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梓辛自幼长在炼丹之名流传在外的程瀚竹膝下,虽然是孤儿,却比绝大多数出身玄门世家的豪族公子还要尊贵,少有吃过苦头,又有靠山可倚,胸中自然养炼出了一股浩然之气,而有勇气闯入乱星墟撞机缘的境界低微之辈哪一个没有几分傲气,因此这些人也受这一股干云气机激奋,紧随飘云宗弟子掠出城外,恨苦厮杀。
方不疑自幼累遭大变,平日睡觉都不敢太沉,拜入飘云宗之后屡遇机缘,却也多生隐患,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心底深处暗藏的阴郁,从前在姜国,他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可是如今跳出井底,见的世界虽大,却失去了所有引以为傲的底气,几十万气海境外门弟子,十数万内门道基羽士,其上更有数百命丹境上真,不知几何的元胎境大真人,强大与渺小强烈的对比,让他一步步滑入地隙,如一只不鸣的蟋蟀。
江梓辛的剑气撕裂了邪众杀气腾腾的冲阵,也撕开了方不疑心外的厚重阴翳,青泉剑在他的手中不断发出剑啸之声,一道道精妙的剑招倾泻而出,绞碎身前一切存在。
黑色莲花上悬浮的那一尊邪魔唤出一口战戟冲天而起,迎上江梓辛的长剑,气机自引灵一路拔升至半步命丹,不过江梓辛纵然只有半步踏入道基天门,此时已然转修云澜剑法,阴煞重凝,阳罡重炼,一剑在手,真要舍命杀起来,就是修炼中法的命丹境真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两人碰撞的一刹那,方不疑立刻看到一道乌清交加的光晕猛地震荡向四面八方,不少邪众甚至仙道中人避闪不及,顷刻间就裂成两段落下,溅起两滩水花。
江梓辛与高大邪魔交战产生的动静越来越大,很快就惊动了别处的邪众,立刻有一道道乌黑流光潜伏在阴河黑水之下,迎着巨城滚滚而来,四面合围,封湖捉鳖。
片刻后,仙道众人突然发现四面八方一眼望不到边的邪众杀至,法术神通遥遥轰来,众人脸色微变,江梓辛不得不率领数千人回防城池。
方不疑虚空点水,凌波微步,疾速纵回城墙上,见苣耳她们仍然等在这里,不禁一楞,正在此时,身后传来大坝崩塌洪水迸流般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方不疑急忙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向前看去,只见一道道剑光撕裂秽气黑烟,将绵绵密密的邪众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紧随这些剑光的,是一尊尊高大的四羽方尊,这些方尊浮在半空中,方尊四周漂浮着一个个趺坐结印的高手,这些高手围绕方尊催动法术,方尊上蹲坐的四头青铜神鸟神光涌动,青羽翻飞,化作数不清的雷霆霹雳,如同倾盆大雨向邪众倾泻,几乎将方圆万里所有邪魔的敌意和杀机都吸引了过去。
这些四羽方尊后方,则是一艘巍峨如山岳的楼船远远飞来,一道金芒飞出楼船,如流星划破乌黑云空,落到巨城上方,倏忽间如同烟花炸开,吸引了城中众人目光,只见烟花散去,一点金光笔画如钩,须臾间写就一行篆字。
“身外诸宝以换性命,时有半刻!”
方不疑脸色一沉,这艘楼船不知是什么势力所有,嘴脸赤裸,吃相太过难看。
苣耳嗔怒道:“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还有人这么无耻!”
听她义愤填膺,卢瑶、吴真、浦风铃、寇曼四女尽皆面露古怪,寇曼冷笑道:“苣耳师妹恐怕还没怎么远游过,外间哪里不是这样,这艘楼船不用猜也知道是四极洲陆上来的人,他们向来嘲讽我们这些海外仙门是未开化的土蛮,不过是为自家的自私自利凶狠恶毒粉饰罢了。”
方不疑闻言心中一动,之前在万仙海市闲逛的时候,黑魂屡屡提醒他不要和四极洲陆来的人生出纠葛,言下之意,四极洲陆早已失去往古年间形成的默契,行事越发不讲因果,只讲利害,这些人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亡命之徒,狡诈精明,乱星海人氏和他们交往,往往都会吃亏。
负暄皱眉道:“有苣耳在,我们什么时候走都可以。”说着,她把眼瞧向一边的瞻星,她们十人一起在飘云宗七十二福地之一的松林山海修行,早生默契,苣耳为首,焚香与门中来往,观鱼知水、漱泉识山,听雨观仰天象,望云洞察气机,瞻星占卜术数,莳花繁养奇花异草,候月寻灵探宝,她自己则随性而为。
瞻星摇了摇头,苦涩地咬着嘴唇,道:“自入了乱星墟,我的术算时灵时不灵,这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卢瑶、吴真、寇曼三女冰雪聪明,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们不知道该不该抛下这些同门师兄弟一走了之,不禁暗暗着急,苣耳祭出的那一根五色毫毛恐怕带不走这没多人,这几百人没有一艘足够大的异宝飞舟,想要离开这里,简直是痴心妄想,可是她们本就寄人篱下,怎么也不能开这个口。
蒲风铃这些时日不动声色,却和苣耳这些女子已然相熟,她知道焚香、莳花、候月、听雨、望云、负暄、观鱼、漱泉都不会做主,一切行止尽皆听从苣耳、瞻星两人,当下瞻星没有主见,也只有苣耳决定去留,或许这个叫作方不疑的男子说的话也有几分重量,她暗暗瞧了方不疑一眼,忽然看向一张脸皱成一团的苣耳,开口道:“苣耳师妹,乱星墟凶名无人不知,敢来这里的人都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心理准备,各人生死自有天命,想来江真人一众贵宗同道都有打算,未必就会困在这里,何况若是生死就在眼前,些许身外之外不值当什么。”
方不疑自忖玄阴流光之术足以横渡虚空,脱离险境,唯一可虑的只是此法真气消耗太多,苣耳手中的那一根五色毫毛来历必定不凡,能乘此顺风舟,自然更好,是以他不在意苣耳如何决定,却没有料到蒲风铃站了出来,没有让苣耳这个心地良善的少女独自一人承受这么艰难的抉择,想到这里,他不禁多看了这女子一眼。
城中众人无论是谁,一身好物无不是辛苦不知多少年才凑成,如何肯甘心全部奉上,是以这片刻间沉默不语,心中怨气沸腾,戾气益盛,云空之中的那一艘巍峨楼船正中主殿之中,一众侍者跪伏在地侍奉,上首坐一少年,宽袖大袍,长得眉清目秀,脸色却是苍白,眸光深处却尽是狠毒恶意,他直勾勾地看着殿中悬浮的一面微微荡漾的光镜,嘴角勾起一线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少年略掐几指,知道半刻已至,嗤笑道:“阴笛儿,开始围猎!”
话音方落,殿中金柱之后转出一个黑衣少女,秀发如云,面寒似水,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双唇缺少血色,周身缠绕着一团浓郁的阴气,举手投足充斥着鬼气,她行至殿门,低声念出一道法咒,探出手掌,向前虚虚一推,霎时间,成千上万道灵光湛湛的符箓自殿中虚空显化而出,阴风忽生,鬼音玄妙,云空之中,楼船四野忽然阴气卷如乌云,数以万计的剑丸突然自乌云之中显露,白森森如骸骨炼成,冷彻骨如万载寒铁造就,一枚枚在云气中疯狂旋转,一时间,数不清的乌黑剑雨从上方向山顶巨城射去。
剑雨之后,船舷上忽然洞开一个个黑森森的窟窿,冒出一口口神机法炮,激射出一枚枚五行雷珠,灿若流星,倾刻间就是雷光犁地,整座巨城都被雷光剑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