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眸依旧清澈，却也深邃了许多，变得更加沉重和沉稳。
明明他已经更加的成熟稳重，京霏却莫名地有些心疼。终究，她还是不想欺骗他。
“那不是我丈夫。我还没有结婚。”本以为是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出口来，反而轻松了许多，“你去美国之后，我就去医院把孩子给打掉了。不过你放心，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我，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存在过。至于那家医院的人，这么多年了，进进出出那么多病人，也不会有谁记得我了。”
油画上。
金灿灿的秋叶林道。
两个年迈的老人搀扶着对方，在落日的余晖下漫步。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里。
如同一个地点，就在眼前，却已经没有办法抵达。
“那个时候的检查报告我还留着，还有小孩的照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看，不过，总觉得你是有权利知道的……”
“让我看！”
她翻着包包，怔忡了一秒，把看病时候的检查报告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看病……
是啊，那时的她，生了一场很大很大的病没错。
以泽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拿起那张小小的照片。它还这么小啊，但是，他甚至连见都不曾见过就转身离去了。
原来后悔的心情，是能够纠缠着人，让人痛不欲生的。
“对不起。”
她不禁震了一震，强装做镇定，在嘴角引出了笑容。
“我也怨过你，恨过你。但是，我认真地想过，当时我们还太小，誓言经不起地动山摇，我们都没有错，没有谁对不谁。如果一定要道歉，真正受委屈的是我们的小孩。”
他转过身，月光下，她美丽的脸庞早已淌满了泪水。
原以为那道伤口早已经愈合，现在才知道，其实它只是结了痂——掀开之后还是鲜血淋淋。
她翻过手背逞强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拿出了那份答应了江子辛的合同，交给以泽。
她叹了一声，“这是江子辛想要的合同，他现在很需要钱。就算帮我个忙，把它签下来了可以吗？”
凝重的神情布满了他整张脸，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合同看里面的条款。看着看着，以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哪是什么合同，这分明是一份卖身契，只要给他钱不管怎么样都可以的卖身契。
他不明白地看着她，问：“他很需要钱吗？”
“他的女朋友怀孕了。”
以泽“霍”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想要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家里人是不会同意的。江子辛想要有一份比较赚钱的工作，然后去求他女朋友的爸爸妈妈，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我知道身为老师，没有阻止他们是我的不对，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也没有办法预料将来他们会不会后悔，但是，我想他们只是想承担自己的责任而已。”
他沉思了许久，最后，签下了这份合同。
“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她抬起头仰望着他，笑容温暖纯净宛如天使，“没有了，谢谢。”
那时他们天天都在一起，狂妄、骄傲、自大，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动不动就大吵大闹，嚷嚷着说分手也不是一两次，但是最后还是高高兴兴地把手牵到了一起。
谁知道，就在他们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时候。
居然没有争吵，也没有流泪，爱情就消失掉了呢？
只留下一摊子精彩的回忆，只能想起，却不能够再经历。好像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毛玻璃，看着里面的自己，在层层的分隔之后变成了浓浓的雾气，寻不到对方的身影，也寻不到曾经属于对方的自己。
京霏简直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以泽那里回来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一头就倒在了床上，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应该都结束了吧，这十年的梦魇，终于都在今天结束了。
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也不应该再有什么遗憾。
从今往后就放心大胆地走自己的路，坦然面对过去，认真地面对将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翻了翻包包，从里面拿出了那个小木匣子。
对啊，这是当年以泽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打开的木匣子。那年冬天他们不知道脑袋出了什么毛病，大冷天跑到了海边，住在那儿的小木屋里面过情人节。
她还记得，他为了生火而弄得像小花猫一样的脸。
京霏不禁笑了笑，打开木匣子，一个小小的手镯躺在里面，乳白色的纯洁在月光下闪着宁静的光芒。
她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在自己的手腕上比了比，真的是好小啊。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微笑着把手镯放了回去。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那天他们去逛街，她看上了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但是太贵了他根本就买不起，所以京霏什么也没说。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他到他们班找了她，带着青涩和犹豫，慢吞吞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乳白色的镯子递到了她面前。
“给。”
当时京霏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镯子和商店里面摆的那个简直是一模一样。他告诉她，这是他用花岗岩做出来的，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喜欢，笑得开心极了。
而他也放心地笑了笑。
可是，回到家后，京霏才发现原来根本就戴不进去啊。那时候真是气自己为什么戴不进去呢？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啊！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吧，从来都不会怨对方的。不管对方对自己多么的不好，睡一觉起来以后就全部都忘记了，只要他对自己微微笑一下，就连做梦都会开心得笑出声来。
但是渐渐的就变得不一样了。
会为他的迟到而生气，会不满意他没有时间陪自己。就连他加入的社团和自己的不一样也要发脾气。不喜欢看到他对别的女孩子笑，不喜欢他和别的女孩子说话，想要霸占他所有所有的温柔和美好。
京霏还记得后来她还拿了镯子的事情和他说事了，数落着他，说，“你呀你呀，送个礼物都不好好送。你看这个镯子，这么小！怎么戴嘛？讨厌死了！”
可是呢，他却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改变过，他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那么温柔，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样。
当时他只是笑着把她楼到了怀里，半开玩笑着说，“没关系啦，你好好留着，等到以后我们有小宝宝的时候给她戴就好啦。”
这个人真的很坏，总是胡说八道，但是，却总是能够轻易地触碰到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回忆总是夸饰着遗憾，而住在回忆外面的人也只能任其折磨。
京霏吸了吸鼻子，把手镯放回木匣子里。
不管她将来会嫁给谁，都一定要把这个小手镯给她的孩子。
因为，那是她的青春里唯一的一段回忆。
周末的清晨。
阳明北二里东巷21号来了一位客人。
他的车停在巷口外面，有好几个年轻人在经过，都不禁对这辆车啧啧称赞，对于那位客人，也不免好奇起来。
小孩子今天都不用上学，在弄堂里跳着橡皮筋，还有几个大一点儿的在抢着看漫画。
小弄堂开始热闹了起来。
“我的天啊，这辆是奥迪R8吧？老贵的咧！”
“谁家养得起这么贵的车咯？”
“好像是江叔叔他们家的朋友啊。”
“这么金贵的朋友啊……”
而老旧的小洋楼里，邻居们也都对那位相貌堂堂的客人议论纷纷。他刚进门的时候张家的阿姨买菜回来正好碰到，现在在厨房里面她可就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一边择菜一边有声有色地说着。
“那孩子真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哦？真是不要太灵了哦……”张阿姨说得满面春风，好像刚做了一场美梦似的，“他上楼的时候，那个楼梯不是太窄了嘛？他还侧个身，哎哟，还给我让路呢！真是懂礼貌哦……要是我家小文能像他那样，哎哟，那不要太有出息了嚯！”
“张阿姨瞧你都成这个样子了，那人家江家都不知道该飞上天了啊。”
“是真的呢是真的呢……我跟你讲了啊，像那样的小伙子啊，年轻一点的呢，像当他女朋友，像我这样的啊，还真是巴不得收了当儿子哦……”
“你想收人家当儿子啊？人家还不愿意咧！”
“哈哈哈……”
江妈妈在外面听到邻居们的谈话，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不进去了。在外面提了一壶热水往楼上走，回到屋里再给客人沏茶。
她在自己房间里面转了转，找到去年冬天孩子他爸爸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那点龙井，也没有茶具，只好倒了一些到玻璃杯里，冲了点热水。她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面擦了擦，端着茶准备送到客人那儿去，才转过身就看到儿子进来了。
江子辛看到妈妈又开始忙忙碌碌的，不满地走过去，“妈，你才刚出院，就不要总是干活了。还系个围裙干什么啊？”
“哎呀，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招待客人啊，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江妈妈推开了儿子，掀开门帘走到外面对，对客人笑了笑，“邱先生，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好茶叶，你就将就着喝吧。”
“啊，不用客气的。”以泽赶紧站起来接过茶杯，轻轻地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江妈妈抱歉地笑了笑，看到自己儿子傻傻地站在那里，赶紧让他坐下来，“你杵在这儿干什么？人家邱先生是来找你们的，快好好招待客人啊。”
“知道了知道了。”
江子辛被推着坐了下来，看看旁边偷偷笑着的杨姗姗，无奈地撇撇嘴。他看看妈妈还站在旁边，又不耐烦地站起来，“哎呀，妈你不要站在这里了嘛。你进去啊，快进去。”
“你这孩子……”江妈妈无奈极了，又看看客人，“那你好好说话啊，别动不动就没大没小的，听到没有？”
“知道了啦！”
好不容易把妈妈给支走了，江子辛还是一脸不耐烦，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
杨姗姗眨了眨眼睛，从他的脑袋底下看上去，“你脸好臭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