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贾的成教课很快就过去了,日子还是水一样的往前流淌。可是我却惊讶地发现,小贾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的眼睛里有了不一样的东西,似乎总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话也没有以前多了,到我家里坐坐的频率也降低了。有时候,还是我碰到她,邀请她过来,她才会过来坐坐。
这天,她突然问道:“宋姐,您现在不帮我写自传了,都在干些什么呢?”
我笑道:“自然是想构思一本新书啦?!怎么样,你的自传写得如何了?”
她愣了愣道:“我这几天没有动笔,我在消化上的心理学内容,而且老师还推荐了几本心理学书籍,我正在看呢!”
“考试都考完了,还看书呀?”我惊讶地问道。
小贾道:“我本来也不看重那个考试,也不看重文凭,我真的想从心理学书籍中找到关于我生病的答案。为了自己,那肯定得勤勤恳恳啦!”
“找到了又能如何?你不是说,老师说了,避无可避吗?”我说道。
小贾道:“那我也想找到缘由!我以前总想从外界找原因,是因为我爸妈啦,是因为我姐啦,甚至我还想过是老师的原因。可是现在我不是这样了,我想或许根源还是在我自己身上。”
我突然有点为小贾高兴,或许这次她真能找到致病原因。
当人开始从自身寻找问题的原因时,遇到的问题往往就能迎刃而解。因为外界太多的因素不是我们自己所能控制的,我们能起到一点作用的地方,只是我们自身。
小贾对我转述生平的事,终止于她的大学阶段。也是她后来发现身上出现躁郁症状的时候。之后的事她没有再说,我也没有再问。
但是从时间上推断,她的第一次发病住院,应该是在工作两年后。
她中断了她故事的讲述,我也找到了新的灵感,开始新文的创作。
这天晚上,吃得有点多,胃里撑着难受。我便到小区前面的广场上转了转。意外碰到了小区里的熟人,一起走了几圈。她问道:“哎,你家那边的那个疯子,现在抖起来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小贾,便皱眉道:“你说的是小贾吗?”
“谁知道姓什么?现在出门买菜都涂脂抹粉的,搞得跟去上班一样!”
我笑道:“家务劳动本来也是一种工作呀?她出门打扮也没什么不妥当。”
“哎呀,你不知道!”
“她以前看到我,老远就喊我大姐好,现在看见我,只是很客气地点点头,说声:“您好!””
我听了没明白重点在哪里,疑惑道:“和你打招呼,你还不满意?”
“哎呀,你不懂,她以前有种处处讨好的感觉,现在那种感觉没有了!”
我不禁替小贾高兴,我笑着道:“或许她成长了吧!”
“啧,上个破成教,还上出水平来了!”
我没有吭声,就是这个她嘴里的“破成教”,我想她也是没资格去上的。这个大姐只有初中学历,可是人办事特别泼辣,曾经做了很长时间的生意。
给家里买了一栋房子后,孩子升高中,需要有人专门照顾,这才停下了生意,做了全职妈妈。
“哎,你说说,是不是疯子的脑子都跟普通人不一样?一个疯子,四十多岁了,不说给自己多存点钱,将来养老,还去上什么成教,真是脑子不好!”
“你说她也没个孩子,将来没有钱傍身,老了多凄惨?要是再发病,老公管不了,那不就更惨了?”这个大姐絮絮叨叨地说。
我不禁替小贾辩驳了几句,“小贾这次学的是应用心理学,也许对开解自己有帮助!”
“嗤,要是上个学就能治好病,那精神病院就该变成疯子大学!发病了,都去上学就好了!”大姐说。
我实在不愿意和她多费口舌,只好说:“哎呀,我都走累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走!”说着转身离开了她。
其实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可是人有时候也是需要有点追求的,即便是一个精神病患,每日里混吃等死也是可耻的!
我们每个成年人,可以说都是劫后余生,每个人的成长故事里都有些不容易,好不容易生存下来,如果只是混吃等死,那么我历经磨难生存下来的意义何在呢?
当然,也许有人要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是平淡也是自己努力后的结果。不是要每个人都去建功立业,可是总得做点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听相声,相声演员说:吃完早饭,吃中饭,吃完中饭,吃晚饭!当时作为一个孩子的我都快要笑疯了,说这个人怎么一天就是吃饭?
长大后,有一天惊讶地发现,每天的生活如果没有刻意去填充些什么,真的就只剩下三餐一倒!
我想,如果小贾也能够这样生活,她的日子应该是很轻松的。可是她不愿意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她想活得有意义一点。她去寻找致病原因,她想治疗自己。无非是想拥有一个健康的人生,从而可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承认,我也是出于差不多的原因,才走上了写作之路。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我的创作收入很少,可以说付出和所得,严重不对等,可是我仍然乐此不疲的创作着,大概也是为了不浑浑噩噩地度日吧!
所以,对于小贾这种探索的精神,我是认可和支持的。我也明白她想做一点事的这种心情。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点相通,所以她很愿意和我做朋友,愿意把心底最隐秘的事都告诉我。
我突然发现,以前小贾身上的那种焦虑的气息慢慢没有了。小贾现在周身都呈现出一种祥和之气。我为她的这种改变感到惊喜,也许她去学心理学,还真是学对了!
今天的写作很顺利,两个小时就完成了一个章节,看看家里也没有什么事,便想起去看看小贾。
一去敲门,好半天她才开门。我问道:“在干嘛呢?这么老半天都不开门!”
小贾笑嘻嘻地将我迎进客厅,说道:“宋姐,稀客呀!”
我也没有客气,直接走进去,就坐在了她家的木沙发上。“最近挺好的?”
小贾去厨房给我泡茶,只见她端着茶杯出来道:“挺好的!宋姐,你呢?”
我说道:“还行,这不刚构思的新文开篇了,写得很顺!哎,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我也快写完了。本来觉得自己过得兵荒马乱的,不知道多遭罪,可是写起来就像流水帐,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小贾说。
我于是起身道:“给我看看。”
小贾把笔记本拿出来,打开道:“你看,还不到十万字。”
我坐下认真地看了起来。果然干巴巴地,有些生涩。
我看了几章,问道:“小贾,你以后想从事文学创作吗?”
“想,当然想!我就怕自己文笔不好,不够格。”小贾低着眼睛道。
我说:“你可以在网站上发发看,只要审核通过,你就可以发文。签不了约,就免费让大家看!”
小贾涨红了脸道:“真的吗?可是,我不会。”她的眼睛又低了下去。
“没事,第一次我教你,很简单的!”我将笔记本拿到桌子上放好,帮小贾发了第一章。“你留意着通知,不出明天,就会有显示,审核通过,你就可以发表你的小说了!”
小贾有点克制不住的兴奋,“这样就好啦?谢谢宋姐!”
我又和小贾闲聊了几句,随后看时间不早,就起身去接孩子了。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小贾的电话,“宋姐,宋姐,审核通过了!审核通过了!”
我知道要想在网站发文,只要不涉黄涉黑涉政,文字通顺,一般都可以审核通过,难的是和网站签约。
可是见她这样兴奋,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道:“哦,那就恭喜你了,你可以继续发你的小说了。每天一章,不要忘了。”
“好的,好的,以后我早饭后,第一件事就是发文!”小贾喜滋滋地说。
下午我突然又接到小贾的电话,她沮丧地说:“宋姐,有人评论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听了道:“哟,那不是说明有人在看了吗?值得庆贺!”
“可是人家说写得不好。”小贾沮丧道。
我笑道:“第一次写,难免的。我记得我收到的第一篇评论也是批评,说我写得杂乱无章,一看就是新手!”
“没关系,你尽管发,尽管去写,写得多了,有感觉了,写作功底自然慢慢就提高了。”
“我要是没记错,我好像写了两本书,第三本才和网站签约了。”我鼓励小贾。
小贾听我这样说,沮丧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了。“真的呀?您也写了两本才被认可呀?”
“是的,并且你现在写的这本自传,就是我写,我也没有把握签约。网站一般都签稀奇古怪的书,要有卖点,能够吸引眼球的。”我说道。
“那什么样的书容易签约呢?”小贾问道。
我着急做饭,只好说:“你先把手里的这本发完,以后咱们再讨论签约的事。好了,我要做饭了,下次再聊,再见!”
其实签约并不简单,有的人写了很长时间也不能签约,可是出于对创作的热爱,仍然会坚持写下去。
网上一大批这样的作者存在,他们有个名称:网络写手。没有稿费,没有知名度,甚至也没有什么读者。
我做饭的时候,忽然有种隐隐的担忧,如果小贾的创作没有一颗平常心,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创作了。
下午我就去找小贾,很认真地谈了签约的事,我特别强调了签约的困难度。可是小贾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在乎签不签约呢!只要网站能让我发文,我就满足了!”
我追问道:“没有稿费你也愿意?”
“嗯,我愿意!宋姐,您知道,我这样的人,出去也找不到工作,如果我在家里有份工作可以做,虽然没有薪酬,我也愿意。”小贾的眼里有光在闪烁。
我见她是这种态度,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天道酬勤,只要你能坚持创作,平时也注意学习优秀的网文,相信你会有所收获的!”
和小贾说清楚这事,我回家开始我的网文创作。今天思路有点不清晰,写起来有些费劲儿,三个小时过去了,我还差一千字。我不得不先去接了孩子。
接完孩子,我简单安排了晚饭,就赶紧写了起来。
老公回家的时候,我才全部写完。
老公见家里黑灯瞎火的,打开客厅的灯说:“怎么不开灯?”
我一边关电脑一边说道:“忙着赶稿,没顾上开灯!”
我起来将房间里的灯也打开,顺手拉上了窗帘。
老公奇怪道:“你这本书又签约了吗?怎么还在赶稿?”
我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自由职业者必须有很严苛地自律,如果不定下每日的工作量,很快就没法按时完成创作!”
老公进了厨房,看了看电饭锅,惊讶道:“啊,晚上吃稀饭呀?!”
我笑着道:“别嚷嚷,我再用糯米面摊点粑粑,保证能让你吃饱!”
老公道:“孩子晚上学那么晚,吃稀饭能行吗?”
我说:“有什么不行的,我们小时候,晚上都吃稀饭,还不是长得又高又大!”
老公见我在忙着摊粑粑,也没有多说什么,回房看起了新闻。
第二天上午,小贾喜滋滋地过来了,一看到我就狠狠地拥抱了我,“宋姐,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我莫名其妙道:“你想通什么了?”
小贾突然紧握我的双臂道:“宋姐,从今天开始,我贾珍无条件接纳我自己!不管我是生病也好,无能也好,肥胖也好,一切的一切,无条件接纳!”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听着也很开心,“那就太好了!人最重要的就是能和自己做朋友。”
小贾道:“我们老师说了,人心理健康的第一步就是对自己的无条件接纳!我开始还想不通,觉得无条件接纳是放纵,是不想进步。可是昨天晚上,我突然就想通了。我要无条件接纳自己!”
我很为小贾高兴,她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自己较劲,想把不会的都学会,想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改正来改正去,逼得紧了,就把自己逼进了精神病院。
如果她果然做到和自己和解,无条件接纳不完美的自己,我想她的病可能就不会再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