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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琅環…

钟离切说他可以在云霄门内随意走动,不必拘束,于是姜未桀便在这四处走走。他曾在十五岁那年来这里游学,故而对此地也不算陌生。

不由自主的,姜未桀走向了云霄门的藏书阁。云霄钟离家的藏书阁是里家一绝,书阁竟有十层之高,内里书盈四壁。许是想到了从前的过往,许是有什么在那里召唤着,他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踏上了楼梯。

不论什么时候看这座书阁都令人无比震撼。脚步疾如风,不知不觉间已脱离楼梯凌空飞上。

“何人擅闯琅環阁!”忽然姜未桀听得一声高喝。这声音听起来虽是陌生却又让他感觉到格外的熟悉。姜未桀诧异的抬头,望向那有些熟悉的声源。

一个白衣男子站立在楼阁顶部的栏杆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姜未桀。他身形纤长,一层白纱从头顶冠上垂下来遮挡住他的容貌,一双大袖下露出的手指似雪般洁白。男子的这一身打扮说是白色也并不准确,因为无论是衣服还是面纱上面,都书写了大量的文字。文字随着衣襟摆动而缓缓浮动,时不时相互交换了位置组成新的语句。仿佛是书中的纸页被撕下来做成了衣服一般。

这人是谁?钟离家的藏书阁怎么被叫做琅環阁?不对!姜未桀低头俯视,发现自己早已越过了十层藏书阁。那么藏书阁上面为何还继续绵延着书架……听着那声音,望着那人,姜未桀只觉得心底有那个最黑暗的地方正在慢慢的亮了起来。

“为何不答?”那男子俯下身了看他,却不想未站稳脚跟,竟然从那栏杆上落了下来!

姜未桀一惊,下意识的伸开双臂,想要接住那人。

面纱因为人的下落而向上扬起,于是在男子落入姜未桀的双臂中的那一刻,姜未桀看清了他的面容。

但姜未桀却不由得更为震惊。

那分明是已经过世的前一任云霄门主——钟离弦!

钟离弦,云霄门的前一任门主,亦是现门主钟离切的孪生兄长。钟离弦钟离切兄妹二人,曾因天资过人,而被并称为云霄双生。

兄长钟离弦活泼好动,天资聪颖,年尚九岁便可脱离剑御风而飞,作为剑修着实天赋异于常人;而妹妹钟离切与兄长的性格截然不同,素来沉默寡言,严肃而稳重,是修真里家极为少见的体修,传言比兄长更为聪颖。

可惜在姜未桀十六岁那年,钟离切外出云游不知所踪,双生子仅剩一位。而当十年前钟离切回来时,云霄内乱加上莫名大劫,竟使得兄长钟离弦命丧于此。据说钟离弦被劫难的本体吞噬,尸骨无存。

钟离切归来斩尽反贼救助伤员,硬生生撑起了本来风雨飘摇的家族,把云霄重建成仙界第一大派。

“初次见面,我是钟离弦。”

姜未桀忽的就回忆起了少年时代的事情。那时已成长出几分棱角的清秀少年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拉着年长他一岁的姜未桀去藏书阁。然而到了书阁内钟离弦却根本没有读书,只是在陡峭的楼梯间上窜下跳。

“小心些,别摔着了。”姜未桀忍俊不禁,却突然听得砰的一声。

钟离弦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危险!”姜未桀脸色一变,这时倏地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接着姜未桀就看到钟离弦的领子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提了起来,浮在空中。

“……阿切,”钟离弦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先落地行不?”

钟离切缓缓落地,嘴里只有四个字:“举止不端。”

云霄门的藏书阁因为过于高大的缘故而允许疾行和御剑。然而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就连快跑和飞行都必须按着规矩来,不得有失态之举。

“是是。”钟离弦赔着个笑脸把妹妹送出藏书阁。

那时的姜未桀只是怀疑自己听到的说法是否有误,或许这不是孪生兄妹,而应该是姐弟?

而现在……

正坐。

姜未桀和大概是钟离弦的男子在莫名其妙的书阁顶上面对面正坐。

“是风海门的公子啊,失敬失敬。我是这琅環阁的守书人,为保护琅環阁不被心术不正之人入侵才有此反应。”琅環阁主声音沉稳,因为面纱而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弦?”姜未桀凝神望着琅環阁主,似乎根本没听到对方的言语,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表明自己的怀疑。

那人没有丝毫的动摇,反而朗声承认道:“不错,我正是钟离弦。”

“姜雨殇,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

“云公子,师父说蜀遥门已经清理完毕,是时候回去重建了。”钟离荡漾对面前的云念尘行礼道。因为大劫而把继承人送往云霄避难的里家不只有风海门一个。两年前蜀遥门遭遇大劫,也曾将继承人云念尘送往云霄,云念尘因此在云霄门度过了两年春秋。

云念尘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佩剑泣露走向云霄门的外堂。

钟离切身着一袭紫色体修道服,手臂缠着黑色绷带,脚蹬一双玄色长靴,右手持长刀梦煞,左手握短剑心煞,正站在云霄门里家正门的一个石柱旁。听得脚步声渐进,钟离切回过头。

“走吧。”

……

琅環阁的地面上摆着一排一排的书架,钟离弦起身拿起一本打开着的书卷继续着刚才的阅读,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无视姜未桀。“心里似乎很不平静呢。不要过于悲伤,别辜负了姜门主的一番苦心。”

姜未桀看着这个本应该离世的人,苦笑着他一个差点送命于此的人怎么还能来安慰自己,“你又是如何呢?为何你会……”

为何你会……呆在这存放有无穷无尽书籍的这书阁里。

钟离弦翻书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抬起了头,“你看这里,”钟离弦伸出一只手,指向那看不到尽头的书架,“这里,有许多书。”

“无穷无尽的书。”

“过去的书,现在的书,和未来的书。”

姜未桀略微诧异:“未来的书也有?”

钟离弦点了点头。

未来无穷无尽,未来出现的书也无穷无尽。

所以,琅環阁的书。

“没有具体的数字。”

这就是——神的藏书阁。

钟离弦忽的放下了书,直视着面前的姜未桀,“你听说过,焚书官的故事吗?”

焚书官。

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博士齐人淳于越反对当时实行的“郡县制”,要求根据古制,分封子弟。丞相李斯加以驳斥,并主张禁止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民间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及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也限期交出烧毁;有敢谈论《诗》、《书》的处死,以古非今的灭族……此即为“焚书”。

因为琅環阁拥有世界上所有的书籍,所以即使是被焚烧、被封禁的一类书,这里也会有。

有些书被封禁并非没有理由,因为——一些书,有让阅读者变得异常的能力。

“你相信吗,也许读了一本书,一个愚者就会称为世界上最睿智的人。”钟离弦开口道。

“……”

姜未桀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到书与焚书官的事情,更不知道他抛出的这个问题是有何指向。

但是如果单纯的回答这个问题,姜未桀道:“我相信。”

修真界其实就是这样子的,因为阅读了书籍,而修习了不同的道,进而与凡人群体脱离开来。修真便是逆天而为,那么几乎也可以这样认为——阅读使人能够逆天而为。

钟离弦微微一笑,“其实这只是一个例子。既然有这样的书籍,那么就算能让人获得各种能力的书存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可是如果人人都有了诡异的能力,社会的运行法则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由此,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存在——焚书官。”

“这是一个关于焚书官的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国度,叫做浪环国。

浪环国非常注重教育,国家中有数不尽的书籍。每一位浪环国的子民都热爱读书,据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只要读过,就能记住。

浪环国的子民读书并不挑剔,他们什么书都愿意读。无论是学术专著,还是历史文献,或者志怪小说,他们来者不惧。

浪环国子民非常聪明,因为他们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每当他们读完一本书,就会将书中内容牢牢记住,内化为自己的知识,并熟练运用到生活之中。这种本领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可却也惹出了一些麻烦。

因为他们过目不忘的本领,浪环之人非常容易被书影响。他们的思想、行为的模式,会因为读完一本书而有所改变。因此,如果他们读了不好的书,读了一些关于灾祸的书,那么——灾祸就会因为浪环人的能力而出现。

他们实在是,太容易受书的影响了。

于是浪环国诞生出了一个职业:焚书官。

焚书官的工作,就是处理掉内容有害的书,以保护浪环国的国民安全的生活。

焚书官不仅仅是焚烧书的人,更是浪环国的治安官。

并非所有人都能做焚书官。焚书官是由浪环国内几个特殊的家族世袭担任的,他们可以抵御恶书而不被影响,具有辨别书籍优劣的能力。

当时的浪环国内,有一位非常年轻的焚书官。他才刚成年不久,就来做了焚书官。虽然年轻,但精力充沛也是一个优点。他可以快速的找到更多的恶书,将其焚烧销毁掉。因为他自己出色的表现,很快他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只是……

年轻的焚书官对一切都是好奇的。但是他的父亲却很严肃的告诉他,家中书房内第三排书架上的书,绝对不可以打开阅读。

不可阅读的书。

在浪环国,每家都有自己的书房,书房内放着少在二三十本多则上千万本书籍。但是为什么,那本书就不能阅读?

那本书究竟暗藏什么玄机?

每每这么想着,焚书官就感觉那本书似乎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让自己想要去一探究竟。

终于有一日,焚书官没能抵挡住诱惑——他打开了那本书。

那是一本故事书。

打开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是焚书官认真读了起来。

看起来书中讲的是个普通的有点类似神话的故事:在森林深处,居住着一个充满智慧的仙子。仙子每日起床后在田中耕作,去湖边取水,回来后读读书写写字弹弹琴,按部就班过着隐居生活。

仙子从不离开森林,她不与外界来往。

但是有一日,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迷了路闯进了森林。那个人在森林中转了很久,饿了三天三夜,始终走不出去,最后昏到在森林中。

也难怪,仙子栖身的地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与外界相连。

仙子发现了这个人,于是把他带回了自己居住的小屋,喂他饮水进食。那个人苏醒了过来,对仙子非常感激。

似乎变成了恶俗的爱情戏码了:这个人爱上了仙子,而仙子也爱上了这个人。

但是这个人不能在森林中久居,他还有自己亲人需要照料。于是当这位“入侵者”恢复了体力后,他就与仙子告别了。

那是非常悲伤的离别。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离别,便是永远。

……

神话故事还没结束。

在“入侵者”离开后过了大约一年。仙子每日都在思念他,逐渐茶饭不思,耕作心不在焉,书也读不进去,偶尔练字纸上写满的也是那个人的名字。

仙子受不了了。

她要去找他。

关于仙子为什么会住在森林里与世隔绝,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一开始,从仙子存在的那一刻起,她就待在那里了。

就在森林深处。

仙子的智慧告诉她,如果要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就应该远离人群。

她并没有孤独的感觉。

但是从入侵者出现后,“孤独”这种感觉不知是复活了还是出生了。因为体会过了有人陪伴的感觉,才知道独处的悲伤?

总之,仙子感觉到自己不快乐了,那么之前的判断就作废了。

她要出去。

去找他!

仙子运用自己的智慧,从“入侵者”的衣着与口音,估测了他大约是来自何方。她预测了出门后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风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仙子出发了。

她顺着一条自己才知道的通道——也是那日她指引“入侵者”离开森林的通道,走出了森林。

你以为要开始冒险故事了吗?

不。

后面的发展让人意想不到。

仙子刚到森林的边缘,忽然晴天击雷,劈中了一棵大树。

着火了。

森林瞬间变成了火海。

仙子被烧死了。

……

这是什么诡异的故事啊。焚书官看着这个结尾感觉非常不爽。这样的结尾是符合常规的吗?可以有这种走向吗?

太荒诞了。

焚书官有点生气,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居然是这么一本书让他惦记了十多年。

既然不允许旁人看,那干脆——

烧了吧。

焚书。

焚书官抬起右手翻腕,掌心燃起一团蓝色的火焰。

那本禁忌之术的边缘染上了火苗,渐渐的渐渐的……化为一滩灰烬。

可是——

焚书官一抬头,发现书架着火了。

是蓝色的火!

蓝色的火焰,是焚书官特有的抹杀之火!

书架着火了。

焚书官慌忙去救火,可是他自己明白的——没有什么能熄灭抹杀之火。

焚书官也着火了。

浪环之国也着火了。

整个国家陷入了一片蓝色的火海之中。

最后,化作虚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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