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罗团经历这一夜,谁也没什么睡觉心思,待天亮后,人人忙碌起来,积雪格外厚实,营地热火朝天的在清理道路恢复昨夜倒塌的草棚。
魏自耘忧心忡忡,鹰信是联络甘肃大军的重要手段,苍鹰尸体冷硬硬的陈在地上,无形中这一支神罗团成了“孤军”,他轻抚额头,神罗团是对付武林的利器,如非必要,确实还是不动用大军的好。
高峰月抬头看着没有雪却仍旧昏昏沉沉的天空,反复擦拭着血剑,向来面无表情的他脸上却浮出一抹冷笑。
“来了。”高峰月望着远方,魏自耘站了起来,神罗团的其他人也站直了身子,望着镇外冰冷覆雪的苍原,几匹火红色的骏马像一团团火焰席卷而来。
马身翻下几个人,快步走向神罗团方向,带头人约摸四十岁上下,一身青衣,随身挂着一个小布包,上面还绣着一个小小的阴阳鱼,看是个道家渊源,一过来,握住了魏自耘的手:“辛苦守勤了。”
魏自耘字守勤,守勤是个极私人的称呼,魏自耘有些动容:“刘公来了,我可轻松许多了。”两人携手向大营走去,旁边高峰月挤出点笑,看上去有些森然,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是难得了。
来人非僧非道非儒,却三教均沾,名叫刘秉忠,也是神武征荒整个组织的领袖人物,他来昆仑也是对此次行动的重视。
营帐温度不似外边,炉火升腾倍觉温暖,魏自耘有些惭愧:“到了昆仑数天却毫无进展,昆仑派虽是门派与关内不同,几乎与世隔绝难以进入,不瞒刘公,我也疑惑这样的门派神罗团到底有没有网罗控制的必要?”
刘秉忠抚着长须:“昆仑地处偏僻,常理来说无关天下大势走向,但无论关内关外江湖,昆仑都享誉非常,无论怎样都得入山一看究竟。”刘秉忠有些心不在焉,他经常这样一副神态,旁人都习以为常,他这人重重心事,此时必是在想什么极重要的事情。
刘秉忠此来,与其说是忽必烈调令,不如说是更私人的性质,早在数年前就开始部署,昆仑虽然没有网罗的必要,但昆仑上一些东西却关乎着天下大势的走向。
魏自耘叹了口气:“昆仑武学确实非比寻常。”
刘秉忠笑着道:“守勤是遇到高人了?”
魏自耘拔出黄金短刀,干笑起来:“昨夜昆仑派李定襄前来探底细,大家过了一招,我没赢,他也没输。”
这话说的奇怪,旁边高峰月盘腿阴恻恻道:“嘿,你没赢,别人没输,那还不是你输了。”他对刘秉忠道:“老魏金刀和别人隔空对了一招,他出了一把刀,别人出了一根草,草被金刀斩了,但金刀却被飞在地,我要是用学血洗长河也勉强做得到。”
刘秉忠还没说话,他背后一个老鼠眼、三角鼻的老道脱口道:“好猛!”
魏自耘面上无光,高峰月性情偏激拱了拱手道:“这位不知道是神武团哪位高手?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那道人连忙摇手:“当不得当不得,在下是华山派掌门范师严,哪里有荣幸加入神武征荒,哈,哈哈。”干笑一阵。范师严这个掌门当的并不光彩,华山派有名的高手被神武征荒扫荡干净利落,也是大风过境唯草伏存,剩下的一群人里都是武功低微或是与世无争的,这些人里他又是资历最老的,捡了个大漏被蒙古人推为华山掌门。
高峰月手顿时放下,只差鼻孔出气:“原来是华山的范师严,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高明的指教。”
刘秉忠神色一变,厉声斥道:“你说什么!”
范师严连连挥手:“不妨事不妨事。”一副息事宁人的表情,刘秉忠目光冷厉,饶是高峰月佛门高第也给他目光所逼心生惶惶,告了罪退出营帐,刘秉忠方道:“刘某御下不严贻笑方家,范兄莫怪。”
范师严人在屋檐下还能见怪个什么,思索片刻,与刘秉忠四目相对,刘秉忠似也想到什么,范师严鼠须一捻:“守勤的功夫我们是知道的,一株草能击飞金刀,这茫茫冰原,刘兄可想到了什么?”
刘秉忠吐出口气:“地碎天倾!”
范师严郑重起来:“正是地碎天倾。”
魏自耘长身而起:“真的是地碎天倾?”
三个人都谈到地碎天倾,却是三种神态,刘秉忠笃定,范师严淡然,魏自耘惊诧,天下间武学若论刚猛必提到的几个名字,“阎罗令”、“地碎天倾”、“浩然气”,把阳刚之力走到了武学极致,阎罗令令人闻风丧胆,浩然气震慑武林,也是儒家镇教的压箱底东西,地碎天倾名头虽不如二者且少见武林,但古老相传近仙之招,昆仑神仙之说自古流传,这一招也传言是天仙遗留人间,这样武功重现人间不由得人不震惊。
范师严叹了口气:“老道老迈昏庸之身还让刘兄如此看重,不得不尽力而为了。”
一行人远远踏上昆仑,但这座山远远还望不到顶,山顶空气稀薄,呼出白气越浓,若远观,这山连绵起伏尚不觉高,若靠近,却像怎么也望不到顶峰,使人心中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绝望。
这一队直冷的哆嗦起来,带头的那人不禁气馁:“一直说昆仑,这趟山一辈子我都不想爬第二次。”不过他眼中有光流动,十分兴奋,因为再上去一段就是昆仑派有名的登仙道,古练气士登仙证道的所在。
“师父,你说世间真的有仙吗?”他旁边一个少年脸色通红,仍在咬牙支持,一步一步蹒跚向前,扯住为首那人的衣袖,仿佛不如此就无力向前。
白茫茫一片很容易让人视觉疲劳,几人都是气喘吁吁,那少年旁边还有一个板起脸的青年人,尽管又累又冷,那人却一言不发,为首的这人毫不掩饰疲累:“若说有仙,如今安在?若说无仙,远有纯阳真人,近有陈抟老祖,这纯阳道统也算明证,依我看,能有这般境界,便不是仙也不远矣……”
那少年轻轻一笑:“谁知那是不是华山弟子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就拿陈抟老祖来说,距今也有数百年光景,厮人已渺,说什么也凭的是后人一张嘴巴。”
为首那人也不生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眉宇多有郁色,化作一声长叹:“华山如今却也是多有不堪!”
就在这时,这夹道之中传来一声雷震似的声响:“谁在背后笑话我们华山派!”积雪簌簌下落,无声处一声闷雷,那少年只觉眼前一花差点倒地,为首人眼疾手快一把拖住少年,只见身后一群人大踏步的走来,这地方地形蜿蜒竟是看不到这些人何时而至,人群约摸十数人,打扮各异,为首青年老脸一红,他往人群中目光逡巡,终于看到两个身穿道袍的道人,一个老,一个少,老的猥琐,目光幽幽,少的劲厉,目如闪电,说话间少的已经一把雪亮钢剑拔了出来,青年不好意思道:“未曾料这里还有华山派的道友,是王某的罪过,对不住对不住。”
华山派这个弟子年纪已过三十,看着年轻而已,闻言一把火胸口烧起,就要抄剑杀来,团团剑光如雪如玉,高峰月冷眼旁观也不禁道:“华山的夺命连环剑还真有些杀气。”正是刘秉忠一行人,这时候华山派老道范师严度步而出,缓缓按在那弟子剑身上,那剑光如遇剑鞘,倏而散了干净,老道一脸和气挤眉弄眼:“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这一番话换来华山那弟子一声冷哼,但不由还剑入鞘,高峰月简直看不下去,原以为华山江河日下,谁想到到了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步,想到这人还是华山掌门,不由想:华山派算是到头了,自唐以来的数百年威风都被这头斗败公鸡一样的范师严摇摇尾巴散没了。
那姓王的青年道士拱拱手:“好说好说。”与范师严两人好似一见如故,一番寒暄,肩并肩,就差手拉手一起上了昆仑。
高峰月暗瞧不起范师严,堂堂华山哪怕只剩下你这个傀儡掌门,也要与那人斗上一斗,哪怕身死道消,也死得其所。
范师严和那姓王的有说有笑,从《金玉经》到《太极图》,两人俱是如痴如醉,都是道门长才,从大道到金丹,都有几分见地,旁人迷迷糊糊,他们两个反而越见清醒,姓王的道士只恨这昆仑“登仙道”太短,不能与范师严再论上一程,天光淡泊,细雪纷飞,世人多屈服于惨淡现状,谁能攀登这群山之上,又能尽揽大好风光,直呼:“山脉起伏如群玉,峰峦似剑斩云霄!”两人一唱一和,范师严应景道说:“争似布衣狂醉客,不教性命属乾坤。”
身后魏自耘和高峰月暗暗吃惊,不由对范师严大为改观,出口成章,怎么都比自己这些武人强,他们记得最多的就是武功秘籍,认字只为读剑谱,哪及别人坐而论道负手吟诗的境界?
范师严一路上装孙子也累的慌,这时候尽显道门高人风范,姓王的道人道歉又是道歉,他客气又是客气,这才问起这道人名字。
姓王的道人说:“王贺,草字庆之。”这一下古井无波的刘秉忠也张望起来,后面的高峰月几个人差点笑出声来,这两个果然是难兄难弟,华山派神武征荒剿灭,剩下范师严带着几个弟子承了道统,这王庆之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他们印象里好像也是道门的落魄弟子,王庆之嘿了一声,目光往身后一扫,带着疑惑:“你们笑什么?老子门派灭就灭了?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你妈的神罗团,身上都带着鹰犬走狗的气息!”说着向范师严道:“谢东流在昆瑶池开小会,怎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份?什么时候我们修道的都这么俗气?”
几人马上笑不出来,高峰月慧剑几乎要拔出来,登仙道尽头豁然是另一片天地,也不知道昆仑派怎生在冰天雪地之间开辟出如此洞府,虽然依旧寒冷,但感觉天地冷流仿佛刻意忽略此处,除了碎石乱雪,还隐隐可见山峦绿色,多了生机,也更适合人居住,登仙道的尽头坐着一个人,本来没什么大惊小怪,高峰月把住了剑柄:“是他!”
原来正是昨夜夜闯营地的那人,夜里那人神色癫狂,武功强到可怕地步,闹得营地异常狼狈,这时面如白玉,还穿了一身干净道袍,坐在一块石碑下一动不动,正是聂凌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