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五岭城举行了盛大隆重的仪式，旌旗猎猎，多军列阵，百姓夹道，跪迎天神。
城中搭建了一个高台，红毯铺地，香花遍洒，几十个衣着华贵的人正立定恭候。
高台上大威王朝红色大旗绣的亮金色金龙王半身肖像依旧威猛狰狞，弱者总是托庇于强者，不论这个强者是不是同类，然而现在金龙王已死，他们只能寄望于天神了。
陈让落在高台上，看着人山人海，心道：天神之说，肯定是之前那两个人整出来的，为了调动人力物力财力建造通天塔传送阵，也可谓是用尽了心思，而且他们不传真气修炼之法，也可能是怕这些土著中出了人物，影响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威。
他们应酬一阵，往城中一处高山僻静处去了。
两天后龙鹰骑士传来消息，前线没看到鲛人大军进发，靖海城中也不见鲛人踪影，可能已经悄然退兵了。
大威王朝各路军队却不敢退兵，生怕鲛人趁着大雨千里奔袭，依然守在五岭城，陈让五人也不多管，动身往明威城去，却在半路看到两个熟‘人’。
此时细雨纷纷，宵临和幽虹避开人类聚集地，借着雨幕掩护，在茅深草乱的山岭中极速穿行，陈让几人目力非常，在半空中老远就看到，落了下去。
两个鲛人看到五人先是一惊，局促不安，陈让说：“怎么就你们两个人？”
宵临说：“主君听说天外邪··神灵降临，连夜撤兵回海里了。”
红绡嗤道：“你们不是说鲛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得到化形果树吗？你们的主君怎么听到点风声就这么干脆的放弃了？”
“主君身系万千子民，不会做无谓的牺牲。”
“那你们主君也是一根筋，既然知道金龙王已经死了，化形果树对人族没用，不会商谈和议，做个交易吗？”
“相传几百年前曾经有过和议，签订了盟约，然而等我们撤去防卫，两个天外邪魔就率领人族大军杀了过来，屠戮了我们几十万族人，鲛人从此一蹶不振，沦为人族的猎物。”
“那你们两个是想干嘛去呢？”
“我们相信五位天神说的，向主君请愿前往龙王山探查情况，尽可能带回化形果或者化形果树。”
婮羽说：“九叶化形果树是秉一方灵气而生，只能在那里存活，果实也必须在树上一口吞食，一旦摘下，就化成飞灰。而且那里现在应该有人族把守，金龙王巢穴全是金银珠宝，人族要搬运出山，没有一年半载都完不成，你们两个去了也没用。”
宵临愣了一愣，喃喃地说：“那就是白跑一趟了？”
幽虹疑惑地说：“既然那里有人族，你们为什么还让我们率军前去？就不怕他们惨遭杀害吗？”
陈让笑道：“鲛人想要在龙王山占据化形果树，必然要重兵把守，你们大军一到，那些人族早跑了，要么就是为了守住财宝两军对峙，我有何担忧？我又不是和平使者，打仗死人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没想到，你们对化形果树的了解是如此之少。”
两个鲛人对视一眼，宵临苦着脸说：“怎么办？”
陈让对他们之前的表现很有感触，说：“我们就做一回好人，带你们去龙王山看看宝树，你们再和人族商谈，做个交易，其实人类和鲛人可以互通有无，和平共处，你们为什么会如此水火不容呢？”
幽虹道：“根据贝书记载，以前两族是相安无事的，我们鲛人在大陆沿海岛屿也有几座城市，有不少商榷。但是自从几百年前天外邪魔来了，一切就变了。”
“好，不说这些，我们还有事，赶紧去龙王山吧。”
龙王山中一队队民夫背扛肩挑走在崎岖无比的山路上，还有两个龙鹰骑士在半空巡视，看到陈让等人前来，一催龙鹰飞过来拦在前面，擎着长枪高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杀金龙王的人。”
“原来是天神大人···”两个龙鹰骑士抱胸行礼，又疑惑地说：“天神大人怎么带着鲛人？”
“这是鲛人使者，带他们见识一下。”
两个骑士面色怪异地相视一眼，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正要告退而去。红绡却说：“下面这些民夫搬得多慢，你们这些龙鹰去搬不快多了？”
“这···”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弱弱的说：“以龙鹰骑士的身份去作这种事，不太合适吧···”
红绡嗤了一声：“毛病！什么身份···”
陈让抬了抬手，打断了红绡，说：“别管这些了。没事了，你们去吧。”
两个龙鹰骑士告退而去，红绡看着背影撇嘴，看了一眼陈让，说：“还自恃身份，要是知道他们的天神挑粪，不知道怎么想。”
落黄怪道：“你挑粪？”
陈让瞪了他一眼，干咳一声，有些尴尬，转而又心道：是我自己做过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忌讳的？坦然道：“那是在区曲学院的时候，为了上那个藏书楼二楼看样东西，要两百贡献点，我只好跑到学院杂物处接任务，那执事老师故意为难我，一个大粪坑一百贡献点被折了一半，于是我就挑了四个大粪坑的粪。”
红绡哈哈大笑，不接气地补充说：“十几丈见方一个，半丈多深！一瓢一瓢舀，一担一担担。”
涂清铃皱着琼鼻咬牙道：“有什么好笑的，毛病！那个执事也是该死的。”
青耕婮羽也厌恶地说：“就是，这种事也拿出来说，毛病！”
落黄一下子猛力憋住笑，噎得脖子通红，说：“那肯定是不一样的体验，也是一种修行。”
红绡被两女针对了，有两个鲛人在旁边，不能过分撄锋，又不甘心蔫了，只好转移目标，冷哼一声说：“是啊，你一定要体验体验，哦，对了，或许你可以激活血脉之力呼啦全吃了，就不用担了。”
落黄气得跳起来，就要发炸，忽而气息一收，说：“好男儿胸怀宽广，不跟女斗。”
陈让把眼光从落黄身上收回，心道：看来清铃把落黄跟红绡的过往跟婮羽说了，这女人碎嘴拉盟友，遭殃的却是男人。这个祸首是我也活该，倒是连累落黄了。平和一笑：“行了，别闹了，办正事。”
鲛人幽虹和宵临感觉错乱颠覆了，却也不敢表现什么情绪出来，不过他们觉得这些天外邪魔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九叶化形果树依然孤零零地杵在那里，根须扎进岩石中，叶片翠绿欲滴，脉络在阳光下金光隐现，在暗红的山崖面前特别显眼。
飞天巨蜥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血迹犹存，一队王朝武士守在崖边，见几人来，不敢多言，行礼退了出去。
两个鲛人睁大眼珠子看着这两三尺高的东西，幽虹喃喃地说：“我们朝思暮想的宝树，就是这个样子？”
宵临也恍惚地说：“真的是这个？这能结几个果子？”
婮羽说：“一年一颗。”
幽虹面色古怪地看着宵临，宵临苦笑，却突然流下泪来，嘶哑地说：“原来以为化形宝树是一棵参天大树，结的果子成千上万，不用多久我们就都能···怎么会是这样子？”
红绡拍着脑门说：“你们鲛人一族几十万人，就没一个靠谱的？我也是服气。”
陈让叹息一声，说：“明年这个时候，会有一颗成熟的果实，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两个鲛人沮丧了一阵，回过神来，匍匐在地上叩拜，说：“多谢五位仁慈的天神，我们这就回去了。”
陈让点头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说是使者，奉我们之命回去，应该有些用处。”
两个鲛人再拜谢，这时阳光灼灼，他们行动很慢，扭动着长尾在地上蠕动，缓缓远去。
陈让吁了口气，说：“去明威城。”
明威城三面环山，是一个巨大的谷地，几人老远就看到谷尾内城中一座漆黑的圆形高塔矗立，与王朝黄瓦黄墙白栏青阶色调风格截然不同，对比鲜明，很是显眼。
他们毫不掩饰，甚至故意鼓荡真气舞风弄云，往王城内飞去，满城兵民眼见就行礼，遇到就磕头，当真是天神姿态，威风八面。
大威王朝王室大臣匆匆出殿，在通天塔不远处的广场上五体投地，陈让看了一眼青耕婮羽。
婮羽会意，挥手打出无数道真气加持这些人，同时牵引他们起身，为他们疏通经脉、清除淤伤、理顺气血，顿时有人吐出黑血，有人活动腿脚，有人揉眼睛，有人打喷嚏，有人放屁···
满场人欣喜若狂，又拜下异口同声的地说：“谢天神赐福！”
几人跟王室略谈一会，进了通天塔，他们在龙王山听红袍法师提及时，以为进塔可能要费些周章花些代价，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便宜，因为这塔本来就是他们这‘天外神灵’所有。
塔共有九层，每一层都高九丈，他们进了第一层，只见其中合抱粗的石柱林林，每个石柱都是六棱六面，每面一人多高处都嵌着一个青铜吞口，形状各异：牛羊马犬、狮虎狼豹、龟鳖鱼蛇、鹰鹄鹤鸦···在所多有，竟没有一个相同的，排列有序。每个吞口口中都有一个干瘪的小球。
这一层共有三十六根石柱，地面上以石柱为基点也刻画了许多花纹，曲线柔美，直线刚正，交相错杂，很是繁复。
他们看了许久，看不出奥妙，上了二楼，也是差不多的布置，之后几层亦复如是，直到塔顶之上，中间一个尺多高的台子，丈余方圆，台上六个同心圆，中间一个六角星，六芒星最中间又是六个同心圆，台子以外的地面像是辐射出无数长短不一的线条，每个线条末端都有一个小坑。
五人站在台上，低头看着地面的各种花纹，落黄说：“这个传送阵跟云州和中谷的完全不一样，不知道怎么启动，启动了也不知道会传到哪去。”
陈让俯瞰明威城，深吸了口气，说：“这片大陆以西以北是极深的海渊，连鲛人都不敢涉身，东边和南边是鲛人的聚居地，再远也是深海，没有任何关于其他大陆的消息。相信之前那两人也尝试过许多办法，这通天塔应该是唯一通往外界的途径了。···之前大威王说有一个老法师专门研究通天塔，一直试图沟通天神，不如找来问问。”
红绡飘飘然去了，不久后带了一个佝偻而矍铄的老者上来，陈让问：“你对通天塔了解多少？”
老者兴奋地说：“我参照了大量的记载和传说，可以确认，三百七十四年前天神降临，三百七十三年前维都部落建立大维王朝，就是大威王朝的前身，此塔是三百七十二年前开始建造，三百二十三年前落成，历时四十九年，耗费···”
陈让摆手打断他，问：“天神离开之前做过什么？”
老者愣了一愣，说：“根据记载，天神离开前为了永保我族太平，发动了靖海之战，扫平了鲛人十几座城市，从此鲛人不敢上岸，为了纪念这空前绝后的大战，天神下令将鲛人熬油，这些鲛人油被放在通天塔石柱吞口和地上沟槽中点燃，一直燃烧了许多年，最上层吞口中的神火直到前几年才渐渐熄灭。”
五人相视一眼，那老者接着说：“王朝在火光煌煌的通天塔外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庆典还没结束天神就在塔顶化成星光不见了。”
陈让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鲛人油到底有什么奥妙？”
老者摇头说：“只是知道鲛人油能燃烧特别久，所以有不少贵族喜欢在亡者墓穴里点上几盏鲛人油灯，好让死者沐浴神光，永保光明。历代大威王也想保持神塔神火不灭，下令捕杀鲛人熬油，但是那些鲛人躲在深海，狡猾凶残，很难捉到，反而牺牲了不少优秀的法师和武士。”
陈让指着一个吞口说：“点燃这样一个吞口所需的鲛人油，大概需要多少个鲛人熬制？”
老者思索一会，说：“要是鲛人的大祭司，一个就能够点燃两三个了，但那是跟大法师相当的存在，根本捕杀不到。这些年只抓了一些普通的鲛人，壮年的话五六个吧，老弱的要十几个。天神是想重新点燃神塔吗？这是我族无上的荣光！···鲛人胆敢上陆进犯，天神要发动第二次靖海之战！太好了！所有公候都会响应的。”
“现在王室还有鲛人油吗？”
老者疑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有一些，那是王室准备在陵墓中使用的。”
陈让挥了挥手，貌似平静地说：“你先去吧。”
几人沉默许久，涂清铃叹了口气：“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是一种利用鲛人油来激活的阵法，恐怕我们别无他法了。”
“那两个人为什么不建造使用元晶驱动的阵法？”
“传送阵法必须用无属性的晶石，不然阴阳五行之气暴乱，会导致法阵爆炸。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地方的元晶都是带颜色有属性的，纯粹的元晶我们几乎很罕见。”
“那两个人花了四五十年弄出这个东西，我们没有人懂阵法，根本不可能研究得透彻，只能用其然，但是这样一来，就要杀戮大量鲛人。”
“那就发动所谓的第二次靖海之战呗。”
“现在鲛人主君肯定在海中布置妥当，我们在水中发挥不出一半的实力，而鲛人却战力倍增，胜负难料···而且为了我们一己私利而妄启战端，导致生灵涂炭，我们修行之心就不正了，即使成功，杀人熬油，有伤天和，必损寿元。”
“鲛人又不是人。”
“那按你这么说中谷那些披毛带角背生双翼的都不是人咯？兔子耳朵的也不是人吗？”
“婮羽，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对不起···清铃姐姐，我被她气到了，口不择言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看来看去也是些柱子吞口，眼都花了，婮羽，我们出去走走。”
落黄和婮羽双双出去了，涂清铃也挽着陈让胳膊说：“我们也散散心去吧。”
红绡看着他们出去，孑然独立了许久，甩了甩袖子，也出了通天塔。此时已经入夜。
王城广场的火盆燃烧得噼啪作响，一队队王朝卫士或巡逻或站岗，看到她齐刷刷的行了一礼，她问：“王朝的藏书馆在哪？”
一个卫士指着外城一处半空说：“那里就是王朝学院藏书楼。”
只见那里火球雷光闪耀不止，热闹得很，她也不飞，漫步缓缓往那边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两个骑士押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她仔细一看，原来是戴平伦这个走商。心下奇怪，拦下来问：“这个人犯了什么事？”
“回天神大人：这个人跟鲛人勾结。”
戴平伦头发披散，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被绑了双手跟在马屁股后面，看到红绡一愣，惊愕地说：“是··是你？”
红绡点了点头，说：“你不在高留侯国，怎么跟鲛人扯到一块去了？”
戴平伦大叫冤枉，说：“我在高留城收到消息听说龙王山被攻破了，就雇佣了一些人去山里采挖草药，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鲛人，我们都吓坏了，但是那两个鲛人只是随便问了两句就走了，结果却被两位龙鹰骑士看到了，说我勾结鲛人···”
“那两个鲛人是不是一男一女？”
“是的，男的又高又大，女的娇小很美。”
“他们问你什么了？”
“他们问我们挖什么，有没有看到九片叶子的两三尺高的直直的小树。”
“就这些？”
“就这些，但是两位龙鹰骑士大人不由分说就将我抓了，还让人没收了我们的药材，赶走了我的人。”
“人都抓到这了，还想着药材呢。”
“我真的没有勾结鲛人啊。”
“其实那里的人都知道两个鲛人是跟我们同行的，有着天神使者的身份，却说你跟他们勾结，你说是为什么？”
戴平伦思索一阵，摇了摇头。
红绡笑道：“你这脑袋还想经商？利欲熏心了吧你。大威王朝派人进驻了龙王山，就是要摆明一草一木都是王朝的，你胆子不小，竟敢雇人去挖药，但是王朝一时也没什么法令明文，就那么赶走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总要吃点苦头才好。两位骑士，我说的对不对？”
其中一个骑士忙点头说：“天神大人说得是，说得是。”
红绡抬手食指挑了挑长发，说：“这个人对我有用。”
那骑士说：“遵天神大人吩咐，我们这就放了他。”
两骑士给戴平伦松了绑，告辞而去，红绡道：“你想不想发大财，富可敌国？”
“想，做梦都想。”
“好，你给我办件事，肯定发大财。”
“小人一定办好。”
“你去靖海公国海边跟鲛人接触，想办法跟他们做交易，投其所好。”
“啊？！真的勾结鲛人啊？可是两族敌对，互不通商啊。”
“那样你才能发财啊，要是两族通商了，还轮得到你吗？
戴平伦神色复杂地琢磨了一阵，点了点头，红绡接着说：“你这样的人去，他们不会有什么戒心。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佯装无意地告诉那些鲛人两件事，第一，九叶化形果龙王山只有一棵，是不能移植的，而且一年只结一枚果实，这个情况他们的主君是早就知道的，嘿嘿，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板一块；第二，五个天外来客已经往西北海渊去了，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两条消息本来就是真真假假，怎么才能让他们深信不疑，就看你这张嘴了。二是在靖海公国那边各大战场搜集鲛人的尸体，甚至可以跟鲛人购买鲛人的尸体，熬炼鲛人油，另外，你要采购鲛人油，有多少要多少。”
“采购鲛人油？这是最贵重的东西了，我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雄厚的资金啊。”
“你是个商人，相信你会有办法的，你要是这点都做不到，那我还是把你交给那两个骑士吧。”
戴平伦咬牙说：“我一定办好。”
她把身上一袋子金币和几块元晶全给了戴平伦，说：“够你做启动资金了。”又从头上取下一个朱红发簪，说：“若是人族掣肘，就给他们看这个，说你是奉我的命办事，但不要轻易示人，尤其是不能让鲛人知道。”
她看着戴平伦走远，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往外城那热闹之处去了。
