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踏在剑上向前飞行着,这时迎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雄鹰,雄鹰的背上,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披着黑色斗篷,脸上戴着半片面具。
两人看到了对方,嘴角都扬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御剑的白衣女子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这时对面的雄鹰从左边飞过。
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的左手握在了一起。
短暂的相遇过后,白衣女子的手上多了一张纸条。
……
一个孩子缩在一个角落里,小石头不断的砸在他的身上。碎碎的咒骂声从丢石头的几个孩子口中泄出,虽稚气满满却难掩恶意。
哭泣。
忽然一抹白色影子出现,款款而来。孩子们吃惊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呆呆的看着那美丽的身影。
苏雪舞身着一袭白衣,一把由玄铁与寒玉合同锻造的破浪配在腰间,衣袂纷飞广袖飘飘,一把黑色的檀木簪子将几缕头发别在脑后,其余头发则披散及腰,随着风微微飘动。一张天生丽质的脸上没有涂抹任何胭脂修饰,宛若出水芙蓉,素净而分外雅致。
她笑吟吟地走到正在欺凌与被欺凌的孩子面前。
“怎么可以欺负朋友呢?”
声音似是春风拂面一般温和动听,让孩子们的辩解也变得结结巴巴:“他……是怪胎……会带来不幸……”
被欺负的孩子则抱住了头。
“不幸……”苏雪舞转了转眼珠,想起来前些天被大泽阴阳师强行制止的双性人处刑恶习,据说还惊动了官府,“喔,你们怎么知道,怪胎一定会带来不幸?”
孩子们看着她的笑容竟没来由的感到畏惧,不知该怎么回答。
“男也好,女也好,双性也好,都是人作为存在的形式哦。”
几个孩子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
“所以啊,”突然几个孩子的脑袋都被弹了一下,尽管只是弹个脑门却因为苏雪舞是修真弟子的缘故而格外的疼,“要受到惩罚哦。”
孩子们疼了一下,满怀歉意的摸着自己被弹过的地方,看着苏雪舞把那个孩子扶了起来。
“道歉。”虽是温和,苏雪舞的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对不起……”孩子们低声下气的认错,接着带着那个受过他们欺负的孩子一起玩。苏雪舞的笑容更加和煦。
这样才对嘛。
“雪舞,差不多要进万苓了。”黎倾以内力传音使苏雪舞听到,催促她尽快跟上。
“是,师父。”苏雪舞几步离开了市区,跟上了黎倾的步伐。孩子们回过头,却发现刚才那位似是仙子的姐姐已经消失了。
万岺门表家。
黎倾早已入了万苓,正同万岺掌门商量着什么机密要事。苏雪舞在人间逗留了一会儿才跟来,黎倾也由着她,并未制止。
“云霄门,苏雪舞。”苏雪舞报上名号,守门的弟子打开万苓结界,准许她进入。苏雪舞抬脚迈入万苓大门,直接走向最里面那个表家上仙和长老议事的楼阁。
“这位前辈,请问平日负责巡查的修士是哪位?”见楼阁外守着一众修士,苏雪舞微微一礼向前询问。
苏雪舞举止得体,气质高雅,笑容纯净,一众守阁修士都愣了一下,一时间竟忘记了思考是否应该说出来,脱口到:“是砯崖上仙。”
苏雪舞有些惊奇,本来巡查人间的事应该交给资历较浅的金丹期弟子去做,没想到这万岺门居然劳动上仙出面。这时一个沉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知云霄大弟子找我何事?”
苏雪舞回头,只见一身着黄衣的高大男子信步而来。砯崖上仙面相棱角分明,一顶金色发冠将头发都冠在头顶,一股英武之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苏雪舞郑重行礼,收住笑容,转为敬重的神色,“见过仙上。”
老早就听闻黎倾唯一关门弟子苏雪舞才华横溢且端庄大方,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落落大方,恭敬却毫无谄媚之意。砯崖上仙心中有几分愉悦,立刻示意她不必拘礼。
苏雪舞直起身站定,脸上表情并未变化:“不知仙上上次巡视是在何时?”
砯崖上仙一瞬间愣住了,巡视?
强行制止发愣,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终于找出了大约是正确的答案:“大约三日前。”
苏雪舞稍稍歪了一下头,“建邺境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呢?”
砯崖上仙不知道她是在发问还是感叹,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
一丝极其细微的笑容绽开在苏雪舞的脸上:“非也。”
“哎?”
苏雪舞道:“处死双性人的陋习在建邺盛行,死者化作怨灵又杀死了当初把他们逼上绝路的一众平民。”
所有人都表情都换成了惊愕。再看砯崖上仙,紧抿的双唇微微分开,眉毛上挑瞪着眼睛,完全一副震惊模样。
绝对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一入腊月怨灵格外多,怨灵二十三个,死于怨灵者十七个,目睹怨灵作祟夺取部分魂魄者三十四个。前些天才有阴阳师把事件处理了。”苏雪舞平静的、毫无感情的、极为平稳的陈述着发生在建邺的事实。
什么一如既往的平静。
现在或许勉强维持着平静的状态,可是以往一点也不平静啊。
“……啊是啊,”砯崖上仙勉勉强强跟着附和着,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尴尬,“能让阴阳师解决我们就尽量不出面。”
“是啊,万一百姓知道了修真界的存在都投来修行,那国家秩序就得崩坏了。”
“是啊,真是难为建邺的阴阳师了。”
谁料苏雪舞又来一句:“非也。”
“……”
一众守阁的修士都盯着这俩人,好奇这姑娘如何让这上仙尴尬。
“不是建邺的阴阳师,而是恰好来建邺参加武林大会的大泽阴阳师解决的。”
砯崖上仙有些恼火,奈何苏雪舞态度极其恭顺礼数也充足,若是他先动怒反而是他的错,便只好忍了下来。
其实还有一点。
他莫名其妙的被她的气质震悚,仿佛在她的注视之下就不敢造次。
可怕的气息。
“仙上,您,真的巡查过了?”
色愈恭,礼愈至,说出的话却直接点到要害。
不是质疑。
而是否定。
万岺门根本就没巡查过人间。
沉默。
楼阁上,万苓掌门听到了楼下的动响,微微皱眉,“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黎倾笑着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呷了一口茶,“这么优秀的人,要是拜在他人门下,那还了得。”
万苓掌门道:“只怕你驾驭不住。”
黎倾呵呵一笑,“你也太疏忽了,这么短时间外面就闹了这么大动静你们居然连点风声都没听到。”
万苓掌门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她查得倒是仔细,死伤全计了数,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提前?”黎倾慢悠悠的放下茶杯,“我们昨晚刚到的建邺,我直接来了,她在外面逗留了一晚才过来。”
一晚上。
只有一晚上。
或许还用不上一晚上。苏雪舞神色如往常一样毫无疲倦之色,估计休息的也充分。她毕竟修为尚浅,虽已辟谷但还做不到不眠不休也能精力充沛的地步。
总而言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查清了所有情报并记在了脑中。
楼下砯崖上仙的神色愈发僵硬,他甚至不能神色自若的找借口开脱。
“牺牲者不少呢,虽是罪有应得却仍是条人命,早些查到病根也会挽回一批无辜的被处刑者呢。”苏雪舞低声沉吟,似是自言自语实际却是警告着眼前的人。
都是因为你的失职,才造成了这么多的死伤。
你不知何故的怠慢,付出的代价却是几十条人命。
“身为表家的修真者,却毫无修真立道的觉悟。难道所谓的修真,只是为了获取肉体的不老不死?”
被斥责了。
砯崖上仙被斥责了。
砯崖上仙被一个只有十七年修为的姑娘斥责了。
一瞬间砯崖上仙竟感到了羞愧,甚至扪心自问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作为修真者的觉悟。
“不过,巡查这种事本就该交给资历浅的门生去做。仙上平日要处理的门派事务一定很多,再要顾着巡查怕是分身乏术了吧。”像是为他开脱一般,苏雪舞又说了这一番话。
“以后这种小事,就交给其他门生吧。”
楼上的黎倾饶有兴致地听着自己的徒弟的斥责,“幸亏是雪舞,而不是里家门主。不然这可就难办了。”
然而一个万岺门弟子越过守卫上了阁楼,到万苓掌门面前行了一礼,道:“掌门,云霄门主、风海门主、秋夫人来了。”
秋夫人本就因为丈夫在外拈花惹草而愤怒,偏偏又从姜未桀那里听说了人间建邺的事变,立刻怒气冲冲地冲上表家兴师问罪。守卫自然也拦不住本派里家的主母,只得派个人溜进去报信。
三人正走在穿廊,看见了站在楼阁之下的苏雪舞和其他的一群人。苏雪舞神色自若,言语不卑不亢,而对面看上去似是上仙级别的修士则脸色愈发难看。一路走着一路听着,三人听清了原来是苏雪舞在斥责表家巡查不周。走到楼阁之前,一群人才注意到这三个里家的人,立刻齐齐躬身行礼。
钟离切略微吃惊,“云霄掌门也在这?”
苏雪舞道:“师父正在同万苓掌门商谈要事。”
秋夫人满面怒容,瞪着砯崖上仙,“有什么要事能让你们都窝在派内?”
砯崖上仙看见秋夫人着实吓了一跳,脸色血色都惨白了几分。钟离切出声制止秋夫人,“刚才雪舞怕是提醒过一番了,秋夫人不要失礼。雪舞,你先退下吧,我有事要问黎掌门。”
姜未桀这是头一次近距离看见苏雪舞。之前在仙祭和云霄门里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瞧的并不真切。如今看清了她的容貌,感叹天生丽质的同时,却也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好像在哪见过一般。
也许是之前下界的时候还见过几次?
苏雪舞行礼而退,秋夫人也示意守卫修士离开。这时万岺掌门和黎倾一前一后出了阁楼,走到三个人面前问候。
砯崖上仙道:“掌门。”
万岺掌门对他微微点头,转来面向秋夫人,“秋门主怎得没有来,反而劳烦主母?”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秋夫人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说:“门主有事,”接着她又道:“我且问你,人间是怎么回事?”
万苓掌门笑道:“建邺处刑陋习,怨灵二十三个,死于怨灵者十七个,目睹怨灵作祟夺取部分魂魄者三十四个。我等并非袖手旁观,只是我等如何劝诫人类都不听从,只得让他们吃些苦头。”
黎倾的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可以的,现把苏雪舞的原话复述一遍,开脱的真是自然。
“这苦头可不小。”秋夫人竟被唬住了,一时间只能无力的反驳一句。
毕竟连数据都查得一清二楚,也不能说是失职吧?
糊弄苏雪舞肯定不行,但要糊弄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多年居于仙界的仙绰绰有余。
算他聪明。
黎倾正在窃笑着,冷不丁的响起了钟离切的声音,“云霄掌门怎得也在这。”
黎倾僵了一下,随即笑道:“来各门派拜访一下,新年前的例行公事罢了。”
说起来,的确是快要到新年了。
里家三人正在问两个掌门话时,苏雪舞被万岺门同辈的弟子们围住,都想看看这仙祭第一人是什么样子。
“苏姑娘好生厉害,把砯崖仙上问得脸都白了!”
“平时砯崖仙上总是扳着个脸,对我们的剑术非讽刺即挖苦,这真是出了一口气。”
苏雪舞哈哈一笑,“我瞧着砯崖仙上一副严肃模样,估计也是严厉的很,忍不住想戏弄他一下。他甚少能来看弟子练剑,大约都把你们当成他同辈的上仙了才这样。”
被夸做上仙的同辈,周围弟子一阵唏嘘。想不到这仙祭第一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苏姑娘剑术当真了得,我可亲眼见着那乘风破浪的场面。果然是天资出众啊!”
苏雪舞莞尔,“我可是再平凡不过了,诸位道友莫要戏弄我,不过是练习的勤快。我亦无他,但手熟耳。诸君也能同我一样的。”
一众人立刻感叹云霄大弟子的谦虚。有人请教,她也不卖关子,认真作答。众人围着问东问西了好一阵总算是心满意足了,看着先生们即将出来逮人前各自散开,该练剑的练剑该读书的读书去了。
于是万岺门的偌大的林场内只剩苏雪舞一人漫步。
钟离弦在她身后现了身形,身上已换成云霄里家道服。
“看来长进了不少,可以脱离琅嬛卷直接出来了……”钟离弦嘀咕了几句,向前走了几步道:“苏姑娘。”
苏雪舞回头,隐约记起似乎半月前见过他,立刻转身向前行礼:“上次表家匆忙,未来得及请教如何称呼前辈。”
钟离弦细细地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熟悉。果然是他当年捡着她的缘故才这样觉得吧?
“钟离恣肆。”钟离弦报了自己的字。
谁知苏雪舞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钟离……恣肆?”
钟离弦见她的表情也是吃了一惊,他的字在表家应该没人知道,应该只会被当作是里家的一个普通门生才对。
“是前任门主……钟离恣肆?”苏雪舞颤着声音问到,目光仔细的扫着他的脸。不扫不知道,一扫吓一跳。钟离弦和自己的妹妹钟离切长得有六七分相似,不知能不能被认出来。
钟离弦隐约感觉不妙,“不,我叫紫思,不是恣肆。”
“这样啊,吓我一跳。毕竟都说前任门主已经去世了。”
苏雪舞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十年前云霄大劫,在里家因为没找到尸体而都认作是失踪或死亡,钟离切也没正面回应过。但是门主易位却必须通知表家,所以他也不知道当时钟离切到底怎么说的。
“……黎掌门说的?”
苏雪舞点头,“是。因为前任门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格外留心。”
黎倾告诉过她,她是被自己捡来的。
幸好及时否定了,不然还真不好办了。钟离弦松了一口气,“话说你知道的很多呢,连前门主的字都知道。”
“刚好知道而已。”苏雪舞莞尔。
钟离弦正了正神色,“我刚才听你对那上仙说修真立道,不知你对这修真有何看法?”
两天前,姜未桀和钟离弦还待在慕容府的时候,姜未桀曾无意问了莫与非一个问题。
他问:“莫姑娘法力极好,天资也不错,为何不拜入表家修行?以你的能力,大约能很快就化得仙体。”
莫与非呵呵一笑,“阴阳师一样能与非人打交道。仙体又如何,不过是活得久一点罢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离弦听了这句却认真了起来。
“一点?”
人的寿命着实短暂。仙可以随意的耗上二十年三十年,可这于人类而言却是半生。
或许等里家一切平静后他再来人间时,莫与非已是一抔黄土。
这一点,可能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
莫与非不以为意,“啊,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生命这种东西啊,就是因为短暂才美好的。想象一下居然要永远的、无休止的这么活下去,难道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吗?”
钟离弦愕然。他所见过的人类,都渴望着万寿无疆,都深深惧怕着死亡。
她却轻描淡写的一句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
永远的活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而且啊,我听说呢,”莫与非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仙也好魔也罢,如果不是似乎被他人杀死的话,就是自杀而死的呢。”
“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
钟离弦头一次对修道而不再老去的意义产生了怀疑。所以当他听到苏雪舞训斥砯崖上仙只是追求肉体的不老不死时,才会有所触动。
苏雪舞歪了歪脑袋,“有什么看法?不过是信仰罢了。”
信仰?
“人们啊,总是会把自己解释不了的问题归为鬼神呢。既然想到了妖魔鬼怪,自然也想要神仙来保护他们了。”
因为被信仰着,所以诞生着,践行着。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驻守着他们的信仰罢了。”
如果有哪一天,人类能够解释一切曾认为怪异的现象,那么大约那时候也就没有这些所谓的仙魔了吧。
“不,我想问的是……生死观。”钟离弦摇了摇头。
是对于不老不死的修者的看法。
可谁知苏雪舞斩钉截铁说出了四个字。
“这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