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凡一直哭着，哭到小脸被寒风吹得少了些知觉，火辣辣的巴掌印不再那么烧脸，才慢慢止住。
小姑娘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道：“对不起。”但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冷冷清清的一句话。
云思凡站起身来怯生生看着她，然后用围巾擦去泪水鼻涕。一只好似雪球的小鸟随着钻了出来，抖了抖身子，嗖一下钻进了那云团之中。
小姑娘眼睛微微睁大，又继续盯着云团看。云思凡小跑到那云团前，轻轻抱住云团，咽了口口水小声道：“这是小白的家。”
小姑娘只是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云思凡心里有些怕她，悄悄看她一眼，继续说道：“这是师父送我的礼物，是叫云游燕，跟天上的云儿一般好看，又白又软，很可爱吧。”云思凡见那小姑娘没有搭理自己，但至少没再出手打人了，稍稍松了口气。
“我给它取名叫小白，我叫云思凡，你叫什么？”小姑娘看着云思凡，没有作答。
“我家就在这里，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上面，你家在哪呢？”云思凡小手远远指着，小姑娘顺着他的手看去，是那座正宴请八方的主峰。
“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你就是和那些客人一起来的吧。山外面好玩吗？也有小白这样好看的鸟儿吗？”
听到这话的小姑娘终于有了些反应，她眼角向下，微微摇了摇头。
云思凡哦了一声，看见那女孩儿的表情，突然觉得山外的世界或许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有趣。那时候年幼的云思凡，还有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
云思凡挠了挠头，想了一小会儿，然后伸手往那云团里掏了掏，那只幼小的云游燕被他捧了出来，云思凡对着它嘻嘻一笑，就见到那只云游燕甩一甩脑袋，然后从嘴里吐出一小团如云思凡指头大小的“云朵”。
小姑娘不明就里，只看见云思凡小心翼翼抓住那小云朵，向自己走来，然后傻笑着递给自己，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接下来，还偷偷在小手中揉捏了几下。
随后云思凡一脸神秘，还有模有样地咳了一声，一只手把小白捧得很高，另一只手指了一指小姑娘手上的云精。
谁知小白只是不停用喙梳顺着自己的羽毛，完全无视云思凡。
献了丑的云思凡有点恼火，手指用力弹了一下它的屁股，恶狠狠地再次指向云精。
这回看明白了的小白，张开翅膀使劲扑棱，砰得一下如烟消失，惹来那小女孩一声细微的惊呼，然后小白就在小女孩攒着云精的手里钻了出来。
绒软的小燕子很喜欢这只同样柔软温暖的小手，不住地轻轻蹭着。
小姑娘换成两只手捧着它，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一旁大功告成的云思凡也是笑嘻嘻的，走近来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很厉害！”
这一次，小姑娘嗯一声，点了点头，云思凡发现她那对幽深似水的秀目闪起一点光亮。
“这云精就送你啦，等将来小白长大了，不论你在哪，它都可以像现在这样嗖一下出现！”云思凡咧着嘴笑道，他开始喜欢这个有了一些变化的小小姑娘。
于是云思凡又开始拿出其它自认为有趣的东西，比如云姐姐送的一只拨浪鼓。
有颗和弟弟一起偷取的普通鸟蛋，说等将来小白长大了，就要它帮忙孵出一只小小白。
还骄傲地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勾云玉佩，说这是自己最最重要的宝贝，是爹娘留给自己的。小男孩儿厚实的棉袄里藏着无数的宝贝玩具，一件接着一件。
都是黑袍小姑娘不曾见过的东西，刚满六岁的她，在那座大到没边的仙宫里，只见过爹娘，只见过一把泛着星蓝的长剑，只见过天之高与地之厚，只见大道眼前。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破天荒地笑出声来，一只小手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不论云思凡拿出什么，她都觉得是最有趣的东西，而云思凡讲的与这些小玩意有关的故事，也是最引人入胜。
小姑娘听着云思凡自顾自的不停说话，一会儿又捧起小白凑到自己跟前，说摸起来像一团棉云似的可有趣了，云思凡不知道其实她刚才就已经悄悄地摸过了。一会儿又说起流云山有很多好看的山峰，山峰上又有更加好看的云海。说完就要牵着小姑娘去“眼见为实”。
于是乎，就有两个小雪人自由地在流云山脉四处跑动，从一座小山峰到另一座小山峰，云思凡知道每一座山峰的名字，一一说与小姑娘听。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座小山峰。
两个累到冬日里出一身汗的小孩一起坐在地上，任雪花冉冉，任寒月照人，心中只想着，这世间真是大有趣矣！
两人对视而笑，云思凡看着那双眼睛，只觉得比月光都皎洁，比雪花都纯真。然后他忽然发现有一道人影出现在小姑娘身后，撑着一把大黑伞。
那把伞拦住了漫天絮雪，遮住了勾人月光，那个小姑娘突然就好像被大伞藏进了一片阴影之中。
那个撑伞的妇人，与身前的小姑娘华袍一致，容貌美艳而不媚俗，可是神色之冷漠，尤其那双好似看透世间一切，又漠视一切的眼，让云思凡感到害怕。
有些像初见时，小姑娘的眼神，那种冷清倨傲，对万事万物的天生淡然。
妇人踏入两人的小小世界后，好像一下子把云思凡，把风雪辉月，都切割了出去，只剩下黑伞中的她自己与那个黑袍小姑娘。
伞下的小姑娘没有回头看来人，但是淑然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片与山尘，然后轻声道了一句娘亲。
她的头埋得很低，所以只有坐在地上的云思凡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这位小姑娘的眼里黯淡不见，她好像又变回初识的那个她。
也许连小姑娘自己都不曾察觉，但是云思凡在那一刻懂了一些事情。
忽然之间，好像有一阵暖风拂过，云思凡不自觉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站着一个身形伟岸的英俊青年，正对着自己微笑。在他出现后，这座被无形分割的小山峰，又让人感觉重归一处了。
那个雍容妇人对来者点头示意，道了一句：“韩先生。”这已经是妇人能表示的最大尊重，因为若是换个别的什么小小圣人，根本不足以让妇人在意，但眼前这位，是韩升，是韩刀剑。
韩升回敬一礼，然后按住刚刚站起来的云思凡的小脑袋，温柔说道：“思凡，还不快见过仙宫的前辈，平日教你的待人之礼呢？”
云思凡紧紧靠在韩升身侧，像模像样地拘礼，道了声见过前辈。可是心里实在惧怕得很，低着头，目光不敢接触到妇人，只悄悄瞧了几次现在沉默不语的小姑娘。
妇人坦然受之，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说了句走了，就转过身子离去。
黑袍小姑娘没有任何抗拒，极其听话地跟上她。
云思凡呆呆看着她们一大一小将要离开，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叫停两人：“等......等一下。”
那妇人停下脚步，但只是侧过半张脸来，并不转身回头，而黑袍小姑娘整个人原地转了半圈，看向云思凡。
一路小跑到她们面前，云思凡将手里抓着的一件东西轻轻递给小姑娘，“送给你。”
小姑娘把那还有些余温的小物件藏在手心里，看着云思凡，有些懵懂发愣。然后她眨一眨眼，无声地笑了起来，像朵春日梨花，倏然盛开在三千寒雪世界。
于是云思凡也笑了。
韩升笑着轻叹，开口对那妇人说道：“孩子赠送一个小礼物，不是什么大事，烦请前辈准许这位小仙子收下罢。”
韩升知道那物件其实是云思凡最宝贝的玉佩，没有道破。当一个幼童愿意送出自己觉得最好的礼物，韩升也想去保护那份决心与情谊。
妇人竟然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人，很自然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回侧脸向着前路。
小姑娘收敛起笑脸，但云思凡仍能在她眼里看见显而易见的满心欢悦，小姑娘悄悄对云思凡说了句再见，声音小得其实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但是云思凡看懂了，所以他大声地说了一句：“再见！”
小姑娘转身随着妇人离去，这一次没有再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