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亲情
我有些泄气,真不知道怎么总有那么多的大事,“发生了什么事?”我屏着呼吸问。
小桂子咽了下口水,急惶惶地说:“皇上要杀三阿哥,四阿哥让奴才来请皇后娘娘,说是只有您才能救三阿哥一命了!”
“什么?”我“腾”地站了起来,胤禛要杀弘时,这到底又是因为什么呀!来不及细问,我急忙向九州清晏殿的西暖阁赶去。
刚一进门,就听弘时大声喊着:“皇阿玛根本就是对八叔叔有成见,如果他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心术不正、意图不轨的话,皇阿玛今天如何能够成为万人之上的至尊?”
我的呼吸瞬间窒在胸口,骇然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弘时,他梗着脖子,仰着脸,一副直言无畏、视死如归的神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何时也成了允禩的代言人?何时成了允禩攻击胤禛的枪炮?
“混账!你说什么?”胤禛的声音就像一座径直压在头顶的雪山,瞬间便掩埋了所有的温度,只让人觉得彻骨的寒冷,可是我却还是听得出这份冰冷与怒气交杂的情绪中,还有着一丝无力与痛心。
胤禛手提着宝剑,目眦欲裂的盯着弘时,弘历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胤禛的双腿,口中不迭地劝着:“皇阿玛请息怒呀!”
我有些傻眼,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弘时早已不顾一切地说:“皇阿玛,您已经得到了天下,就算您想要除掉年羹尧,难道您还要对八叔、九叔和十四叔赶尽杀绝吗?请您好好听一听这宫里宫外的声音吧,年羹尧是您一手扶植起来的宠臣,他今天还会有落得如此下场,更遑论他人?”
胤禛气得浑身颤抖,额头上的青筋鼓得老高,“逆子!朕今天非杀了你不可!”用力甩开弘历,他的宝剑径直向弘时刺来。
我大惊,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可是我的力气如何能够抵挡得住他的怒气,眼看着宝剑便刺到弘时跟前,可恨的是弘时竟不躲也不闪,就那样直直的跪着。幸好弘历及时从身后牢牢抱住了胤禛,而我则回身去拉弘时。这父子两人全都如牛一般倔强,一个誓死要杀了儿子,一个说什么也不肯闪躲屈服。一阵混乱的拉扯,“咝!”我只觉得左臂钻心似的一痛,忙用手捂住,可是鲜血还是瞬间便染红了我的袖子。
“皇额娘!”弘时一声大叫。胤禛猛地停下了宝剑,弘历也从胤禛的身后慌张的探出头来。我忍着剧痛,对上胤禛的眼睛,说:“皇上,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呀!”
胤禛看着我,他眼里的心碎与痛苦竟像一只手狠狠的在我的心上拧了一把,我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情,虽然他手中握着剑,可是真正受伤的却也是他呀!胤禛闭了闭眼睛,握着宝剑的手不禁有些颤抖,终于,他还是颓然的扔掉了手里的剑。
爱有千百种表达的方式,而你选择了最艰涩的一种。
弘历一个箭步奔到我的面前,看着我流血不止的手臂,顿时慌了手脚,“皇额娘,您还好吧!流了好多血呀!儿子这就去传太医。”弘历说着就要向门外冲去,我一把拉住了他,勉强笑了笑说:“皇额娘没事,不要去传太医。”弘历有些担心,又有些不解的看着我,可是见我执意如此,却也不敢违了我的意。
我转头看向弘时,轻声劝道:“弘时,不要再说那些话来伤你皇阿玛的心了,难道在你心里竟不相信自己的阿玛,而要相信其他人的胡言乱语吗?你皇玛父将皇位传给了你阿玛,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不应该有任何的怀疑。在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情能够胜过骨肉亲情,那是你的皇阿玛,是你最亲的人啊!”
弘时听了我的话,不禁哭了起来,他流着眼泪,哽咽着说:“皇额娘,您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无论我怎样努力,从来都没有听过皇阿玛称赞过我一句,仿佛我做什么都是错,怎样做都是错!从前我是所有长子里,唯一一个不是世子的皇孙,如今我是所有皇子里,最不受重视的闲散宗室。皇额娘,您告诉我,弘时真的如此差劲,真的如此不堪吗?”
我的心猛地揪紧,这种不受重视,感觉不到爱的滋味儿,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抬头去看胤禛,发现他脸上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因为这种感受他同样也体会深刻。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手臂的疼痛一波一波的传来,我强打着精神,温声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更何况你还是长子,你阿玛对你的期望有多深,你难道还不能体会吗?如果说因为你不是世子,而让你在其他皇孙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么你的阿玛也同样是他那群兄弟中唯一没有世子的皇子,他就不会觉得难堪吗?如果他能够给你,他一定会给你,这是你永远都不用怀疑的。弘时,皇阿玛是很爱你的,只是他选择了严厉作为表达爱的方式,他对你有多严厉,就说明他对你的期望有多深啊!不要再倔强了,快给你皇阿玛赔罪,请求他的宽恕啊!”
“皇上,”我转过头看向胤禛,恳求地说:“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这也是我不宣太医的原因,胤禛有多爱面子,我最清楚不过,只有不被外人得知今天发生的一切,才有可能让他放掉弘时。
胤禛有些动容的盯着我,目光慢慢的从我的身上转移到弘时的身上。弘时抬着脸,死死的咬着嘴唇,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胤禛,他的鼻翼缓慢的噏动着,却始终一声也不吭。
我额头上的冷汗直流,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起来,看着他们父子这样僵持着,我简直心急如焚,“弘时!”我出声提醒,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弘时,他的性格居然如此固执,心里的怨气竟如此强烈。
胤禛的目光变得犀利冷硬起来,胸膛一起一伏剧烈的振颤着,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我看看胤禛,又看看弘时,竟一时没了主意。“皇上!”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我知道此时比起我手臂上的剧痛,胤禛的心恐怕要痛上千万倍。
胤禛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的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向外面叫了声:“小桂子!”
小桂子应声跑了进来,一眼看到我袖子上的血迹,他顿时呆在了那里,甚至忘了要向胤禛施礼。
“宣镇国公允祹速来见朕!”胤禛清冷的下着旨意。
“呃,是!”小桂子一惊,忙躬身称是,倒退着走了出去。
“弘历,去宣太医。”
“是。”弘历一抱拳,转身也出去了。
我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靠在胤禛的身上借力站住,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他的脸。他脸上的线条绷得僵直,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眼角、唇边的皱纹竟仿佛瞬间深了许多。我不懂他宣允祹来做什么,可是直觉告诉我,弘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胤禛将我扶到西暖阁的炕上躺下,掀开我的袖子察看伤口。他的宝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刃,幸好我只是被他的剑尖划到手臂,如果是真的被砍下来,恐怕我现在就已然成为独臂人了。即便如此,伤口仍然又深又长,忍痛挺了这半日,我早就已经没了气力,本想跟他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可是嘴唇哆嗦了半天,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胤禛的脸上有种心死般的平静,可这抹平静却让我莫名的感到害怕,弘时的态度就像一个千斤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上,我真的很怕他会承受不住这份痛苦。
弘历带着太医急急的走了进来,经过一番止血、包扎,我竟觉得眼皮沉重,朦胧中只听到胤禛冷冷的声音:“今天的事情不准写进脉案,更不准对外声张,否则朕必定要了你的脑袋。”我在心里重重的呼出口气,任睡意侵袭而来。
不知睡了多久,张开眼睛时,已是掌灯十分了。我慢慢的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头脑清醒,眼珠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西暖阁里。坐起身来,除了还有轻微的头晕外,手臂已经不那么痛了。
小桂子从门边儿跑了过来,小心地说:“娘娘,您觉得如何了?”
我对他笑了笑,“我很好。”忽然想起胤禛,我连忙问:“皇上呢?还有弘时呢?”
“皇上吩咐不让扰了娘娘的休息,自己搬到东暖阁批阅奏章了。至于三阿哥,”小桂子有些为难地说:“奴才就不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便想要下炕。小桂子想拦又不敢拦,只急得说:“娘娘,您这是要……”
“本宫没事了,”我打断他的话,“本宫想去看看皇上。”
小桂子见我这样说,便不再阻拦,而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我往东暖阁走去。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虚弱,也许是因为流血过多脚下有些虚飘,其他倒也还好。到了东暖阁门口,我让小桂子在门外守候,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去。
东暖阁里既有火炕又有床塌,炕上放着一张矮桌,胤禛盘膝坐在炕上,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抵着额头,正在假寐。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起来做什么,怎么不好生歇着!”
“皇上怎么知道是臣妾?”我边向他走去,边好奇的问。
他坐直了身子,语气慵懒地说:“这个时候,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胆子敢来朕的跟前啰嗦。”
我哑然失笑,凑到他身边坐下,心疼的抚摸着他眼角、唇边的皱纹儿,却还是不得不问:“弘时呢?”
他脸上的肌肉一僵,挑起眉毛,有些不自在,“朕让允祹把他领回府去看管,”叹了口气,接着又说:“朕对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他要怎么看朕这个阿玛,朕是管不得也顾不得了。”
“弘时不过是受了他人的蒙骗,在十二弟那里也好,十二弟最是宽厚平和的,有他劝着,过些日子弘时总会想明白的。”不忍心看他那副失落的样子,我温声劝着,可是说实话,弘时会不会转变过来,就连我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哼!他们不是要拿年羹尧来做文章吗?朕就给他们这个机会,这年羹尧朕不但要办他,而且还要重重的办他。至于那些在背后捅朕刀子的小人,朕一个都不会轻饶。”他咬牙切齿的说。
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涌向心里,每当他说这样的狠话时,我都会莫名的打冷战。我知道,他不仅说得出,而且绝对做得到,只是这样的胤禛让我感到分外的陌生,心里更是分外的不安。
默默的抱住他盈满怒气的身子,我用无声的语言传递着我的情愫,感觉到他在我怀里逐渐变得柔软,我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只是我知道,弘时在他心里种下的那根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我的怀里融化。
果然,胤禛的怒气首先指向了年羹尧,他下令革去年羹尧所有官职,并将其押送北京会审。年羹尧原本就依仗胤禛的宠信嚣张跋扈,连允祥和隆科多都不放在眼里,其他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于是一场揭发年羹尧罪行的运动,轰轰烈烈的开展了起来。到最后议政大臣们向胤禛提交的会审结果竟给年羹尧开列了92款大罪。
我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可是这种推法,却也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就算年羹尧再混蛋,应该还不至于如此罪大恶极吧!其实我也清楚得很,不管他有几条罪状,既然胤禛已经下了决心要办他,那么就算会审的结果是他一条罪过都没有,他也照样必死无疑。只是玉芊那里叫我怎么和她说呢!
这些年来,玉芊虽为胤禛生了三位阿哥、一位格格,可是存活下来的却只有福慧一个。她的身体一向孱弱,几个孩子的夭折无疑又是雪上加霜,这一年多来她更是缠绵病榻。自从“隆兴寺事件”后,玉芊一直都很安分守己,收敛了嚣张狂妄的态度,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谨言慎行的玉芊。况且这些年我一直将福慧带在身边,对于玉芊也就不再计较那么多了。尤其是胤禛继位后,我与玉芊的关系相处还算融洽。我知道她一定会为年羹尧的事情来找我,只是我该如何才能告诉她年羹尧已然必死无疑的事实呢!
宫女进来回话,说是玉芊请我过去,我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索性一次解决所有问题,也省得我想东想西,举棋不定。
九州清晏的“天地一家春”是一座很大的建筑群,里面的每一栋院落都独立存在,我住在离胤禛的寝宫最近的聚春轩,玉芊则住在靠近北侧较为清静的凝春阁里。刚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就扑面而来。玉芊见我走了进去,便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我忙让人按住了她,笑着说:“得了,都是自家姐妹,不用那么多礼了,你身子不好,就躺着吧!”
玉芊半坐起身,歉意的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劳烦皇后亲自过来,臣妾真是罪该万死,这会儿又不能给您见礼,还望皇后恕罪。”
我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看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不禁倒吸了口气,几日不见她竟憔悴如此。
玉芊见我惊异的神情,不禁苦笑了下,“臣妾自知命不久矣,因此特请皇后前来,臣妾有事相求。”
“玉芊,你不要胡思乱想,放宽心安心养病,这样病才能痊愈啊!”我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才好。
玉芊的眼泪顺着脸颊慢慢的流了下来,她拉着我的手,哀恳地说:“皇后,臣妾知道当年是臣妾和哥哥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可是您大人有大量,这么多年来对玉芊一直很好,而且还对福慧关怀备至。如今,臣妾的哥哥命在旦夕,还望皇后能够救救哥哥,玉芊就是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