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北啊,这长相,以后想要找到对象怕是很难!”饭桌上,干爸李塘叉开筷子,一头指着菜,一头指着郭北,兴致勃勃道:
“你们看他,脸大,鼻子塌,目光呆滞……也有好的点!好就好在,大脑门还算敞亮,”李塘从郭北亲爸郭友财手中接过斟得满满的酒盅,“滋滋”有声地美美地满饮而尽,示意郭友财再给倒上,继续兴致勃勃地指着郭北点评道:“就是这鬓角稀疏得很,依我看啊——”又满饮了一杯,咂咂嘴:“不到四十岁,估计要秃。”
干妈张秀琴含笑听着老公的妙语连珠,不时点头,看看郭北,再看看身边自家李宇轩,伸手摸摸儿子脑袋,满是爱怜之意,李宇轩也表现得很是乖巧。
郭北的老娘李萍讪讪笑了下,夹了鸡腿到李宇轩的碗里:“他干爸这是说笑了,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
“不然!”李塘饮下了第三杯酒,摇晃着手指:“你们是不了解,据我走南闯北二十余年的经验,两鬓长这样的,十个有九个,是秃的。”
……
郭北,全名郭北上。
“郭北上”这个名字,跟什么张上山,李下乡,王东进,赵援朝一样,一股浓烈的上个世纪土里土气的感觉。
他和朋友们一直都管自己叫“郭北”。
上面这种情景,从小到大,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家宴上被提起。
郭北也不知道为什么干爸“十个九个秃,还有一个是光头”的烂梗,讲了十几年都不嫌腻。
干爸李塘,年轻时是老爸在厂里的徒弟,师傅师娘叫得很亲。两家的孩子的也互相认了干爸干妈。后来到南方转了一圈,不知怎么就发达了,搬回原籍后,住上了高档小区,说话间也满是那种见过世面的语气,师傅师娘也不喊了,管郭北爸妈一个叫“哥”一个叫“妹”。
毕竟他跟李萍都姓李,还小月份,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
能叫他们一家来家里吃饭,按李塘自己的话,可是“给足了郭老哥面子了,一般人的应酬是真的不想去了”。
只是郭北没想到,干亲相聚,干爸一开口还是那说了十几年的烂梗。
幸好和李宇轩都是男孩,如果不巧哪一方是女生、还结了娃娃亲的话,那这第一章很可能就是“干爸干妈怒退婚,小郭莫欺少年穷”了……
……
“秃,就一定找不到对象吗?”男生宿舍里,满脸贴满纸条的郭北和几个舍友玩着扑克,忽然自言自语。
“何来此问呀?”马奔,绰号“山炮”,郭北的最佳损友,漫不经心答道:“秃?徐争、孟飞、葛尤、卫健、宝强,哪个不秃?哪个找不到对象?徐争还娶了小陶红呢!”
听他这语气,还以为这一年最红的女明星是陶红阿姨。
旁人提醒他,宝强不是秃的。
马山炮反问道:你看,就他一个不是秃的——可是不是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感情生活上翻车了?
妙呀!
滴水不漏!
这话让郭北大为快活,男生宿舍似乎都变光明了:“一对4管上你一对3!——哎,你们说,‘宏图班’真有吹得那么厉害吗?个个上本一?”
宏图班是郭北高中的“重点班”,李宇轩便在这个班,因为不能“异地高考”的缘故,干爸一家才搬回来的,当然李宇轩也争气,虽然没考上市一中,但到四中上一个重点班也不错嘛!
“这还用说?”马山炮撇嘴:“上一届不就有一个上北大的?本一算什么,最低消费而已。像我们普通班,上个江北学院高高兴兴。当然啰,跟一中的‘壮志班’比不了,人家平均985!上211的都是垃圾。”
“怎不说省一中呢?考不上华东五校都是垃圾。”
“那京都四中还都得留学,留下上清北的都是垃圾呢!”
这样的问题容易引起“军备竞赛”,最后难免引到启东、黄冈、雅礼、京都四中哪个才是全国第一的争执上。
更可乐的是,几个对椭圆双曲线直呼“困难”的“差生”,经常为清北谁强争得乐此不疲。
郭北一听李宇轩稳上本一是垃圾,自己本科线徘徊也是垃圾,都是垃圾,两者孰美?
心情大好,再看看三个人脸上贴的纸条,都比自己多,更加舒爽,提议道:“咱们加个码如何?”
“怎么搞?”
“谁输了,去女生楼下,向宏图班的胖丫表个白?”
宏图班有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也是一米八的小姑娘,走学校里格外惹眼。
“哈哈哈!郭北你太坏了!”
……
“郭北你提的建议,你可不能反悔哦!”
郭北愁云惨淡,几个损友放声大笑。
怎么也没想到,明明自己大好形势,竟然输了个底裤朝天!
想要耍无赖,偏偏主意是自己出的,被几个损友一通挤兑,最后实在没办法,郭北心一横:“行啦行啦!我去我去还不行吗!——那胖妞叫啥名字?”
恶作剧嘛,最后给人姑娘买个喜茶喝,事情就过去了。
“叫骆锦衣!快去快去,别磨蹭了!”
……
徘徊在女生宿舍楼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郭北,有些后悔答应损友做这种傻事了。
敢做这种事,自己肯定要在学校出大名,搞不好还要挨一个“通报批评”的处分。
“怕什么!中午老师们都在吃饭呢!上周有人表白,不也没事!”山炮看着唯唯诺诺,一脸怂样的郭北,气不打一处来:“你怕老师、校长、教导主任,那老师、校长、教导主任还怕我爸爸呢!就说我让你干的,他们不敢拿你怎么着!”
“你到底来不来啊,是不是男人啊?”
“表白都不敢,还说要找对象呢!”
郭北:“……”
特么我这是表白吗?我这是找死啊!
三个人不断挤兑郭北“怂蛋”“敢说不敢认”“你只要把人喊下来就算成了喊不下来算你走运”等等,最后郭北眼看着周围没有老师,压低了帽子,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的空地上,扯开嗓子大喊:“骆锦衣,我喜欢你!”
过往的女生纷纷侧目,惊讶地看着这人。
三个损友笑成一团:“大点声!再大点声!”
“骆锦衣,我喜欢你!”
连喊三人,女生宿舍楼上也露出几百个小脑袋,冲着下面看。
周围聚集了一波人群,女生们嬉笑着冲郭北指指点点。
郭北涨红了脸,越发后悔了,冲周围的女生们连连挥手,称“打牌输了,这是一个惩罚懂吗”。
又皱着眉头回头问几个损友是不是名字搞错了,人家压根不叫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会错?千真万确!”马山炮拍胸脯保证。
正在此时,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传来!
来了!
宏图班的胖丫喜笑颜开地出现在女生宿舍一楼的出口,冲郭北走过来!
郭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可另一方面也在安慰自己:
这样胖乎乎的女孩子,一般性格都开朗,看得开,玩得来——说明了是玩笑,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可是对方看郭北的眼神,分明是十分欣赏的样子!冲他竖拇指、咧嘴笑,夸他有眼光!
对方对自己还很满意!天啦!
眼看越来越近,郭北简直要扭头逃走时,胖姑娘忽然往旁边一闪,进了观望的人群。
从她身后,露出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来,雪肤花貌,仙女下凡。
打量了一下郭北,满眼困惑:“同学,你找我有事?”
郭北一呆,第一反应是:这女仔好靓哦!
然后是:她是哪个?
“你是‘骆锦衣’?”
“不错,”骆锦衣微微笑:“我想,这学校也没有第二个骆锦衣了。”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什么情况!
郭北大惑不解!
扭头看几个损友——马山炮几个人却已经笑成了一团!
没错!
这就是他们商量好的恶作剧!
胖丫叫张红,喜欢她应该不用大张旗鼓,嫌疑也很好洗清,大家都知道是恶作剧,人也压根不会下来,只会报告老师。
可是骆锦衣是本校最漂亮、成绩最好、气质最出尘脱俗的姑娘,表白对象是她的话,两者对比格外鲜明,野女与美兽的现实版,更具有挑战性,郭北也会更加尴尬——
几个损友可不笑得死去活来吗?
事实上,骆姑娘很有名,据说父亲就是本市教育署署长骆明川,她来本校,而不去一中也令人费解(可能是因为山炮等人的“层层垃圾论”?)。
她的底细,喜欢八卦的男生们几乎没来学校就已经知道了,偏偏郭北这个大傻帽不知道!
郭北此时才知道自己被这仨王八蛋耍了,胀红了脸,完全不知如何收场,支支吾吾道:“骆,骆,骆同学你好,很,很,很高兴认识你,我,我,我——”
叫郭北。
骆锦衣微微一笑,似乎对于这种被人当众表白的戏码不以为怪,也不理会周遭同学的议论纷纷:“很高兴认识你,郭北同学。你刚刚说——”
郭北冲身后几个损友挥手,示意他们过来一下帮自己澄清误会,这不过是一个恶作剧。
马山炮点点头,收敛笑容,知道不能玩过火了,向郭北二人走过来。
“啪!”两个人,一左一右,扭动婚礼用的喷彩带,释放开来!
漫天的彩带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落在骆锦衣和呆若木鸡的郭北头上。
还剩一个山炮,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捧火红的玫瑰!
一把塞到郭北的手上!
郭北恍觉烫手,险些把花束扔了出去!
“哇!”在场的小姑娘们集体惊叹!
这么挫的长相,竟然敢在中学里这么干,他不会就是校董事会地产大亨的公子吧!
一时间竟然有点小帅的样子!
全场欢呼:“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连校园里捡破烂的老大爷都来看热闹,咧开嘴露出缺口的门牙。
骆锦衣也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不为身边的鼓噪声所动,道:“非常感谢你这么勇敢,我就想问你,你是真心的,不是开玩笑吗?”
你要说真心吧,我肯定是在开玩笑。
可要说开玩笑吧,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
郭北看着对方和煦友善的目光,清丽无双的面庞,并没有轻视调笑的样子,犯难之间,竟然鬼使神差地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在一起”的声浪更高了,山炮三个损友简直要笑得死去活来了!
赌不赌?人家骆姑娘是怒骂郭北一顿呢,还是直接给他一耳光呢?
说不定还要报告老师、校长、教育署,全学区批评呢!
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
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那好吧。”骆锦衣微微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接过了郭北的花束:“咱俩试试看吧。”
明眸皓齿地一笑,郭北差点被迷晕过去了。
人家竟然没有生气!
人家竟然没有侮辱嘲讽!
人家竟然说“咱俩试试看”!
天啦!
白日做梦了!
我不要醒!我不要醒!
周围响起来热烈的掌声,整个女生宿舍楼都晃动起来了!
山炮三个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骆锦衣不会脑子是秀逗的吧?
“不会吧?他表白成了?”
“我肯定是上课睡着了,做这么荒唐的梦。”
只有马山炮真的欲哭无泪:“给我爸的boss三婚送的玫瑰花啊!要不回来了!”
……
非常离奇的一天,从小木讷平凡的郭北上,在高一的第一个星期,向学校的第一才女、第一校花骆锦衣表白,成了。
而且这事在学校格外轰动,郭北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嗯,可能是骆锦衣爸爸真是教育署署长,学校不敢动;
也可能是真如山炮说的,老师、校长、训导主任、教育署长都怕山炮老爸。
但是郭北几人仍然受到了处分——原因是在午休的时候打牌。
更夸张的后续是,过了一个星期,骆锦衣从学校的宏图班转到郭北的普通班来了,郭北的“白日梦”一做就是三年,持续到高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