼前,接着进了Lisa在三楼的宿舍。
Lisa的宿舍是一居室,客厅里摆着一张旧沙发,应该是房东赞助的。沙发对面不是电视,而是很讲究的一套音响,沙发左右各置一个一米有余的音柱。茶几对面的功放机上置的是涡轮发动机似造型的低音炮。然后围在低音炮周围的是一堆CD,只能用一堆形容,绝对毫无次序。在狭窄的客厅的另一面墙上有一个壁橱,壁橱被塞得满满的。尹川上去看了看,只有一排是书,其他两排都是地图。书只有村上春树的,包括他的全部小说和讲爵士乐的《爵士群英谱》,还有两本别人趁村上春树热销编的菜谱《村上春树Recipe》和《村上春树的音乐》。这个爱好让尹川大跌眼镜,这个明显已经有些过气的日本作家的作品居然能够赢得一个小女子的喜爱,看来读书是可以乱读的。环顾整个客厅,在客厅茶几上有一个能转动的地球仪,此外没有其他无用的陈设了。
Lisa进门后没有用手脱鞋,直接将鞋甩到一角,换上了木质拖鞋。
“为什么要穿木拖鞋?”尹川问道。
Lisa说:“能保健啦,而且总有一种走在泥地上的感觉。”
尹川没有换鞋,因为没有男士拖鞋。尹川跟Lisa坐到茶几边,Lisa拿起茶几上的巧克力开始大嚼起来。
尹川说:“总吃巧克力会长胖的。”
Lisa认真地看着尹川说:“一定会长胖吗?”
尹川笑着说:“你比较特殊,可能具备长颈鹿的基因,所以不会发胖,但是也不瘦。”
“我才123斤!”Lisa无所谓地说。
“什么叫才123斤?”尹川真没想到Lisa过了120斤,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还可以啦,我有公式的,目前离胖还有3公斤。”Lisa边说边用遥控器打开音响,里面放的是韩国歌星Rain的曲子,乐声强劲得很,音量也大得震人。
就这样一坐,Lisa仰在沙发上边吃巧克力边抖动腿,欣赏音乐。尹川陪坐在旁边,觉得无所事事,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只好提出抗议:“没有你这样待客的吧,弄点吃的来!”
Lisa指着巧克力说:“你不吃这个?”
尹川看着Lisa说:“你不会晚饭也只吃这个吧?”
“那倒也是,那方便面如何?”
“方便面?”
“可是我只会做方便面呀!”
“那你不是有菜谱吗?”尹川指着壁橱里说。
“你说村上春树那个菜谱,那只是用来看的。”Lisa望着壁橱。
“不一定,要不你照着菜谱给我做顿饭?”
“好哇!”Lisa突然来了劲,从沙发起身去壁橱上拿过来村上菜谱书仔细翻阅,什么炸沙丁鱼、芹菜煮牛肉、蘑菇什锦饭等等,所有的菜单中,只有一样可以做:西红柿酱汁意大利面,因为只有西红柿酱和方便面两种材料,没有火腿肠,连火腿意大利面都没法做。
“那就做西红柿酱汁意大利面吧!”尹川有些哭笑不得。
Lisa闻命,立刻开始行动,跑到厨房里去开火做饭,尹川也跟过去,Lisa连忙说:“老大,你两分钟后再过来吧,否则你吃不下去我不负责!”。
尹川只好坐下,随意翻那些堆着的CD。
Lisa洗完锅碗瓢盆叫尹川过来,尹川去厨房,发现只有煮方便面的铝锅,一只木碗,筷子还好,有三双,要不就惨了,那就只好先等一个人吃完,另一个人接着再吃。
好不容易帮助Lisa点着了燃气灶。只不过是另一种煮面的方法,根本和意大利靠不上边,既已如此,尹川觉得没有必要担心味道如何了,也没有什么忙可帮,只好回到客厅里,翻阅Lisa收藏的许多地图来。
Lisa除了收藏地图,她还仔细翻阅,而且在地图的一些空白处做了记号。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幅西藏地图,上面居然被批注得密密麻麻,让人望而生畏。
不一会儿,Lisa在厨房里叫嚷开了:“西红柿酱汁意大利面好了!”
尹川赶紧放下地图去厨房,见Lisa正在用力将一团红红的如同面泥似的方便面分成两份,一份放在木碗里,一份继续呆在锅里。
方便面尽管被迫害得面目全非,但是非常劲道,Lisa怎么扯也扯不断,像表演方便面电视广告似的。尹川也拿起一双筷子,紧紧压住铝锅里的面条,总算将一团面一分为二,然后尹川端着大铝锅,开始呼哧呼哧吃起来。
Lisa一脸胜利的表情,一边兴高采烈地吃着,一边问:“我做的西红柿酱汁意大利面条好吃吗?”
“Very Good!”尹川差点说成Good bye了。
从Lisa那里回来,尹川一点躁动劲也没了。不知道Lisa为什么要请自己参观宿舍,如果让自己给该女生宿舍打分,尹川会毫不留情地给个“下不为例”。
躺在床上,尹川觉得从未有过的安静,什么也不想,完完整整抽了一根烟,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红皮本,这是从博士那里找来的古董。
有时候尹川对所有印刷的铅字都感到厌烦,不管它们以何种面孔出现,都是在教训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也不例外,所以尹川在博士的书架上看上了一个巴掌大的破旧肮脏的红皮本,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孩的日记。至于这是哪个女孩的日记,连博士也不知道,他说他在地摊书市上花五元钱买来的,日记的扉页上没有写这个女孩叫什么。而且特别值得好奇的是,这个女孩从1978年开始写日记,一直写到1989年,整整十一年,却只写了一本日记。从年龄推算,这个女孩应该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如果健在,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尹川对这份神秘的日记满怀兴趣。
1978年1月30日 星期一 晴
我已经放假了,今天我参加了学校的考试,最后一项是数学。回到家我的心里很不好受,这次考试我没有考好,学习这样的差,肯定考不上了。怎么办呢?我一定不能灰心,在这个假期中把落下的课程全部补上,争取在开学的时候赶上去。
1978年1月31日 星期二 晴
今天开了一个会,会上辅导员讲了假期的活动计划。在开会时,我经常说话,挨了批评,就不高兴了,觉得说话的不光是我一个人,干吗偏说我呀?后来,我好好想了想,才感到人家说我是为了我好呀,是让我注意。下次不说了,这不就进步了吗?这样比表扬还好呢。如果不许别人批评自己,我不就成了捣乱分子了吗?我一定改正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