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壁立万仞，高耸入云，九九八十一层石阶寻常人要走半个时辰，相较起来，后峰的东归山矮上半头，虽没有八十一层石阶，但山势陡峭，越往上爬脚下的石路就越滑，观内的道士则将这条爬山的路唤作‘东归道’，据说每跨过一层石阶，对大道的领悟就更上一层楼。
爬山是个体力活。
程牧额头渗出了汗水，望着被云雾遮掩住的上方，一层层的石阶仿佛没个尽头，始终看不见这条东归道到底多高。
“这条路，我爬了快十年，每年都会来爬上几层石阶，到现在已经忘记了我到底爬了多少层。从最初的住在寒山静室，换成了后峰东归山的山脚，一直爬到山腰又换了好几回住处，到现在住的是山腰的茅屋。”程牧忍不住苦笑道。
“少爷既然不是寒山观的弟子，为什么一定要爬上这座山峰？”红杏站在比程牧低两层的石阶上，轻声问道。
这位程府大少爷一屁股走着石阶上，平滑的地面透过衣服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他顺手将腰间连刀带鞘的寒月刀摘下放在膝盖上，轻轻的抚摸皮革刀鞘，叹了声气说道：“我可是夺了中域两位龙子气运的人，自小就必须懂得如何去做一个废物，一个只会欺男霸女，无所作为的富贵大少爷，只有这样，我才能活得更久。”
“因此，我没办法踏入武道，更没办法掩人耳目去修炼那仙途大道，只有每年来几趟寒山观装成香客住上些时日，趁着留在寒山观的日子来练武，老道士自从我第一次进到山门就猜中了我的意图，也没揭穿，只是告诉我爬到山峰那日，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那少爷想要什么？”红杏柔声问道。
“秋风。”程牧嘴角一勾，说完便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将寒月刀就握在手里，又朝着前方的石阶踏上了一步。
这一层层石阶并不像表面这般容易迈上，事实上，程牧只是抬起一脚就十分困难，如同两条腿被拷上千斤脚镣，寸步难行。
只是这一步，程牧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再难迈出一步。
东归道是说给外人的叫法，寒山光的道士私底下都是将这条山路唤作‘问心道’，步步问心，只有将心中一切杂念抛去，既无悔也无恨，一步登天又有很难？
仙途大道，终究是逃不过一句‘血海深仇冲雨去’。
“为甚踏大道，就要将满腹仇恨忘去？”
“……”
“为甚做仙人，就要活得比乞丐还憋屈？”
“……”
“修仙，修得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还修个狗屁的仙！做个狗屁的仙人！”
程牧咬着牙，抬起脚又向前方的石阶迈出了一步。
“牛鼻子，你是不是存心想整本少爷？你既然肩扛两座山的本事，将你那本事匀出一点赠给我，我就不为难你，你也不亏，我也舒服，兴许我一高兴，捐个几百两的银子帮你重建道观，岂不乐哉？”
“老道这一身的修为搬不上台面，当施主走上这一层层台阶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也就瞧不上老道的本事了。”
“切，抠门。”
“老道敢问施主最想要的什么？”
程牧又迈上了一层石阶。
山风瑟瑟，一袭白袍随风飘扬，满身的汗水如豆大的水珠滴落在满是野草青苔的地面，凉风拂过，脚下的野草青苔如雨后春笋，又开一春。
“我想要什么？”
程牧望向天边的云雾，望向那一层层登天的石阶，他想问问这天，问问这地，问问这条山路，问问天上的仙人。
“我想要这偌大的天下，各路的仙人，普通的百姓，看着天下气运，看着浩然正气，看着云水秋风起！”
这一日，东归山的云雾如同被仙人拨开，那条寒光观立道以来，只有三个人能走完的山路，如今又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并非是寒山观的弟子。
……
寒山某处，一座僻静清幽的简陋竹楼里，现任的寒观观主和其师弟正在饮茶看景。
一身青袍的年轻师叔转头看向外面天边的景象，东归山终年笼罩的云雾被一分为二，这是寒山观百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景象。
年轻师叔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现任观主，见他依着竹椅闭目养神，嘴里嚼着茶叶，问道：“师兄，此子能得寒山观的几分气运？”
老道士嚼着茶叶，慢悠悠的说道：“十年，百年，千年，若他想要多少，便是多少。”
年轻师叔沉思了一会，又问：“寒山年轻一辈的弟子当中有不少天赋异禀的人选，其中温平平又是师兄的亲传弟子，怎会舍得将这等天大的机缘赠给他人？”
老道士摇了摇头：“平平追求的大道注定与我们两人不同，我这个徒弟修的大道倒是和祖师爷追求的大道殊途同归，是不需要这份机缘的。”
年轻师叔无心饮茶，有些坐立不安，于是站了起来，准备走去屋外，他又回头看了自己这位师兄一眼，叹了声气道：“师兄莫要后悔就好，那一株千年雪莲是寒山观唯一值钱的东西。”
老道士终于睁开了眼睛，抚摸着胡须，笑道：“人会老死，花会枯萎，千年雪莲也是花，说值钱也值钱，说没用也没用，寒山观的气运也不会因为一株雪莲的枯萎就会枯竭，这一辈有我和你，寒山观就还有气运，人走不了，茶也凉不了。”
“寒山载武，只是还有多少人记得。”年轻师叔轻轻说道。
“会有人记得的。”老道士抚须说道。
年轻师叔点了点头，于是走向屋外，在出门前不忘说道：“师兄，我或许该下山去历练一番，可能很久都不回来，或许可能回不来了，师兄且照顾好我这间竹楼，别偷了师弟藏着的茶叶就是了。”
“走吧，师兄不偷就是了。”
年轻师叔从角落里拿起一柄竹剑，抱在怀里走出了竹楼。
这一走。
就是三年。
据说后来镇北长城出现了一个拎着竹剑的游侠，他自称是寒山观的弟子，他的剑术平平无奇，指法却高声莫测，方圆百里无人不惧。
这位寒山观的弟子有一剑最出名，他将这一剑称之为……
一剑仙人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