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风中落叶如灰蝶,淡淡的金色阳光洒落在庭园之中,温暖和煦。
凉亭里,一位面容清丽的妇人正认真地修剪整理着一件皮衣,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阵嬉闹声,浅浅一笑,抬头遥遥斥道:“小心,别摔着了,记吃不记打,上个月才把弟弟的腿给摔伤了!”
“好了好了,您这个月这句话可把我的耳朵都说出老茧来了。”一个小小孩童,肩上驮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了凉亭里。
小娃娃一边啃着胖手,一边从男童肩上爬到石桌上,伸手抓起妇人一绺乌发,嘻嘻哈哈直笑。
“娘亲,你怎么又开始做衣服了,我记得我和弟弟的皮衣都已经够穿了,弟弟的皮衣都够穿到十八岁了!”男童瞅着妇人手中的小小皮衣,感到有些奇怪,忽然哈的一声,彷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惊喜地叫道:“难道我又要有一个弟弟了?呸呸呸,一个弟弟都够我烦的了,不能再要弟弟了,妹妹最好了!”
“不是弟弟,也不是妹妹。”妇人拿起皮衣,对照着小娃娃比照了一下,略觉满意,连连点头。
男童听到母亲的话,沮丧地问道:“难道娘对弟弟的爱是对我的两倍?弟弟还能有双倍的皮衣…”正说到这里,男童看见小娃娃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好像是反对哥哥的猜测,脑子灵光一闪,喜笑颜开,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弟弟太顽皮了,衣服破的快……”
妇人摇了摇头,柔声道:“也不是给你弟弟的,是给我孙子的。”
“孙子?”男童没有想到娘亲这样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怔了半天,才叫道:“清平说这个世上只有她才肯给我生娃娃,但是我才不娶清平那个丫头,就没有娃娃了,可是弟弟才这么丁点大,这时候就做皮衣,也太早了吧!”
妇人指尖在男童眉心轻轻一点,斥道:“以后可不许这样说,清平那个丫头怪好的,我就很中意。”她缓缓放下皮衣,轻轻咳嗽一声,眉宇之间显出淡淡忧愁,轻声道:“不早了,不早了,现在做还来得及。”
她拉住男童的手,把小娃娃肉乎乎的小手塞了进去,叮嘱道:“记得以后娘如果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没有你命好。”
男童生气地叫道:“什么叫不在了,娘会一直在!弟弟这么顽皮,我可照顾不好,只有娘才能照顾好!”
“只要是人,都会有不在的一天,娘亲会不在,爹爹会不在,你长大以后,老了以后,就会来找我们了。”妇人突然灿烂一笑,伸出双手,揉了揉男童的脸颊,一边无奈道:“怎么就哭了,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早慧了,小时候不快乐一些,长大了以后,想快乐都难啦!”
男童强抿着嘴,倔强地扭过头,只是转眼间,眼前就变得黑茫茫一片,吓了一跳,立刻回头叫道:“娘亲,天怎么变黑了,娘,娘,你在哪,弟弟,弟弟呢,娘,你们怎么都不见了,天怎么这么黑了?”
男童惊慌地到处摸索,漆黑漆黑的世界里,就像变成瞎了,茫然不知所措,惊恐无比,只能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娘亲……
“你醒了?”
彷佛就像在漫长的黑夜之中跋涉。
当看到第一缕白光照射入黑暗的时候,方不疑的元魂终于从沉睡之中复苏。
睁开双眼,方不疑看见一位少女坐在塌边,面容俏丽,黛眉如柳叶,纤纤玉手轻捧一朵紫色奇花,小碗一般模样,一手持着玉匙,正从奇花花心舀起一勺汁液,清香扑鼻,色如琥珀,似要喂他。
舔了舔嘴唇,甜丝丝的味道充满舌尖,一股沁入心脾的清香直冲口鼻,按照丹经所述药理,毒理,方不疑虽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也知道并没有毒素,反而有安神养魂之效。
他心下略微有数,察觉到身上真气流转自如,神识也没有受到禁锢,谨慎地探出神识,发现自己居然到了一个风土人情极为陌生的地界,于是起身问向陌生女子,说道:“姑娘,这里是?”
“真稀奇!”少女抿嘴一笑,放下汤匙,葱指点在方不疑眉心,故作嗔怒道:“厉阴,就算不认得我,你也该认得穹顶上悬着的月魄宝珠罢,我听说月阴那一脉的贱人,请了天罗陆洲南疆咒毒教的老不死出手,下了邪咒,把你迷惑的神魂颠倒,原本神魂两分就不大对劲,现在就更惨了,怎么,现在惨到连姐姐和家都不认了?”
方不疑闻言心中一震,暗暗忖道:“没想到我居然落到了阴水宫手里,看来宗门在火桑岛上栽了一个大跟头,而且恐怕我之前毒杀厉阴东窗事发,不过我和厉阴虽然身材相似,面目却不相同,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分别.…我身上的芥子宝囊完好在身,胸前的黑金圆环也安然无恙,似乎并没有恶意,这阴水宫少女想必是故意戏弄我。”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明白此节,方不疑勉强一笑,自嘲道:“仙子,何必戏弄方某,我并非厉阴。”
少女吃吃一笑,不置可否,舀起一匙香汁,递到他的唇边,嗔怨道:“这一勺百灵百花香蜜可不能浪费了,可费了本姑娘不少心思,生生造化丹的药力,沉积在身子里越久,就越难送入灵根,也就百灵百花香蜜能尽量勾引一些药力出来。”说到这里,少女似乎颇为嫉妒少年的运气,忍不住酸道:“老祖竟然不许我取走剩下的那一粒,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
听到生生造化丹,方不疑脸色一沉,这是他心中禁忌,谁都不可触碰!
少女似乎没有看见方不疑陡然难看的脸色,见他没有吞了香蜜,也没有在意,起身随手把紫色奇花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拍了拍手,笑着对方不疑说道:“放心,没有人在乎厉阴死没死,反正死了的厉阴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谁人都可以是厉阴,厉阴有许多,被你毒杀的那一个厉阴,就是最蠢的一个,竟然死在一个引灵境的武夫手里,白白浪费了师门那么多心血!”
“你们是什么意思?”方不疑问道,纵然心中有无数迷惑,看样子自己暂时不会有危险,不过肯定不会再有自由,任何一个宗门,都不会容忍自家的根本传承经典流落在外。
古怪少女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莞尔一笑,转而又柔声道:“是吓着你了么,你无需担心什么,老祖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想要见你一面。”
虽然这句话完全出乎了方不疑的意料,但鬼知道真正究竟会发生什么,这个世上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不可计数,仙人也是人,何况修士还不算是真正的仙神,这个少女更是神经兮兮。不过方不疑除了照做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好,带路吧。”方不疑道,对方如果想对他不利,就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了,甚至没有染指身上的另一颗生生造化丹,他倒也不是多么担忧。
少女丝毫没有耽搁,转身就向外走去,方不疑起身跟上,这方地界古朴华丽,似乎是位于大海之底,一层天穹撑起一片小界,界中古阙连片,以黑色玉石筑成,望不见尽头,一路上,无数奇花异草,灵木异石,尽皆罕见的阴、水两性,看的身为炼丹师的他心痒手更痒!
在一座陡峭山峰修筑的楼台上,方不疑见到了少女的老祖,看起来很老迈,拉着一条拐杖,一只眼睛很浑浊,另一只则是一个黑窟窿,像是连接着一个漆黑古洞,非常可怖。
老人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余下的那枚眼珠中射出一抹乌黑奇光,摄人魂魄,彷佛看穿了他的身体。
“错不了,就是用丹药强行突破的元箓,不过很奇怪,身上不仅没有任何丹毒杂气残留,却好像经历了洗髓神浆伐骨洗髓,血肉骨骼晶莹剔透,气海灵根生机勃勃,这身体看起来的确很好很好。”他很直接,上来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方不疑很镇静,不过心中却是一惊,这个老人非常强大,仅仅一瞥就探知了他的深浅,绝对是境界奇高的强者。
方不疑不是没有见过上阶真人,当日主持飞曜塔楼的炼丹阁程长老即是命丹境上真,两者给他的感觉,程长老在老者面前,差距有如萤火与皓月。
“不,是萤火和大日之别!”方不疑心中暗暗纠正道。
与此同时,一个深深的疑惑浮上心头,即便这座虚实两相洞天并非传闻之中洞天境无上真人才能开辟的一方小界,这样一处可以容纳活物的广大芥子虚空也必定珍稀罕有,黑金圆环藏纳如此一座“洞天”,用汗毛想也知道有多宝贝,这样一件奇珍,如少女老祖这样的强者,如果发现,定然不会一句不提,也不会不知道虚实两相洞天的妙用,而猜测不出自己身上无丹毒杂气残留的原因。
“没想到短短一年,你竟然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凡人,修炼到元箓级数,难得难得,不比那个蛮族的女娃娃差多少,是个好苗子。”老人笑了笑说道。
“那个女娃娃?”心电急转间,方不疑明白老人这是在说柴心悠,忍不住问道:“柴心悠入了阴水宫修行?”
老人摇了摇头,道:“她如今在碧礁宫修行,女娃天赋异禀,不修而修,我门下弟子在碧礁宫发现她的时候,已经自家度过了引灵天关。”
他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到栏杆边,看着楼台外淡淡云烟掩映下的无边古阙,突然感怀道:“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多天赋异禀的孩子出世了。”
方不疑知道蛮族少女没有危险,放下心来,问道:“前辈找我来有何指教?”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老人立时大哭,老泪横流,哭的地龙翻身,整座楼台,整座山峰,都在隆隆作响,将要崩塌,惊的整片天空都在抖动。
这等修为的确惊人,一举一动,天地同感,绝对是一个功参造化的惊世人物。
“前辈你这是?”方不疑不解。
老人残存的那一只独眼,直勾勾地看过来。
这一瞬间,方不疑毛骨悚然,头皮都要炸开,宛如同时被万千石弹同时击中,恍惚间整个眼前诸般世界,如同琉璃片一样裂开,碎成一片片,远远飞散,只留下裂缝中的无穷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