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彻艰难的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一群人:“他们……又是什么?”
莫与非幽幽道:“当然是我的式神们了。”
房间里站了五个他没见过的人,而外面两个房间还有刹羽和刹血,这样一来就已经有七个式神了。
莫与非轻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我只有刹羽和刹血两个式神吧?”
……
从陆子彻来到莫氏医馆那天晚上,莫与非就下令只留了第一式神刹羽和第二式神刹血在身边,因而陆子彻只看到这两个式神,自然也以为莫与非只有两个式神。其余式神白天谴到各处,夜里各自守在医馆的固定位置监视着陆子彻。
难怪其他式神们怨声载道的,长期不能待在莫与非身边自然是要恼火的。
而方才陆子彻刚点上的那安眠香,转身就被第七式神刹夜给熄灭了。
陆子彻的内心简直崩溃到了极点:“你……一直都把这些瞒着我?”
忽然陆子彻发觉到自己真是傻的要命,在退治术之中,通常用四个式神才能组成最为稳固的结界,少数经验丰富且能力高强的阴阳师可以只用三个式神就组建结界。而当时在媚香楼里,莫与非居然只用了两个式神来结界,并且还能十分牢固,可见其力量之强。然而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陆子彻才意识到,力量这么可怕的阴阳师,怎么想都不应该只有两个式神。
莫与非抬起下巴,将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道:“刹风,松开他。”
提着陆子彻衣领的妖松开了手。这妖一身雪白,不光是白衣,连皮肤都渗着一股白森森的寒气,一头银发仿佛雪山穹顶,眉毛睫毛皆是银白。陆子彻料想这是雪妖。
莫与非不知何时手里提起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那个男孩脸上横着两道密密的缝合线,脖子上手臂上也全是针线缝纫的痕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一身黑衣,头发披散。陆子彻见此忽然眼神一厉,向着莫与非冲了过去,却被莫与非提起的拳头砸了侧脸,而刹风再一次使劲拉住他不让他上前。
莫与非看了看手里的男孩,又看向陆子彻,沉着声音道:“这尸体人偶……可是陆子彻你的?”
陆子彻吼道:“把我哥哥还给我!”
莫与非一挑眉,“哥哥?这可就不得了了。刹鬼!”
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木偶走了过来,接过莫与非手中的少年。那木偶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戏服,脸上还绘着彩绘,将尸体人偶牢牢抓在手中。陆子彻喝道:“陆子煜,起!”
那少年人偶立刻像是活了一样,拼命摆动起手脚。通常死尸力量强大,然而人偶亦是拥有同样怪力。两个人偶互相压制,居然愣是没有让少年人偶有丝毫挣脱的可能。
雪妖还紧紧的按着陆子彻,迫使他跪在地上。莫与非指着那尸体人偶,声音格外冰冷道:“这个禁术,是谁教给你的?”
陆子彻狰狞的笑了两声,道:“没人教!自学成才!”
莫与非喝道:“胡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喝让陆子彻战栗,只听见莫与非的嗓音陡然变得尖细,“你知道复活死人逆天而为的后果是什么吗?你的影子为什么不在了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
陆子彻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就是要这么做!而且我已经这么做了,永远没有办法挽回!”
莫与非深吸一口气,骂道:“混账!本来没了影子就已经是天罚了,你居然还不知悔改继续侮辱死者!真当我不知道那个青楼里面是怎么回事?真当我不明白那些个凶尸一看见你就转身是怎么回事?真当我没看见你晚上怎么溜出去让太后尸变的?你胆子很大啊,闹到太后尸体上了?天罚一直都在降下,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吗?人魈!人不人鬼不鬼!随便来个阴阳师都有理由把你退治了!”
阴阳师与邪祟同行,自然有会将自身变成邪祟的危险。为了降低与邪祟同化的风险,通常阴阳师会收复式神,让他们代替自己进行退治。而陆子彻此法,无疑是将原本偶然的风险转变为必然。
人魈。
鬼道的末路。
阴阳师的残渣。
陆子彻哈哈大笑,道:“我就是看她们那样恶心的要命!搔首弄姿的给谁看!还有那个什么狗屁太后皇帝,要不是他们我怎么会瞎了一只眼?”
莫与非倒吸一口冷气,指着他的佩剑道:“你是……诡生城的人?”
陆子彻狞笑着,吼道:“对!那天晚上我哥突然不知发什么神经半夜叫我起来玩捉迷藏!我跑到城门外面藏着睡着了,第二天回来一看……你知道吗?整座城里面都是碎尸块!我跑回家,看见一把刀插在我哥身上,然后那些个丧心病狂的侍卫居然连我都不放过?你知道我那时多大吗?五岁!只有五岁!那一把刀飞过来把我的左眼割开,这种痛感你明白吗?现在想想……”陆子彻痛苦的捂住自己紧闭着的左眼,“它永远在疼!疼的我永远也睡不着!”
“无论如何,我都要让那群人给我的家人,给我的眼睛陪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与非喝道:“放肆!罪魁祸首也许就是太后,那你杀了太后和那群侍卫还不行?你为什么连他们全族都不放过?那些人与你屠门与你瞎眼有何关系?”
陆子彻猛地扬起背来,又被刹风恶狠狠的压了下去。陆子彻的脸贴着地板,依旧狂妄的吼道:“我要让她尝尝,株连九族家族全灭的滋味!我管他们和我有没有关?谁让他们投错了胎成了那贱货的族人?反正皇帝和太后那群人我已经杀过了,大仇得报,我怎样都无所谓!”
“一派胡言!错了就是错了!”
莫与非猛吸几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看陆子彻这样子必然是提前调查过了,原来当初屠了诡生城一城的是太后派出的人。想了想,她不由的又骂道,“大仇得报?普通人杀的了阴阳师?动动你那塞了生石灰的脑袋想一想吧!难道没有其他玄门之人暗中帮助吗?”
本来暴怒的陆子彻愣在了原地。
莫与非继续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还有,那些个贱人把五岁的你的眼睛割瞎了,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刚出生的婴儿还没来得及哭一声就被撕的血肉模糊?三四岁咿呀学语的小孩自己咬掉了舌头?你口口声声骂他们贱人,到头来自己成了比他们有过之无不及的贱人。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可悲吗?活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你觉得很愉悦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感觉很厉害吗?”
陆子彻呆在原地,停止了挣扎。
“婴儿……?”
“孩子……?”
那一瞬间,陆子彻仿佛看见了幼年的自己。他坐在地上,旁边地面上插着一把长刀,那黑衣侍卫一步一步狞笑着逼近。刹那间自己又好像躺在襁褓之中,本来慈爱的母亲突然面目狰狞,将他从被中剥出,拼命拉扯着他短小的两根手臂,随后“刺啦”一阵剧痛,手臂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莫与非两只手撑着床板,将身体往前倾:“不用管你到底是报仇也好那些人罪有应得也好,杀了人就是错的!炼尸纵鬼就是错的!错了就是错了,他们当初是错的,现在你也是错的!不行就是不行,不对就是不对!你狡辩什么?”
“啊——”陆子彻发出一声惨叫,后面那个不是他的记忆,而是被他安排的祸根而害死的婴孩的记忆。
是啊。
这样的话……自己和那些人,还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了啊。
原来自己这么可悲啊。
莫与非直起腰来,硬邦邦的说道:“侮辱尸体会有天罚来惩治你,而滥杀无辜,则由我来惩治你。”
“刹风,把他的头抬起来。”
雪妖扳住了陆子彻的下巴,迫使他将头抬起。陆子彻看见莫与非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跳起挣脱了雪妖,冲上前来压住莫与非的肩膀,他吼道:“你想干什么?”
莫与非被他按倒在床上没有一丝慌乱,瞬间又有一个蜘蛛妖赶来,五指张开放出蛛丝,素白色无比坚韧的蛛丝将陆子彻硬生生提了起来,往后拖着退了数步。蛛丝攀上陆子彻的四肢和脖子,将他牢牢的绑住。
莫与非从床上坐起来,沉声道:“刹丝,做的漂亮。”
陆子彻瞪大眼睛,看着莫与非持着一柄篆刻有睚眦的匕首下床站起身来,抬手将匕首放到灯上炙烤,接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陆子彻怒目圆睁,道:“你想干什么?”
莫与非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来冲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当然是和之前说好的一样,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啊。”
她的语气如此轻松,仿佛说的不是从陆子彻脸上挖眼睛而是从地里挖萝卜一样。就在陆子彻想要口出恶言之时,莫与非两指按上了他的左眼,强行将他紧闭了二十年的眼皮扒开来。
“呲啦……”
“啊啊啊啊啊啊——”
失明的左眼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陆子彻被蛛丝捆着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莫与非将还滚烫着的匕首插进他的左眼。滚烫的铁刃贴上皮肉发出滋滋响声,灼焦的气味传来,他瞪着他唯一的右眼,大声惨叫。
“疼啊啊啊啊——”
那匕首的尖插在他左眼上下眼睑之间,莫与非翻手一挑,登时陆子彻感觉左眼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撕裂扯断了一样疼的要命。接着陆子彻看到,莫与非拔出了插在他眼里的匕首。而匕首之上,挑着一个红乎乎的球体。
是他坏死的眼球。
鲜血从瘪下去的左眼眶中流出,如果没有这缠在脖子上的蛛丝,恐怕陆子彻的脑袋就要垂下去了。名为刹木的木灵端着一个木盆走到莫与非身边,里面盛的液体飘出一股淡淡的醇香味,这液体大约不是水而是酒。莫与非左手探入到木盆之中,让酒液没过自己的手掌,接着抬起手来甩了甩,把那血球从匕首上拔了下来。
“你这个疯子……”
眼球里面已经是黑色的了,因为外面还包了一层与内里肌肉相连的组织而呈现出红色。莫与非举起眼球放在眼前查看,叹道:“啧,还真是奇了,刚好切了一半的眼球。你要不要看看?”
陆子彻看着这骇人场面,眼见着莫与非捏着那原本属于自己的眼球送到自己面前,不由得低声骂道:“我没那个心情!”
莫与非的匕首尖较为细长,因而只在眼球中央留了痕迹。而旧伤是将整个眼球从中间切了一条深深的凹槽,这样一来不瞎也难。
刹尾拿着一边的琉璃罐子站到莫与非另一侧,打开罐子——这正是刚刚陆子彻碰到的装有眼球的罐子。莫与非将匕首插入刹木端的酒中,然后收回鞘里,右手伸入罐中将眼球捏出,随后把坏死的眼球丢了进去。
莫与非再一次扒开他的眼眶,登时陆子彻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硬生生的挤了进来,撑的他左眼眶非常难受。陆子彻条件反射似的合上左眼,只用右眼看莫与非。
莫与非手上的眼球不见了。
这时莫与非拍了拍手掌,拿起刹尾递给她的布巾擦干净了手上液体,随后非常粗暴的用布巾去抹陆子彻的脸,把上面的血迹都擦掉。她道:“把他的脸给我缠起来。”
刹木放下了手里的木盆,转而掏出一卷白色纱布。陆子彻看到一块纱布蒙上,自己的视野立刻被遮盖,只能看到透过纱布的白光。渐渐的这白光也越来越稀疏,最后变作一片黑暗。
刹木果然如莫与非所言,用纱布将陆子彻蒙的严严实实,只在鼻子处留了缝隙好供他呼吸。
莫与非往后一仰,躺倒在床上:“把他扔回诊室,不早了,大家都回各自位置睡吧。”
式神们吹袭了莫与非的床头烛灯,贴心的为她放下帐幔,随后拖着陆子彻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