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未桀低声问钟离弦：“这算是结束了？”
钟离弦眨了眨眼睛，“恐怕……没有。”
眼前是一个挺着肚子的女子，她被一个侍女搀扶着，正好奇的在人群外围探头探脑。
莫与非对慕容荡漾道：“贵府内，有多少孕妇？”
慕容荡漾有些疑惑，“只有一个，是我二弟的妻子。有什么事吗？”
莫与非眉头微簇，“虽然理论上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孕妇会有一定的通灵能力，一定程度上会看到邪物。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了，碰上府上出这种事的时候。”
钟离弦看着那名孕妇，道：“不能确定阿英是不是产鬼，先防备着吧。”
莫与非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产鬼是让人难产而死的，看着二夫人的身形应该还不到时候。”
钟离弦道：“那你的意思是，不需要防备？”
莫与非思考了片刻，道：“非也。虽然不用担心产鬼，但孕妇也需要着重保护……”
这是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
“只要这样就行了吗？”
慕容荡漾有些疑惑的看着仆人们爬到房顶放置伞。
姜未桀道：“先这样放着，经常来检查一下伞有没有掉落。待到临盆的时候，再在室内放置一把伞。”
产鬼的确是容易对付，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慕容府内的黑气散了很多，但是剩下的一些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过了半天还未消去，不由得令人在意。
武林大会还在继续进展着，四人依然住在慕容府内尚未离开。
入夜。
四人在莫与非的房间里围成一圈坐下，讨论着当下的状况。
钟离弦道：“我最在意的，还是梦里那个孕妇倒地的画面。”
莫与非点头，“我也很惦记这件事。恐怕……这剩下的黑气和这有关。”
被囚禁的人找到了，消去了死者最大的怨念。随后救治了慕容风雨，结束了城里的闹剧，关于双性人的怨气也消去了。
最后的这些黑气，到底是什么？
姜未桀道：“我觉得梦里那个画面，与其说是难产而死，不如说……是流产更像一些吧？”
莫与非摸着下巴思索着，道：“的确是有可能……”
夏锡是听不懂他们说的各种鬼类的，但是一些个画面却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也不回自己的房间，尽职尽责的当着莫与非的“式神”，跟着一起来凑热闹。“那是不是说，除了阿英之外，还有一个流产而死女人？”
“不会。”
三个人同时开口，夏锡有些尴尬。
莫与非道：“剩下的怨气，对于一个因流产死亡的女子来说太少了。”
四人商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只能先去睡觉。依然是夏锡到另一个房间去，钟离弦和姜未桀在琅環阁内，由莫与非保管琅環卷。
夏锡正准备打开房间门出去时，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我想问一句：流产或难产死掉的的孩子……会不会成为……”
房间内三个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愣，随后面面相觑。
“孩子？”
“糟了！”
四人一起冲出客房，向着慕容荡漾弟媳的房间奔去。莫与非冲的飞快，脚力丝毫不逊色于男子。她咬牙切齿道：“居然忘了这一茬！”
钟离弦身子前倾向前奔跑，道：“我们都先入为主了，梦里出现的那个画面，里面那个女子只是流产并没有死亡！”
死亡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没时间管那么多了，先去保护孕妇！”
未出生的孩子只有一个想法：出生。
我要出生。
因此所有的胎鬼都会有一个非常可怕的行为——找到可以继续孕育自己让自己出生的母体，吞噬掉原本的胎儿。
但是人鬼不能共存，不出三日，被寄生的母体就会被阴气吞噬枯萎而亡。
“那这么长时间了，会不会早就被寄生了？”夏锡道。
目标房间已经出现在了眼前，莫与非道：“今天看到她还是没有被邪祟攀附上的，应该是来得及的！”
“唔啊啊啊———”
忽然一阵尖利刺耳的叫声响了起来，震的几人耳膜疼痛。面前房间的门上可以看到女子的身影。
“已经来了！”
姜未桀的手按在了剑上蓄势待发，莫与非则直接冲到里面。
“天哪，这是什么声音？”
屋内传来女子的声音，侍女连忙上前，“夫人你怎么了，没有什么声音啊。”
慕容家二夫人怀有身孕，此时有一定的阴阳眼的能力。而刚刚那一声是胎灵的尖叫，常人根本听不到。
二夫人一脸惶恐，死死地抓住侍女的手，“你真的没听到吗？明明那么可怕的尖叫声……”
“彭”的一声，门打开了，四人冲进了房间。莫与非道：“夫人，得罪了，”接着她从腰上囊袋内掏出了两张符纸甩在房间两侧，“刹羽刹血！”
两张符纸应声变成人形，两个式神分立与房间两侧。一个身形高大，剑眉英武，有棱有角的脸庞生出一种刚强之气，头发在脑后高高束成马尾，身上披着黑色羽毛制作而成的披风；另一个体态纤长，一张虽不说多么英武却有些妖娆的脸上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细长的眼睛流露出的眼神也是格外勾魂，乌青的头发随意的束了一部分，一身青色的长袍仿佛为他而生般包裹在他的身体之上。
这是莫与非最早收复的两个式神。
一旁看热闹似的夏锡忽然被莫与非抓住，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推到了房间中央。
莫与非面无表情，“起阵！”
两个式神伸出右手，指尖在身前划出一道横线，瞬间地面亮起两条亮线，自亮线处升起两个光亮的屏障。
钟离弦看着面前的画面，暗道莫与非并不简单。通常起阵至少要三个式神才能稳固，但她仅靠两个式神就压制住了。
莫与非道：“姜公子，可能要麻烦你了。”
姜未桀点头，站在大门外做出防备姿势。
作为里千家的修士，按理来讲姜未桀钟离弦最好不要插手人间事务。这次的退治依然是莫与非为主，但倘若出现其他问题，他们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两个式神加上一个活人建立起了防御屏障，孕妇暂时算是安全了。剩下的，就是去应对胎鬼了。
莫与非站在姜未桀的前面，一手按在腰上的匕首上。
“呀啊啊啊啊啊——”
孩童尖利的叫声响了起来，屋中的女子抱住了头，其他人则皱紧眉头，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莫与非抬手甩出十张符咒，符纸纷纷飞出，贴在走廊的柱子上。附着上墙的符纸瞬间变黑，接着嵌入墙内。
走廊内建立了阵法。
前面出现了一团黑雾，莫与非沉住气去看。不多时，那一团黑雾已经化作了匍匐在地的胎儿形状。
那胎儿四肢还未发育完全，脸上也看不清五官，直冲着莫与非突然跳了起来。莫与非却未拔刀，只是用手臂格挡。
她的手臂上缠了一圈绷带，绷带上书写着奇异的符文。
莫与非道：“你的母亲已经找到了。”
胎鬼被莫与非胳膊上的符文所弹开摔在地上，接着张牙舞爪的又爬了过来，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钟离弦摇头：“没用的，胎儿只想找到能把它生下来的’母亲’而已。”
然而情况变得不太妙了：走廊阵法内生出好几团黑气，不多时竟化作了好多个胎鬼，几人大骇。这些胎鬼的发育程度也各不相同，有的还是混沌的肉块，有的则已经大约能看出来眉眼形状了……七八个胎鬼爬了过来，尖利刺耳的叫声震得人鼓膜发痛。
“呀啊——”
一阵尖叫过后，只听几声闷响，楼内的所有仆从都倒在了地上，前面守阵的三人也听的头脑中一阵眩晕似的疼痛。莫与非定了定神，从囊袋中掏出一张符纸喝到：“刹水！”
只听哗啦啦的一阵声响，那符纸化作一汪水，一个披着水蓝色衣袍的男子从水面上冒出，他的头发自头顶向下由漆黑逐渐变得透明，与水融为一体。刹水挥手，地面凭空长出水来，挡住了胎鬼们的去路。
“看来这阿英的一生也不怎么顺心啊，”莫与非冷笑一声，继续道：“刹水，运水势！”
名为刹水的鲛人应声而起，水就从地面上凭空渗了出来。胎鬼被阻挡着不得已向后退去，渐渐的按着莫与非的计划行动了起来。姜未桀是水业的，他自然是能看清楚这水的去向。
“目标是……锦书阁？”
姜未桀一下子就明白了。既然要找母亲，不如就找他们的亲生母亲！
“敫桂英和胎鬼相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姜未桀不由得叹道。
几人追着一起赶到了锦书阁，不由得大吃一惊：本以为移走尸体安葬好就会消失的敫桂英的魂魄，居然就站在书阁外！
“彼阳世，起！”
相遇之处金光闪耀，本来可怖的女鬼胎鬼此刻都变了模样。阿英变成了梦中的样子，美丽而温和。月数较大的胎鬼变成了可爱的孩童，笑着奔向了他们的母亲。而还未成型的孩子变成了几道光，飞入了阿英的肚子，阿英的腹部也因此而隆起。
拥抱。
这才是本该有的模样啊。
莫与非沉声道：“去吧。”
说着她抛出一张符纸，那符纸悬在半空中，只听莫与非低声道：“卑微于名利的可悲灵魂啊，如何敢沉睡于黄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阳世未了，阴世偿还。”
霎那间符纸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向着一个方向飞去。而那阿英的魂魄也变作一道光，追随着那道光芒而去。
他们去前任慕容宗主的安葬之地了。
不得好死……也许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呢。
……
莫与非从囊袋里摸出几十张符纸，唰的翻腕甩到外面。符纸飞到建邺各地，发挥各自威力。刹那间所有戾气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如此这般……才算是真的解决了。”
这次的委托其实有些荒唐。
许多年前，为了重振没落的慕容家族，慕容前任宗主不顾与自己相恋的侍女阿英，迎娶了当时武林盟主的女儿，借此踏入另一个领域，并借此扶摇而上。而婚后他依然与阿英纠缠不清却又不给她名分，阿英几次怀孕，未出生的孩子都被他狠心杀死。而最后一个出生了的孩子慕容风雨却是双性人，于是阿英和那可怜的孩子都被囚禁起来与世隔绝。阿英含恨而死，成了厉鬼敫桂英。其他死去的孩子，则变成了胎鬼。
本来这些鬼的戾气还不足以支撑他们作祟。但最近建邺内莫名其妙的有许多双性人出生，而从未见过这种事情的人们认为双性人是不祥的征兆是厄运的象征，开始了私自的“处刑”。
可笑的是，有违于以往人们对父母之爱的认知，处刑双性人的，正是他们的父母。
这无疑和当年前任慕容宗主杀死胎儿的行为一致。
这时武林大会在位于建邺的慕容府内举行，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江湖中人也都对于盟主之位虎视眈眈，名利的恶臭又惊人的呼应了当时前任慕容宗主抛弃敖桂英时的想法。
“天时地利人和”，灾祸就这么开始了。
……
阁楼顶。
“兄长……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慕容风雨风寒已经好了，看见慕容荡漾身后跟的这一群人，尤其是莫与非，吓得立刻躲到桌子底下。
慕容荡漾叹了口气。
“我能治。”
当五人在阁楼顶上谈到慕容风雨的问题时，莫与非斩钉截铁的这样说到，慕容荡漾才无可奈何的带了她来。
莫与非麻利的给他把了脉，然后开出一堆奇奇怪怪的药，“每天服用，闲的没事干的时候吃药就行了。壮阳的。”
慕容荡漾接过药单，仍是不太相信。而慕容风雨听到最后那三个字不由得变了变脸色，“你……”
莫与非道：“能把他所有的女性特征都消掉，不过生育……嗯……”莫与非摸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可能性很低。”
慕容风雨再一次怒目而视。
莫与非冲着慕容风雨露出一个无比诚挚的假笑，道：“其实吧公子啊，断袖也挺好的啊。哎你知道吗？皇宫里面宫女好多都是磨镜呢……”
听到断袖二字姜未桀稍微僵了一下，钟离弦却是没有什么反应。
夏锡则一副吃惊的样子，“是吗？”
“男人太少了就内部消化了呗。”莫与非毫不在意的胡扯着。
夏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我回去得好好看看呢……”
事件解决之后，四人便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慕容府。慕容荡漾送他们出了大门，莫与非突然道：“阿英的尸体，送到蓬莱去安葬吧。”
姜未桀听到蓬莱微微惊奇了一下，“为何？”
莫与非露出了一个有些伤感的笑容，“传说，敖桂英的祖籍是蓬莱啊。”
慕容荡漾道：“我昨日查了之前雇佣的仆人的账目，发现阿英的籍贯……的确是蓬莱。”
何其巧合。
可能蓬莱的女子会有这种奇怪的悲哀？
踏出慕容家大门，“啪”的一声大门关闭。夏锡看了一眼背后的大门，开口道:“莫姑娘真是厉害呢，让在下大开眼界了。”
“哪里，”莫与非在慕容府内随意的表情不复存在，整个脸绷了起来，忽而轻笑一声，语气极冷：“夏锡？听说当今圣上名为瑕烯。”
“草民莫与非，参见陛下。”
姜未桀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这人怪的很，那天护着他不被戾气侵害的奇异气体原来是龙的形状！
“哎呀，被发现了呢。”瑕烯笑道。
钟离弦恍然大悟一般，道:“难怪那日官兵来的这么及时。”
那时莫与非在房内建立守卫阵法时故意拉了他进去，原来是因为……帝王的龙灵可以加固防御吗？
脚步声响起，黑压压一大片的御前侍卫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纷纷跪倒在地，“臣等恭迎陛下、公主回朝！”
姜未桀瞪大了眼睛，莫与非是公主？
“溜了溜了……”钟离弦拉着姜未桀悄悄地飞走了。
邪祟可以由他们退治，但凡人事物可不是他们能插手解决好的。所谓天灾人祸，姜未桀钟离弦这样的里家仙者也只能消解天灾，无权插手人祸。
莫与非沉着面色望着面前的一切，苦笑道：“我不过一介村医罢了，怎敢担公主名号。陛下还是回朝吧。”
瑕烯转身看着莫与非，幽幽道：“父皇废苏贵妃为庶人逐她出宫时时，听说贵妃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据说离宫之后，苏贵妃便诞下了双生姐妹。我本来还觉得两个不应该分开的，但没想到真的是。”
“至少，你应该叫我一声皇兄吧？”
莫与非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厉声喊到，“刹羽！”
雄鹰飞来，莫与非抱住鹰的脖子腾空而起，“皇宫我是不会回去的，妹妹你也别打算找了。要是皇宫里有恶灵作乱，陛下倒是可以传我入宫哦！”说着，巨大的雄鹰飞上高空，巨大翅膀扑闪带起一阵狂风，让侍卫和瑕烯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再抬头，雄鹰和莫与非都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
“陛下……”为首的侍卫尴尬的开口。
瑕烯望着天空，一根鹰的羽毛落了下来。许久，他开口道：“回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