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离去,帐中寂静,唯有夜光石氤氲朦胧,陈让看着血罗,沉默了许久,方才皱眉说:“你有什么办法救我妹妹?”
血罗急切地说:“我去找熵都,带回你妹妹她们,从此我们恩怨两消。”
“你一走就再无约束顾忌,我如何信你?这绝不可能。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办法得由血罗自己想出来提出来,如果他直接说让血罗同去玄赤宫告状作证,血罗必然第一时间起疑并产生抵触心理。
果然,血罗苦思良久,说:“你现在是督军了,熵都绑架你妹妹是触犯神庭律条的,你可以去玄赤宫申告,我给你作证,只要玄赤宫发下敕令,由玄赤宫的人一起去找熵都要人,熵都有神职在身,想他也不会抗命,这个办法是最稳妥的了。”
“听起来不错,不过,我怎么能相信你在玄赤宫的时候不会突然反水?”
“我对天发誓!”
“有用吗?那种后果我承担不起。”
“我就那么不可信任吗?”
“你还得想一个让我没有顾虑的办法才行,我真的不敢冒险。”
血罗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又不时瞟一眼陈让,眼神变幻不定。
陈让也不说话,继续闭目打坐,没想到血罗一句话惊得他跳了起来,一度气息不稳,“你说什么?”
“我们成亲。”
“开什么玩笑!”看着下巴下面那根猩红的骨刺就膈应,更别说还看到过那只蜕下的大蜘蛛壳,陈让连忙摆手:“我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你也跟那个恶毒女人一样觉得我丑?”
“没有没有!”
“我拥有血蛛一族最完美的血脉晶刺,是整个云州最年轻的元神修士,难道还不如那个古岭月儿?”血罗微抬下颌,向陈让展示她自认为最美的地方:那根骨刺。
“呃,总之这个办法不行,你再想想。”
“这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了吗?你以后可以借用血蛛族的力量,也可以借助玄赤宫和九郎殿的力量,化干戈为玉帛,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太渊池也肯定喜闻乐见的。”
“这种事岂能儿戏,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血罗沉默了一会,说:“其实···选拔的时候我是戏耍你寻开心,顺便为熵都出口气,但是你的表现让我···让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所以才会跟姑丈要跟第十旗,我就是想···想接近你。”
“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想趁机对我下手,为九郎殿死去的诸怀他们报仇嘛,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不是这样的,诸怀他们是熵都的手下,跟我没关系,我接近你是···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了解我好针对性下手,让我死得无声无息?”
“我是有点喜欢你。”
她说这些话也有些违心,可此时她不知道怎么了,竟冒出这样的念头,说出这样的话来。
实际上,她不单纯是为了活命,她怨怼红绡,心底就是为了跟红绡作对。有句话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现实就是很多情况下只有女人才会为难女人,男人是不太可能去为难女人的。
陈让双手捂脸,他本来故意两度往恶处带,却还是绕回来了:“我可不喜欢你。而且我又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血脉好背景大,优秀的对象多了去了。这事休得再提!休得再提!你再想别的办法。”
一阵风卷帐而入,是红绡去而复返了,陈让面色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妮子不会一直躲在外面偷听吧。
以她的习性,当然是在收敛气息外面偷听了,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血罗,说:“怎么样,时间差不多了,该做决定了。”
陈让叹气道:“还没妥当的办法。”
“那就按原计划办吧。”
血罗怨怒地看着红绡,她已经不顾脸面了,难道还是挽回不了吗?却听到陈让说:“还是再想想吧。”
她顿时心里又泛起一线希望。
红绡说:“倒是有个办法,你放一个把柄在我这里,只要你胆敢在玄赤宫反水,我抖出这个把柄足以让你家破人亡,就可以了。”
血罗眼光一亮,又一凝:“那这事了之后,你依然拿这个把柄来胁迫我,我该怎么办?”
红绡嗤了一声:“你有的选择吗?你知道,我修的是火属性功法,耐性可是有限得很。”
血罗沉默了,陈让干咳一声,说:“我会约束她,就看你信不信我了。”
“你约束得了她吗?”
陈让有些尴尬,说:“当然,小事由着她放肆任性,大事绝不会让她胡来。”
“那什么是小事,什么是大事?”
红绡瞪眼:“你还有完没完?不说拉倒,送你去享受。”
陈让摆手说:“只要你协助我救出妹妹,你的把柄就当不存在过。”
“我有遍布云州的血罗天网,包括其他宗族中都有我的眼线,我将名单交给你们。”血罗犹豫了一会才说。
红绡摇头:“这只是你自己的事,分量不够,不足以让你家破人亡。”
“如果其他宗族知道这些,肯定会对我血蛛一族敌视甚至报复的,难道还不够?”
红绡嗤道:“你在其他宗族能布下眼线,其他宗族也同样能在你们族中埋下棋子,彼此彼此而已,我拿你这个名单有什么用?公之于众?其他宗族秘密将你的眼线除了,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这就是必然的。你这么幼稚的吗?还是纯粹当我们好耍?”
血罗气息更加萎靡了,引以为傲的血罗天网在这个女人眼中竟然是如此幼稚得不值一提,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幼稚了,曾经的自傲自得打得稀碎,一片片扎在心上。
陈让也觉得这么些年不见,红绡虽然说不上判若两人,但变化真的很大,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自己不说,颙燚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这样吧,你把血罗天网的名单写下,另外把你知道的关于九郎殿的情况也都写下来。”
血罗依言照做,红绡又让她写各宗族的秘辛,其他几大势力的情况,足足写了三个时辰。事后红绡还是摇头说:“还是不稳妥,这些都不能真正钳制你,看来只能动用最后一招了。”
“什么?”血罗很是疲惫,心累气急。
红绡掏出一枚赤红丹丸,“你吃了,事情办妥了,我就给你解药。”
血罗也是聪明人,哪还不知道,这女人其实一开始就可以用这招逼她就范,不过是把她的利用价值压榨得干干净净才下手,真的险恶,但她此时又有什么办法?只能闭着眼吃了。
陈让收了缚魂索,解了穴位封禁,说:“好好调息去吧,这些天让你受苦了。”
血罗心中微微一暖,出了大帐,咬牙切齿心里又发起狠来:红绡!我跟你不共戴天!
红绡目送血罗远去,转身看着陈让,“这血罗恐怕恨不能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恶人都我做了,连之前对你的恨意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去玄赤宫告状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你满意吗?”
陈让深吸了口气,“辛苦你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
他愣了愣,就听到红绡轻声说:“抱抱我。”
红绡站着没有动,只是一双明眸幽幽地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抱了抱,却被红绡紧紧箍粘上。
红绡的体香给他的感觉是干燥温暖的,滚烫的呼吸抚在颈脖,让他气血运转加速,他放缓了呼吸,闭眼想着云荷的样子,把这一抱当成应酬。
拥立了良久,红绡才在他肩头低语:“你为什么要那么压抑着自己?”
“我只有一颗心。”
“你有了云姐姐,然而又有了清铃。”
“那是我的错。”
“不能多一个我?”
“我们做最好的朋友,不好吗?”
“你认为男女之间,已经挑明了那种情愫,还能做朋友吗?”
“放下,看开,或许就行了。”
“或许?我做不到,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多想你。我舍命修炼,我机关算尽将盘冒一族灭族,报了父母大仇,就是为了早点回到你身边。”
陈让好像找到了岔路出口,连忙说:“盘冒拔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不过是盘冒族外门主事而已,是用来试探郡王的。你能不要扯开话题,你扪心告诉我,当初让我回中谷是什么原因?”
“你跟着颙燚比较安全,又能指点你修行,而且中谷是你的家乡。”他本来想截断这情思,说出一些绝情的话来,可他又实在说不出口,怕伤了她的心。面对血罗,他没有丝毫犹豫,而红绡,他真的做不到,情感上的优柔,造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结局。
“你是为我考虑的,你是在乎我的,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诶,你这样说得我喘不过气来。我···”
“那就是了!”红绡突然松开手,张开双臂舒展着娇躯旋了个圈,罗衫飘舞,笑得很灿烂,说:“只要能跟心爱的人朝夕相处,不欢媾,也可以很幸福。”
陈让嘴角直抽,双手捂住了脸:要不要说得这么直接?真是受不了了。随即说:“你回客帐吧,我一个人静静。”
“好。”红绡很干脆地出去了,陈让虚脱了一般往椅子上一瘫,有一种深重的负罪感,对不起云荷的愧疚感。
稍息,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案上铺开纸张,推演起阵法来,接着又拟奏疏。
冬日辰时,天还未亮,他就带着血罗赶往玄赤宫。
古岭姐妹跟往日一样来收拾中军帐,只见案上凌乱着几张黄麻纸,都是阵法排布和术数推演,古岭月儿突然发现其中一张半角上写着:‘守住青山终不改,万里抱云挽月还。’
她顿时心中突突直跳,把那个‘月’当成自己了,几分羞涩,几分遐想,几分期待,将那张纸收入了怀中。
古岭霜儿见她神情举止异样,逼出来一看,说:“看来蒙督对月儿你真的有心了,连推演阵法的时候都念念不忘,还写了下来,嗯,或许就是故意写的,为了让你看到呢。看来蒙督在男女感情上还是挺内敛的,很照顾双方的感受。月儿你要不回一句,等蒙督回来了,再告诉他这些阵法推演稿放在什么地方,等他拿起看的时候就会看到了。”
古岭月儿低头轻嗯了一声,提笔在那两句左边写:‘君子如兰蝶有意,日月同天两相欢。’
她想着:他的招数都像是煌煌大日,跟月也很相配呢···转而又微微蹙着秀眉说:“姐,这样写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古岭霜儿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我们修行中人,这重要吗?”
“我写得太急了,感觉意境跟前面两句也差远了,没有了那种岿然而立,横贯寰宇的大气。”
“你呀,写都写了,还想那么多···”
殊不知涂清铃太阴之体,武技招数都是一轮明月似的,陈让这才以云喻云荷,以月喻涂清铃。潘月璇也带着月字,他都没想这许多。
玄赤宫外,草木依旧红似火,四时秀色。有血罗同往,他们被带到了偏殿等候。
中容自然是没那么容易见的。不时,中容氏长老、玄赤宫司军点检中容胜飘然而来,见陈让和血罗并立,打趣笑道:“才去没几天,怎么就双双对对的回来了?贤侄女,蒙小子,你们也太心急了吧?”
陈让嘴角抽搐了一下,单膝跪地呈奏:“末将有屈申告,望玄赤宫做主。”
中容胜笑容一敛,拿起他手中帛卷展开一看:‘神庭玄赤宫元母守备军二路军第十旗督军蒙嵪申告:九郎殿东域巡察使熵都滥动私刑,掳掠末将家眷囚禁,舍妹并侍女二人,末将弟子二人,信使一人,共六人在羁,末将夙夜忧心,难行正事···本旗监军血罗为证,伏唯乞察。’
“帽子带得挺正,你站玄赤宫这边,就代表太渊池也站玄赤宫这边了,这事北原神王知道吗?”
“师尊说他不过问这些。”
中容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血罗:“确有其事?”
血罗点头将事情始末说了,就连她自己透露消息的事也没隐瞒,而后又拉住中容胜袖子撒娇:“姑丈,蒙嵪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也是姑丈您的亲人啊,你一定要让熵都放人。”
陈让脑袋顿时嗡地一声有些空白,身形一晃另一个膝盖也差点磕在地上了,中容胜指着陈让:“你本事不小啊,不用行这么大礼,成全你们就是。等着。”
中容胜说罢入了内殿,陈让腾地站起身来盯着血罗,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耍什么花招?”
血罗微抬下巴,“为了更顺利救出你妹妹他们呀。”
“那也不能开这种玩笑!”
“我像是开玩笑吗?”
“你!”陈让气结。
血罗眼中闪过狡黠,转而又变得有些狠毒:我挟玄赤宫、九郎殿、血氏的力量,还怕你不就范?红绡是吧?我先把你心上的男人抢了,再慢慢炮制你,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你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了。什么东西,跟我斗!
一脱离困境,她的自信和报复心就迅速膨胀,站在玄赤宫内,连那毒丹的事都忘却了。
中容胜很快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说:“他跟你们走一趟,去吧。”
那人笑呵呵拱手:“蒙兄,久违了。”
陈让微微一怔,随即拱手道:“克兄,劳烦了。”
三人辞了中容胜,飞身上天,一路无话,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山岭上空,血罗取出九色令牌一按,半空中一阵涟漪,露出一片层峦竞秀,高崖翠壁,清波玉瀑,亭台错落的所在。
地方不小,人却稀少,血罗熟门熟路,直接望一处高山洞府掠去。
熵都早有察觉,迎出门来,看到眼前三人,愣了一愣,说:“血罗妹子,什么情况?”
中容克抖开赤红帛书:“敕令:熵都立即释放所拘元母守备军二路军第十旗督军蒙嵪家眷六人,如律不愆。”
血罗叫道:“快放人。”
熵都拱手接过敕令,看了看陈让,又苦着脸看血罗:“血罗妹子,叫抓人的是你,让放人的也是你,你白骗我三万上品元晶。”
血罗仰着脖子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蒙嵪是个散修,抓了杀了也没什么,谁叫你犹豫来犹豫去的,如今蒙嵪是督军,你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应该放人。说,你收到我的书信,为什么不放人?”
“什么书信?我这些天都在洞府闭关,没收到什么信。”
血罗气得一甩袖子,“你就不关注一下外面的情况?”
“我东域大半都没了,军务我又插不上手。况且我受了重伤,不闭关疗养瞎操什么心?你们这些什么几路军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让奇怪了:白晨跑哪去了,还是出什么事了?念头一闪而过,问道:“我妹妹她们在哪?”
熵都老脸抖了抖:“蒙督军,不打不相识,我当初本来就不想用抓亲眷这种手段来···”
血罗飞起一脚,熵都微胖的身子跟个球似的蹦开了,嘿嘿两声:“她们应该都在那边后山,真没委屈她们,她们的日子过得比外面还好,这里是很适合修炼的。“
陈让瞥了他一眼,说:“那蒙某岂不是要感谢熵东使了?”
“督军言重了,以前都是误会,我要知道蒙督是北原神王的弟子,也就不会聚众攻打壑明山了。”
陈让微笑点头,说:“若不是卧山园和李炳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动真格。”
熵都哈哈一笑,带着三人往后山而去,说些场面话,不时就看到一块山崖下两道对剑的倩影,陈让心跳一阵加速,人也加速飞了过去。
两女收了剑,潘月璇等人也齐齐迎了过来,云荷关切地说:“你脱险了?”
陈让一愣,“什么险?”
涂清铃有些疑惑地说:“你那位叫熵都的朋友说海族入侵天下大乱,你身陷险境,说有消息会告诉我们,只是半个多月了,一直没你的消息。”
陈让恍然,这熵都人还不算态坏,“呃,是,差点送命了,还好有高人出手相救,在他的支持下我已经在云州开宗立派,而且我已经是元母守备军二路军的督军,半个多月后要率军跟海族正式交兵了,今天来接你们去宗门安身。”
“太好了!”潘月璇雀跃。
这时血罗飞掠了过来,含情脉脉地看了陈让一眼,又一把抓住涂清铃的手:“青岭妹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陈让只觉得要吐血,涂清铃眼里顿时冒出剑光来,森然冷冽,好在云荷扯了扯她的腰带,又克制了下来,咬着银牙笑道:“我跟家兄说几句家常话,见谅。”
血罗显得很是通情达理,拍了拍涂清铃的手背,“好,你们兄妹聊着,我到那边等你们一起回家。”
她转身飞去,心里自以为得计:红绡,嘿嘿,我又走在你前面了,我把他妹妹的关系搞好,看你怎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