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儿只好悻悻地闭了嘴，憋了半天，才道：“那我回去看看六子哥吧？”
“简直胡闹！这是你体现阶级情谊的时候么？没你演出吗？这时候还不知道以大局为重？徐不凡这样，难道你也要跟他一样？还有没有一点集体观大局观！”张有才怒道。
“团长，三胖儿也是惦记徐不凡，情有可原，不如你就让他去吧，不然他心里一直挂念着也没法唱好戏，演砸了就得不偿失了。反正这段咱们平时都练过，不算啥新剧，我也能唱，不然您看我唱黄世仁这个角色咋样儿？”老二一副很为大家着想似地劝道。
“你能行？”张有才“嘶”了一声，有点儿怀疑地问。
他对这个宿舍老二的印象不深，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实在不知道这小子唱功怎么样。要是还说得过去也就算了，要是不行，那不是砸了评剧团的招牌么。
他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团长，老二唱的挺好的，再说他演的那个黄世仁，在这段里本来也没几句词儿，重要戏份还得在我和胡兰身上不是，您老就放一万个心吧！”赵龙拍拍老二的肩，一副我打保票的模样。
“行吧，时间紧迫，你们赶紧进去吧，别磨蹭了。”张有才挥挥手，放他俩进去了。
赵龙朝三胖儿诡异地笑了笑，拽着不知所措是胡兰的臂弯，挺胸抬头地走进了大礼堂。
老二收了伞，淡定地拍了拍三胖儿的肩，体贴地嘱咐道：“回去好好照顾下徐不凡，这小子真是的，一高兴就喝个不停，怎么劝都劝不住。”
说完跟张有才行了个礼，快步去追赵龙了。
“团长，你知道六子哥这个人的，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三胖儿见他们全都进去了，连忙焦急地对张有才说。
张有才余怒未消，正要呵斥他，想了想按捺住火气皱着眉道：“三胖儿，你还是先回去看看他吧。这次演出事关重大，那么多领导在台下坐着，从初审到最后彩排都是你们仨，现在临时换了两个人，这是重大演出事故你能懂么。就算我不追究，文工团的领导也肯定是得要个说法儿的，这可是政治问题！你让六子有个心理准备吧！”
说完，张有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转身进礼堂去了。
三胖儿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伞，任凭大雨瓢泼似地浇在周围，整个人都傻了。
愣了一会儿，他飞快地擦了一把脸上被迸溅上的雨水，朝评剧团方向拔腿就跑。
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大雨里。
徐不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小六子，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一个人孤零零地玩嘎拉哈。
从他的视角看起来，眼前蹲在门口砖地上的小六子双眼炯炯有神，紧紧盯着眼前散落的嘎拉哈，将手里的布口袋高高抛起，同时手快如电，飞速在地上排成一排的嘎拉哈上依次一压，所有嘎拉哈立刻换了面，此时口袋刚刚好落下来，他一把抓起面前的嘎拉哈抓起来，然后眼皮一抬，盯住落下来的口袋，伸手稳稳接住。
他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旁观，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迷糊。
就在眼前的小六子小小的手一把抓住落下来的口袋的那一刻，那口袋突然长出了尖刺，他手上一阵剧痛，醒了过来。
天，已经亮了。
宿舍的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印在砖地上，明艳得耀眼。
他脑子还有些混沌，眼神茫然地四下看了看，他觉得喉咙异常地干涩，很不舒服。右手压在身下，已经针刺般麻木。
咋回事儿？
明明自己从赵龙的宿舍出来之后，就回自己的宿舍里收拾东西准备到大礼堂去。
可是怎么会睡着了呢？
小六子摇摇脑袋，突然猛地一惊，“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糟了！
演出！
“六子哥，你醒了啊？”
三胖儿端着一盆洗脸水推门进来，刚好瞧见徐不凡坐在炕上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三胖子没什么表情地放下手里的脸盆，抿了抿嘴，把毛巾在盆里浸湿了又拧干，伸手递给徐不凡。
“擦把脸吧。”三胖儿神色复杂地说。
“三胖儿……”
徐不凡本来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演出怎么样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可是一开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的嗓子竟然变得极其粗糙沙哑，像是喊了一整夜的号子之后，把一把好嗓子喊废了一样。
他听过这么粗粝的声音，是在镇上那些扛大包的劳工的嘴里传出来的，他们的嗓子像是冬天平原上干巴巴的风，磨砂一样没有一丝水汽。
三胖儿也吓了一跳，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错愕和震惊，他上前一步跨到炕边，不可思议地问道：“六子哥，你嗓子咋的啦！咋回事啊？”
徐不凡还没有从惊骇里清醒过来，这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丰富，他有点接受不了。
听到三胖儿又问了一次，他这才把茫然的视线聚焦到三胖身上，呆呆地反问：“我咋的了……这是？”
三胖儿憋了一宿的眼泪一下就滚了下来。
“我咋知道你咋的了，昨晚镇上的演出你也没来，我等了你半天，结果来的是赵龙和他们宿舍总跟着他屁股后面转的那个老二……演出不等人，所以团长就让赵龙顶替你上台了……”
三胖儿抽抽搭搭地，总算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个囫囵个儿。
“我……没有参加演出？”徐不凡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傻了：“为啥？”
三胖儿想到这个就来气，当下鼓起脸来喊道：“你还说呢？赵龙说你昨天去他们宿舍之后太兴奋了，所以喝了不少酒，这才睡着了没能去大礼堂。我回来的时候你睡得像死猪一样，一身的酒气怎么喊都不醒，你咋能喝酒呢还？”
小六子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我没喝酒啊？我确定，我昨天在他们宿舍就只喝了一杯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