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部赌约在回风洲上传的沸沸扬扬,方不疑潜心修炼,不问外事,不知道此事,炼丹阁却一直以来对火桑岛虎视眈眈。
火云鹤最喜火桑,那些寻常倒是可以移种,火桑王树却是一挪就死,就此而言,火桑岛可谓云鹤一族眼中的香饽饽,炼丹阁又与火云鹤一族联系紧密,无论如何也要将此岛收入囊中。
是以,在这一件事上,炼丹阁格外上心,才遥遥望见万仙门徒退走,根本没有等云空上两位命丹境上真分出胜负,就已急匆匆御起千羽福船,往这边赶来。
此行以徐壶、阮玉枝、蓝筑行、裴筏四位战力极高的赤炉丹师为首,领八十一位青炉丹师,外侍八百炼丹阁弟子,随行搬山力士、蹈海力士各有数万,浩浩荡荡,当真有一种回归故土之感。
及至临近火桑岛不过三千里,船中众人无不心生荡漾,四位赤炉丹师也都从石莲道台上起身,走出静室,在楼阁上并肩而立,遥遥望向东方,然而,没过多久,四位大丹师脸色都变了数变,本该寂静无声的火桑岛居然突然升起了重重禁制,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壶揉了揉眼睛,晃了晃发髻散乱的脑袋,尤自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我是不是眼睛花了,不应该啊……”
裴筏摇了摇头,他双目现出湛湛神光,一圈圈淡青色晕光忽涨忽缩,将火桑岛上千岩万壑尽数映入眼中,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凝声道:“你没有看错,不过并不是万仙九宗门下弟子未曾退去,而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蓝筑行眼睛一瞪,忙催促着叫道:“捷足先登?可是那几个混账?你看仔细些!”
“蓝老儿,你说话可放仔细些,什么混账!”阮玉枝狠狠剜了老道人一眼,骂道:“在阁里嘴胡也就罢了,在外间也口无遮拦的,那几个主儿可有一个是咱们能得罪的?这里天高海阔,鬼知道好巧不巧就得他们听了去?”
蓝筑行唯唯诺诺,他平日里放浪形骸惯了,脾气火爆,却不敢在阮玉枝面前胡闹,若非如此,他早就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就是赤炉大丹师的身份都就不了他。
“咦?”裴筏忽然轻咦一声,神色流露出不可思议。
“怎么了?”徐壶忙问道:“可是看清了什么?”
裴筏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皱眉道:“像是青炉丹师……”
说话间,千羽福船已经飞至火桑岛千里之外,徐壶、蓝筑行和阮玉枝纵然没有修炼灵目法术,也已经能够洞穿禁制,看清楚岛中情形一二。
“居然真是青炉丹师!”
“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徐壶和蓝筑行两人同时开口。
“眼熟?”三人的目光霎时齐齐落到蓝筑行脸上。
蓝筑行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也只是和这小子有一面之缘。”竹筒倒豆子说个不停,徐壶、阮玉枝和裴筏听了一会就听清楚了所谓的“一面之缘”。
这时候,千羽福船已经飞临阵禁之外不远处,方不疑也看清了楼船根底,心中一松,撤了禁制,将楼船迎了进来。
只是下一刻,待他看见飞舟楼阁里间转处的几道身影,方不疑就像吃了虫子一样恶心,忍不住暗暗骂道:“又是这个杀千刀的老匹夫!”
如果不是这老儿不问青红皂白,借用暂时得来的职务之便,胡乱插手弟子刑役,他又如何会卷进十宗弟子交锋这一个烂泥坑里。
如果不是在双月屿上被阴水宫门徒出手暗算,裹挟了去,他又如何会流落幽洲,身上还被阴水宫不知名老者种下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清的后手。
如果不是因缘际会,太上长老出手夺取小千世界所化秘境,临走之时使出大神通,将一路上跟随秘境横渡虚空寻找机缘的门下弟子一并卷走,他如今恐怕还被困在幽洲,姜国发生的一系列变化他都没法插手,只要一想到这种后果,方不疑脊背就会生出阵阵凉意。
这仇怨是结大了。
只要一看到那一张笑呵呵的老脸,方不疑就忍不住一掌大手印将这老儿给拍死。
炼丹师修行丹道,无论是采药还是炼丹,灵觉都亟需极强的敏锐,能晋升到赤炉大丹师这一境地,鼻子比天狗的血裔还要灵敏,一双眼睛比之玄水黑蛇的后代也不遑多让,纵然方不疑涵养极好,只有一丝敌意泄露了出来,也被徐壶、阮玉枝、蓝筑行、裴筏四人察觉了出来。
不过四人都以为这位小修士虽然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恰好夺了万仙九宗弃守的火桑岛,兀自不甘心交给阁里,也都不以为意,心下并不计较。
毕竟他的确掌握了阖岛大阵,夺了人家好处,哪有不让人心里别扭的事儿,岂不是太过霸道了。
以他们几百年的岁数,这种事见的实在太多了,开始还不忿这种规则,后来也就淡然了,到最后,轮到他们成了主事人的时候,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被他们信手拈来,甚至玩出了不少别致的花样。
“大局观很重要!”这是蓝老道时常挂在嘴边的箴言。
现在他觉得又到了自己传下教化的时候了。
耐着性子受了船首之外年青弟子的一礼,见他只顾问安,俨然一副此地主人的姿态,丝毫也没有移交大阵枢纽的意思,蓝筑行一个没忍不住,开口道:“阁里收了火桑岛,自然不会让你没得好处,门贡、灵石、丹药、典籍,这些赏赐足够让你一路修行到道基境,当然,道基天门难过,若是过不去,也只得怪你自家心性不行……”话里话外都有一股淡淡怒气。
啰啰嗦嗦说个没停,方不疑尽量化繁为简,提纲挈领,终于清楚了这聒噪老道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第一,无论是十战部还是谁先一步夺回火桑岛,这一方灵地最终都是炼丹阁的囊中之物,这里从前就是炼丹阁所辖灵地,火桑王树至关重要,众多火桑树林也是火云鹤栖居胜地。
第二,他既然是青炉丹师,炼丹阁供奉弟子,每月都有数额不小的一份月例,食君之禄,自然为君分忧,交出火桑岛是每一位炼丹阁弟子应有的本分。
他明白了,为什么这老道心里好似有一股忿忿怒气,原来不是从前那桩差点把他坑死的旧事,而是火桑岛归属一事,这件事将他卷进了一个新的麻烦之中,连带着受到了牵连,被这老道更加看扁。
掌教法旨就是一张废纸?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张鹤凌这些身份贵重之人,决计不会这么容易。
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方不疑只敢在心里默默酝酿,不敢露出半点声色。
不过,方不疑家教淳朴厚道,他承宗门的情分,更对炼丹阁一脉心怀感激,阁里甚至不需要对他讲明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只需要表现出阁中需要收回此地的意思,方不疑难道还吝惜不成?
他不过是一介气海境小小弟子,就是凡俗小国也土地为根本的念头,深深扎根在他的血脉里,他也不会不识相。
只是这一切被蓝筑行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赤条条,纵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让方不疑的卑贱、微小,显露在一众青炉丹师和炼丹阁弟子面前。
就像是小偷偷窃了一盒贵重的珠宝,被珠宝的主人在众人面前抓了起来,声疾辞厉地训斥,到头来却将他放过,让他感激涕零,围观的众人为他的宽厚仁慈拍手叫好。
从来没有这么窘迫。
“大局观很重要!”老道人语重心长,深深看了眼前这个神色阴郁,不啃声的年青弟子一眼,期待地看着他毕恭毕敬地取出枢纽阵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